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秦政顿了顿,欲语还休地望了凤倾月一眼。 下楼。 出客栈。 秦政刚到门口,脚还没迈过门槛,忽地听“司马,我有话要对你说。” 目前。 叫他司马的,只有一个人。 秦政转过身,苦大仇深“说。” 凤倾离站在秦政身后,打扮得花般娇艳,削葱似的手被小桃搀扶着,她翘起小指,扶了扶头上的垂玉金钗,矜贵道“你应当也有许多话,要对我讲。” 秦政不知凤倾离又想到了什么“你先说你要说什么。” 凤倾离从鼻腔里冷哼出一声“我知道你很爱我,爱我爱到出京城一千多里,身负皇诏,都要追到陇州,费尽心思地找到我。” 秦政“……” 凤倾离眼波流转,从小指看到手上的宝戒,从宝戒看到小桃头顶,又从小桃头顶看到客栈房梁,就是不看秦政“可惜了,纵你如今再后悔,你与我,终是晚了一世,此生情深缘浅,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秦政沉默地听完,问“有话直接说,可以吗?” “呵,”凤倾离终于乜了秦政一眼,“你以为你故作的坚强,便瞒得过我吗?罢了,我也不与你多话了,司马,今日我只是想与你明里摊牌,放弃我吧,你得不到我的,你还是镇北王时就得不到,到现在你只是一庶民,更得不到我!不过,反正你也有我那充了军妓的庶妹做安慰,虽然早脏得被千人枕万人骑,可也配得上现在的你了!从今天起,司马,你我以后永不相见!” 秦政脾气很好,特别对女孩子。 上个世界林暖暖怎么搞他,他都没对林暖暖真情实意地说过一句重话,只当傻逼言情里的猎奇体验了。 可现在—— 秦政不清楚是因他原本便已经很心烦,还是因为听见凤倾离骂凤倾月脏才心烦,哪怕他明明清楚其实原书里也有差不多的一段,秦政还是,止不住,忽地冒起一股火。 这股火越烧越烈。 秦政几乎再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偏偏凤倾离仍一无所知,趾高气昂、滔滔不绝“……说起来你与我这庶妹,也是绝配,一个军妓一个命犯,像两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也多亏了你,我那庶妹才从世子妃,变成了如今这副残花败柳的模样,不过伺候得你挺舒服的吧?你俩……” 没说完。 凤倾离脖子一凉。 一柄剑,横在她脖子一边。 剑锋割在她皮肉上,割出一条血痕,向外慢慢渗血。 凤倾离一瞬间脸色煞白,再说不出话。 镇北王看着她。 他容貌峻挺,总像冰封一般冷,天生不怒自威,让人肝胆战战。只是镇北王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未曾与凤倾离见过几面,都未曾与凤倾离多说过几句话,凤倾离倒如今竟忘记了她仇恨的这个人,是大周将军。 镇北王冷漠问“我帮你了结?” 凤倾离瞪大眼,想尖叫又不敢出声,抖着嘴唇重复“不、不、不……” “警告!不可以对女主角造成生命威胁!” ‘我杀过许多人了……为什么她不能一起死呢?’ “警告!请您停手,如果造成女主角死亡,将上交判决系统判决考虑强行逆转时间,回到本书原点!” ‘你不说不能逆转了吗?’ “本书目前任务系统已无逆转权,判决系统仍存在逆转权,请您慎重考虑!” 秦政茫然地低下头。 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从前不会做这种事。 秦政把剑横在凤倾离颈项一侧,脑中想起的却是凤倾月告诉他,“你怕我”的场景。 像昭示了,他与凤倾月,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过去现代的生活、想法与他目前看见的自己、看见自己在做的事错综复杂到一起,秦政不知道他明天会是个怎样的人。 也不知道倘若来日回到他原本的生活时,他又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烦。’ 秦政放低语气,像魔怔了一样“你会死的很快,不会很痛苦。” 剑锋隔进凤倾离一层皮肉,血不再是一滴滴向外渗。 凤倾离死命挣扎起来,她想捂住自己的脖子,手指却被割得全是血。 秦政恍恍惚惚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不知道听见了什么。 他好像看见有人,不知道是谁,哭着来拉他,或者惊慌失措地来拉他。 司马天擎武功很高。 所以那些人脸碰都没碰到秦政,便连滚带摔,滚到了一边去。 凤倾离会死,很快了。 死在他手上。 秦政只知道这一点了。 还差一步。 秦政手臂上握住了一只手。 以前有个人常常会去握他的手腕。 但不是手臂。 可秦政还是下意识地就去看那个人。 他转头瞬间,那人把他手中的剑打在地上。 剑“哐当”落地,凤倾离软倒在地。 不是秦政认识的人。 是个男人,很干净的白衣服,秦政能从他身上嗅到一股药草的味道,很浅,有一点涩,不惹人反感。看人的眼神,像一泓清水。 秦政忽地清醒过来。 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向他点头示意,蹲到凤倾离身边替她止血。 凤倾离已经吓晕过去,软塌塌地躺在地上进气出气、一动不动。 “叮!检测神医杜明仪已出现,请您完成与杜明仪争夺女主角凤倾离的任务!” ‘……你刚才让我放开凤倾离,现在又让我抢?’ 03装死。 秦政置之不理,拾起剑,入鞘,要出门找地方吃饭。 可他刚出门,03又开始催了“请您尽快完成任务。” ‘不做。’ “请您尽快完成任务。” ‘不做。’ “请您……” ‘不做。’ …… 秦政本是懒得去做这傻逼任务的。 方才,他认真地想过,给凤倾离一剑一了百了。 可到现在他也没下手,再去见一个他想杀过的人,秦政总感觉不舒服,像他欠了凤倾离一剑,不该让凤倾离还活着。 这种想法感觉很怪。 但出门没走出多远,秦政忽然觉得胃口寥寥,吃不下去东西,掉头回了客栈。 回客栈时,秦政没出去多久,凤倾离还晕在地上,小桃伏在她身边掉眼泪,看见秦政浑身一抖,又害怕又难过“吾主……” 秦政也蹲在凤倾离身边,和杜明仪一人一边,杜明仪在给凤倾离止血,秦政盯着他。 秦政托着腮,懒懒道“你喜欢她吗?” 杜明仪手上动作连顿都没顿“济人生死,医者之责。” 秦政想了想“那就是不喜欢咯?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她?” “无关情爱,我自然一清二楚。” 秦政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03只一味催着他与杜明仪抢凤倾离,却也没给他上传台词本。秦政只能蹲在这儿,闲得想动想西,胡搅蛮缠地瞎扯“你打不过我,你清楚的。你救她,还有可能被我一起一剑刺死,可你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帮她、给她治伤。你对她这么好,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她?你怎么知道你以为的无关情爱是不是你在自欺欺人?” 凤倾离血暂时止住了,杜明仪示意小桃把凤倾离先扶回房。 杜明仪起身,细细地擦了擦指间的血。 他很耐心,道“因为换作旁人,我亦会救他。” 秦政不信“你这么心善吗?” 杜明仪没回答他心善与否,只道“倘若我喜欢她,我对她做的事,便不会对别人做,即使对别人做了,心境感受亦大相径庭。” 秦政懵懵懂懂,没听明白“什么?” 杜明仪似乎叹了口气“喜欢一人,此人便再无人可替代。天底下,又怎么会有不清楚自己心意的人?” 秦政忽然觉得有人在他心口戳了一下。 杜明仪平和地望向秦政“阁下与这位姑娘并非心意相通的眷侣,何不放过彼此,不再以言语威吓伤害对方?” “……” 真眼尖。 他也想跟凤倾离放过彼此,只是凤倾离和03不同意。 秦政皱着眉毛负隅顽抗“不,我喜欢她喜欢得很,你别迷惑我。” “阁下分明心另有所属。” 秦政又没听懂“什么?” “我昨日偶然见到阁下与另一名公子同行,”杜明仪毫不委婉,坦坦荡荡,直言,“那位公子很喜欢你。” 秦政僵了一下,说话开始不利索,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是、是吗?” “行医者,多见生死爱恨,阁下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多话多事,不希望看阁下再去伤害别人。” 杜明仪再颔首,从秦政身边走过,向客栈外走。 秦政忽然慌起来,与杜明仪一起转过身,跟在他身后,犹犹豫豫问“你……你能再和我说仔细一点吗?” “阁下要我说什么?” 秦政一时对自己感出难堪,又禁不住丧气“我真没看出他喜不喜欢我。” “当局者迷,旁人皆知。” 秦政“……” ‘03,你看出来过吗?’ 03装死。 又犹豫了一会儿,秦政跟在杜明仪后面,一边走一边问“那你看出来我喜不喜欢他没有?” 杜明仪依旧是原本很平淡的那句话“天底下,不会有对自己心意一无所知的人。” 秦政又沉默了。 听上去在骂他一样。 没人不知道。 所以他不是人。 “阁下不信,便无需再问我了。我亦无能为力。” “不不不……” 秦政没“不”完,杜明仪忽地停下身来,向上看了一眼。 秦政不知道杜明仪在看什么,下意识也想转头向上看,可还没转头,杜明仪拉住了他的手,定定望着他,笑问“我可以抱你吗?” “……”秦政不知道杜明仪在想什么,“为什么?” 杜明仪看上去很正直。 可他好端端没事抱他干嘛? 陇州习俗? 告别礼? 秦政没想明白,张开手臂,道“喏,你要怎么抱?抱我干嘛?是这样吗?” 杜明仪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旋即笑吟吟道“好。” 杜明仪果然抱了上来,很轻地揽在秦政腰侧。 秦政还没想明白,习惯性地把下巴磕在抱的人肩膀上,想了想,在杜明仪后背上拍了几下“为什么要抱一下?有什么含义吗?” 秦政看不见杜明仪的脸,只隐隐约约似乎感觉杜明仪在抬着头。 然后含笑问“我可以吻你吗?” 秦政“……” 秦政沉默了好久,杜明仪松开秦政,安静地望着他,等他。
“我觉得……”秦政吸了口气,“不太好。如果你不说明白原因,会给我造成困扰……你们有什么社会调查实验吗?不,这里不应该叫这个……”
秦政还没把社会调查实验翻译成古代表达,杜明仪道“你会知晓。” 杜明仪抬手,抚过秦政眉梢,目光清透。 那一刻。 秦政仿佛又被进错了频道的恐惧所支配。 兄弟你在哪,干嘛,想什么呢? 他知道什么? 实验结论? 从原书和目前行为判断,杜明仪不可能是gay,gay也不可能gay他。 杜明仪见秦政凝神苦思,大抵以为默认,竟抚住秦政一边脸颊,压过脸,嘴唇贴近秦政嘴边。两人距离极近,几乎差一指距离便两唇相触,气息错在一起。 秦政吓了一跳,向后昂头,但杜明仪锢住了他。 用很低很低的气声笑“阁下的确迟钝到不可救药。” 这话秦政听懂了。 在骂他。 秦政不可思议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秦政想,这不能忍。 他要去推开杜明仪。 可还没推开,秦政刚把手抬起来,倏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趔趔趄趄地向后拉,杜明仪恰时松了手,秦政一下顺着力道向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