宣文帝今日没有笑,他淡淡地俯视着秦政,却仍像往常,伸出手,抚过他发顶,道“你非镇北王。
” 秦政一愣,继续笑“没证据别乱说。
” 宣文帝收回手,返身走到横案前,行步举止间恪尽皇家礼仪。
他坐下,殿中只点着几盏灯烛,灯火昏暗,帝王的神容隐藏在阴影下,秦政只听得到他缓和的声音“朕不需要证据,亦不需要镇北王。
” 是。
宣文帝是皇帝。
他不需要证据。
何况真要说,也不可能没证据,司马天擎的记忆秦政一点儿没有,估计到处都是纰漏。
那些纰漏,宣文帝知道,秦政不知道。
现在再回想起来。
秦政终于慢了一个世纪地反应过来,一来这个世界,宣文帝把他叫到书房教他画画,还在画一张据03所说含义等于谋反的画—— 那时候估计是在试探他。
然后他凉了。
宣文帝那时候能让他去画那样露骨的一张画,那时怕便已有八九成确定秦政不是镇北王了。
只他又亲自把八九成添到十成。
秦政向后仰了仰,靠在床边“陛下随便,您要是有兴致和我说说,您要怎么处理我,我就很感谢您了。
” “朕需要你。
” 秦政皱眉。
然后懂了“需要我代替镇北王,被锁在这里?” 帝王安静地在阴影中注视了秦政很久。
那种眼神并不含有一丝恐吓、炫威的意味,只是安静地端详着他,像秦政只是一件摆放在此的静物。
许久。
秦政在系统界面看到时间已经到了4:42时。
帝王终于站起身。
重新走到秦政眼前,秦政身下的是一张西域上供来的染花长毛毯子,上面染着牡丹花、细藤绿枝、金丝雀儿,帝王第一次走近时站在那只金丝雀儿咽喉上,此次不知是否巧合,又停在原来的一处。
他伸出手,勾了勾秦政的下颌,似有身处高处向下俯瞰的怜悯。
如同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神,掌弄尘埃中乞求、仰望天际的造物。
帝王道“朕需要,你此一生。
” 秦政盯着他,没说话。
帝王虚虚拂了拂秦政的脸颊,像拂过瓶中新折的花枝。
“阿擎。
”出错了,请刷新重试第53章 暴戾的司马王爷(14) 宣文帝去上朝了。
秦政又自闭地在毯子上坐了许久,坐到昏昏欲睡, 索然无味时, 便爬到床上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到中午。
到中午, 秦政也没自然醒。
只是秦政睡着睡着, 忽然感觉不对。
有人进来了。
不止一个, 有宫人,也有不是宫人的人,还有数十名在阴暗处紧盯他的金羽卫。
脚步声、呼吸声都很轻, 司马天擎一身武功, 被人押进此处时派不上用场, 现在有人来时, 倒一个个一位位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人说话。
只有秦政睁开眼, 从床上坐起来, 打了个哈欠“有事吗?” 深青色宫服的宫人站作一列,躬身垂首, 手中捧着鎏金漆盘。
一人站出,礼道“王爷,冒犯。
” 冒犯。
秦政预感不妙。
但他也预感不出宣文帝找这群人要对他做什么。
严刑逼供? 供什么?宣文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兵符? 将领不见了, 兵符也并非是死物。
那四十万镇北军也并非就此成了孤兵寡军, 大周再无人能驱使。
那是要打他泄恨? 可打他泄恨,宣文帝不来这里旁观的吗? 秦政盘起腿,正经道“本王身娇体弱, 你们下手轻点, 不然我一定跟哥哥告状。
我那皇帝哥哥, 很凶的。
” 宫人揖礼,头都没抬“王爷配合则无需心忧。
” 不像是要打他。
也的确没打他。
秦政下了床,跟着宫人逛了一圈。
下来不过是沐浴、梳发、熏香、换衣。
镇北王在北关守了十二年,从少年,到年近而立。
到今日,镇北王从北关回京时日不足八个月。
自镇北王九岁,到现在,在京时日不足八个月。
这不足八个月。
镇北王第一次穿贴身的丝绸料衣裳,竟然是在被皇帝幽禁起来的时候。
王府下人从不会为镇北王准备一些世家公子哥儿喜欢穿的、花里胡哨、又软又贵边关从不来不会有只会出现在富庶安宁的京城中的衣裳。
宫人为秦政换了套熏好香、薄滑的丝绸中衣。
为他擦拭干了头发。
到这儿。
秦政都能接受。
再下面。
秦政就懵了—— 他想不通,宣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数十名金羽卫暗中窥视下,宫人解开了秦政脚踝上的二并指粗细的锁链。
然后从鎏金漆盘中,捏出长长的、纤细的,像金质的细链,那链子很细,秦政约摸着有耳机线那么细,那几乎不像是锁链,更像是女人项间的链饰。
金链数丈长。
非金制。
也非铁制。
秦政说不通那是哪种金属,细链纤细到像是他一扯便要四崩五裂,可事实上比先前那条两并指粗细的链条还硬。
秦政眼睁睁地看着那细细的金链锁住了他的脚踝。
然后手腕。
再然后。
宫人手执金链,向秦政的脖颈递来。
秦政一惊,抬手挡住,金链碰撞出微的哗啦声“你别说要拴住我脖子。
” 宫人垂下头“请王爷配合。
” 秦政不可思议,完全想不通镇北王的哥哥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兄弟,过分了,皇帝他是想把我当狗栓吗?” 令人窒息。
宫人“陛下圣意,望王爷配合。
” 秦政推开金链“你可以用这个把我勒死,但我不接受你把这个东西拴在我脖子上。
”
宫人躬身躬得更深了些“望王爷勿要为难奴才。
” 秦政不为所动“不为难你就是为难我自己。
如果圣旨难违,那折中。
你去跟皇帝说,如果要栓我脖子,让他自己来。
” 秦政抽出金链掷在地上。
“出去吧。
” “王爷……” “别。
” 秦政坐回床上,托腮道“第二遍,出去。
你既然叫本王王爷,就该还记得,本王是镇北王,而非皇帝后宫中哪位唯唯诺诺的妃嫔。
” 宫人跪了一列。
但无人转身后退。
殿中昏暗,纵白昼仍照不进几丝殿外的日光。
秦政骤地心口一股躁郁,他来这种言情文世界,任务傻逼、台词傻逼、配角也傻逼,鲜有什么时候他会认真地生一次气。
但现在。
秦政不知晓他在这个世界前路如何,不知晓他是否有一日能等到宣文帝幽禁的结束,也不知晓他当下该做什么、不知晓有关于镇北王的旁人在想什么。
他一无所知。
却一直在接受。
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谋算。
这根本与他无关,却硬生生地把他牵扯进来,不容许他脱身。
他分明只是一个来言情文世界完成男主角任务的局外人。
为何要到这等境地里,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秦政冷笑一声。
起身,抬脚踹在跪在他脚下、离他最近的那个宫人头上。
宫人猝不及防挨他一脚,冠帽掉在地上,滚出数丈,“砰”地磕在横案桌腿下。
自小学毕业后,秦政就没打过架了。
上次被迫打架也是林墨羽带躺。
秦政长长吸进一口气,道“滚。
” 宫人果然滚了。
毕竟他们挂在这里,也无足轻重,或许连监视镇北王的金羽卫都不会出手。
于是秦政自闭地又躺了回去。
继续睡觉。
中途。
秦政因为饿,醒了一次。
但秦政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睡觉。
睡到哪天算哪天。
下次醒。
还是在半夜。
有人来了。
这次稍微早了一点,秦政看了看系统界面的时间,2:24 秦政拉了拉绸被,盖到下巴,露出眼睛鼻子嘴,扭过头问“哥哥呀,你半夜不睡觉的吗?” 宣文帝依旧坐在那张横案旁。
秦政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帝王坐在那儿,秦政看不清他的神容,只听得见他平稳的呼吸。
那一瞬秦政恍惚以为时间倒流又回到昨夜。
秦政转过身,侧躺过来,盯着宣文帝。
宣文帝也同样注视着他。
不知多久。
宣文帝平静道“阿擎,过来。
” 秦政眨了眨眼“我要不呢?” 宣文帝抬手,向秦政伸去,像等待秦政将手搭过来“乖,阿擎,走过来。
” 宣文帝没说什么奇怪的话,秦政却莫名其妙毛骨悚然起来。
秦政想了想,发现他没别的选择,只能咸鱼翻身,从床上滚下来,慢吞吞地走到宣文帝身前,长长的、纤细的金链拖曳在他身后,像一条曲折的线。
“坐下。
” 秦政看了看脚底的长毛毯“……” 忽然。
秦政发觉宣文帝像在训狗。
拿来漂亮的项圈,每天摸摸头,然后让他坐下、躺下、装死。
最后是不是还要挠挠肚皮? 有毒。
宣文帝脑子里有水吗? 但秦政还是坐下了。
他盘起腿,弓着腰,手肘支在膝盖,手指顶着下颏,还有心思笑“哥哥要我坐下,是想做什么?” 宣文帝拉过秦政另一只手,将秦政的手腕轻轻阖在手心,轻声道“阿擎,该用膳了。
” 秦政两天一夜没吃东西。
但不代表秦政认为,大半夜两点宣文帝跑过来是为了督促他吃饭。
秦政侧头,看见宣文帝身旁不知何时摆放了一案膳食,开始胡思乱想莫非宣文帝大半夜跑过来是为了带着下了毒的饭菜,逼他吃进去,然后旁观他毒发身亡。
用心险恶。
没想到司马天擎,言情文正宫男主角。
居然死在这里。
达成be结局。
秦政认命地叹了口气,抻腰去够桌上的碗筷。
‘03,我如果今夜不幸去世,明天我会去哪?’ 03那边好像有细微的电流声,让03冷酷无情的声音听上去声音很小“由于本世界因不明原因的不可抗力,已判定为不可回溯。
如果您今夜因故死亡,您将前往下一个世界。
” ‘行吧,下次再来古代我自杀,你复活我一次我自杀一次,懂吗?’ 03装死。
秦政将将够到筷子。
宣文帝便轻轻把秦政的手拂了下来。
秦政没懂皇帝意思,坐在地上抬脸看他。
宣文帝拿起一个汤碗,舀了半碗粥,银羹匙盛起一点粥,抵到秦政嘴边“阿擎,张嘴。
” 秦政“……” 秦政沉默了半晌,向后退了退,艰难道“皇恩浩荡,我承受不起。
” 这他妈。
狗皇帝。
宣文帝微微垂着眼睑低望着他,无喜无怒,像身处云端“张嘴。
” 秦政盯着宣文帝,半晌后,张开嘴,咬住了宣文帝抵在他嘴边的羹匙,偏头,羹匙从宣文帝指间滑落,咬在秦政齿间。
秦政站起身,将羹匙吐到一边。
直白道“陛下您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清楚一点吗?我猜不出来。
你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也好,还是想让我现在就去死也好,可以直接和我说一声吗?” 秦政振了振手腕上的金链“这么搞我,我真不懂你什么意思。
” 宣文帝注视着他。
从脚踝,到手腕。
再到颈项。
镇北王相貌很好,不言不语不笑望着人时,如长风入雄关,浩荡巍然,像凌然于世间,像无人能居其上。
让人心悸。
丝绸面料不适合他。
金链也不适合。
宫廷中精巧、柔软、繁杂的物什,堆叠在他身上,像折辱。
秦政皱眉盯了宣文帝好久,宣文帝都没回答他。
是。
他也不该指望宣文帝能把话和他说明白。
‘03,我和皇帝同归于尽的可能性高吗?’ “不高。
” 秦政浑身难受‘可我真受不了了,倘若皇帝想把我幽禁在这里一辈子也好……可他若以后常常半夜过来,做些我猜不透意图的事,我真忍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