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师尊,没有这么敏`感的。 他的手不作声地攥紧,又在余笙回头时猛然松开。 周围的白雾瞬间散去了,温久挂回一如既往的微笑,轻声道,“我们到了。” 失重感终于散去,一切落灰坚实的地面,余笙也浑身一沉,松了口气,低头一看。 余笙:“……我说我怎么一直坐着,为什么传送的时候带上了椅子?” 生机勃勃、到处都是各色奇形怪状灵体的‘仙境’之中,一个木制、带着软垫的古朴木椅落地,与四周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余笙也觉得自己特别格格不入起来,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白团子,愣是把浑圆的灵体挤出一对‘耳朵’来。 温久的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从后方弯腰过去,在耳边低声安抚,“师尊别担心,灵界很安全,它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的。” 当然,师尊若是突然反悔,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路的。 见他初来灵界,还带着新鲜劲儿看着四周景色,温久朝着一旁被冷落的玲珑螺伸手,将法器重新收了起来。第36章 禁止转载 灵界属于黄昏和拂晓。 就像是鬼界只有无尽的夜晚那样, 灵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 时间像是永远凝固在一切开始和结束的位置。 一切都呈现着浅淡的、仙境般的云雾的颜色,也是一切晚霞的颜色, 是乳白、暖黄、淡蓝、或是绯红的颜色。 天空是绯红和暖黄色的,地面永远飘着浅浅的一层水,粼光闪闪,水面之下分不清是陆地还是冰层,植被、花卉和灵体们都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和形状。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竟然带来了奇妙的既视感, 就好像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 曾经来过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欣赏过这样的美景。 一般人在第一次瞧见灵界的时候,总会感到惊讶的, 也会充满新奇感,可余笙将视线一一投放过去, 落在那些灵体,那些水与白色的树木上面时,却隐隐有一种感觉——它们就应当是这幅模样。 晶莹剔透、五彩琉璃、生死和冷暖的界线都变得模糊。 不,准确来说, 是一切的界线都变得不重要了。 余笙愣愣地看了许久,而后才收回视线, 低头发现怀里的团子也有了些变化, 似乎正带着淡淡的鹅黄色, 让人想到了蛋黄馅儿。 因为是连人带椅子一起传送过来的,四周虽然荡起了水波,余笙的鞋袜却依然没有被沾湿。 他开始忍不住想到,这就是温久将鬼王宫殿里的椅子也带来的原因,哪怕因此会更早被发现,也要让自己有个反应的时间,不至于一脚踩进水里。 似乎是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界,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紧张了,温久笑着靠近,来到余笙的视野之内,低头时垂落的发丝滑过他的胳膊。 “师尊,对这里可还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 余笙点头后还想再夸两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说灵界的景色很美,是画中都画不出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想起温久眼盲,只有一双天目能判断必要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里,光是颜色这一点,温久就不是很敏感。 明明生活在这么漂亮的地方…… 余笙的目光又垂落下去,瞧见地面这一层镜子似的水面。它很浅,也极清,像是暴雨后的积水,甚至能不能没过脚踝都难说,像是太阳一出来,就能被晒干的样子,又均匀地延绵到天际,让天空和流云都好似倒影进去。 是以他这么一低头,好像什么都没有避开。 这天这地,天生就长得一副让人避无可避的模样。 “师尊。”温久又念了他一声,咬字清晰,又带着股咏叹般的腔调,听起来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将这个称呼反复念上一遍又一遍。 生怕他真的这样做似的,余笙连忙抬起头来,鹿似的眼睛望过去。 温久很喜欢他这样看过来的样子,嘴角的笑变得更真切了些,“师尊,您可知道这里的天地,在徒儿的眼中是什么模样?” 余笙摇了摇头,诚实到像是乖巧听话。 温久淌着水,来到他身边,也坐在了椅子上,抬起手,指着远处的一片白色林子。 余笙沿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林木是白色的,像是霜雪雕刻后的模样,那上面开出的花,是一个个充满了气的水泡,让人担心随时都会破裂、或者掉下来。” 温久的手继续滑动,又指着一个小山丘,继续道, “那里的天色最艳丽,看起来像火。山丘旁是一群淡蓝色的、扁平的灵体,聚在一起的时候像莲花,转几圈玩够了又散开,两两凑在一起飞成蝴蝶的样子,飞不高,又散开,像一群群的羽毛,再聚起来,假装成大型的鸟儿,如果飞高了,就不是淡蓝色,逐渐靠近橘色……” 温久说着,又向下指去,“水面能倒映一切,但仔细看的话其实很清澈,不带任何颜色,那里有很像竹筏的东西飘过去,但仔细看其实也是灵体,它很懒,喜欢这样到处飘,是半透明的鹅黄色,有些更小的灵体会偷偷停靠在它身上。” 余笙的嘴巴一点点张大——温久描述的这些,竟然与他看到的完全一致! 无论是形状、颜色、透明的程度,还是其他细节,都和他看到的灵界一样! 说着说着,温久停了下来,不知是给自己休息的时间,还是让余笙有个缓冲。刚才两人一起看着天,看着远景,看着水面和形态各异的灵体。 现在余笙仍在望着远处,温久已经收回视线,认认真真看着师尊惊讶时的模样。 然后他换了个方式,重复方才的问句, “师尊,喜欢这里吗?” 余笙一双眼都变得亮晶晶的,唰地一下转过头来,激动得主动靠近过去,一把攥住温久的袖口,“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是不是说,灵界的这些,我看到的,和你用天目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这么神奇么!” 温久捏捏他的手,把衣袖救出来,把自己的手塞进去给他攥着,点头,“是啊。”
余笙摇晃着他的手笑得兴高采烈,“那必须喜欢呀!” 他还以为,温久永远都无法和其它人看到同样的风景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除了让温久恢复视力之外,还有这样一个办法! 灵界居然长这样! 就像是……其它的世界是蒙着一层外壳的世界,其它人能看到外壳,温久却只能看到里面的其它东西,于是所有人都说他是瞎子。结果却有个名为灵界的地方,它天生就没有外壳。 在这里,余笙有没有天目,温久的肉眼是否能看到东西,都不再重要了。 余笙被一时的激动冲昏头脑,直接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一脚踩进水里,唰啦一下收了椅子,什么鞋袜湿了,什么人生地不熟,什么不认路——都无所谓了。 到这时候,他的心里才真的涌起常人会有的那股子新鲜感,对于这片从未来过的灵界,对于一切都很漂亮的风景,对于灵界。寻常情况下,突然来到陌生环境会有的紧张不安,直接被欣喜感给覆盖过去了。 连同之前那股子看不分明的紧张,以及由殷妄之带来的奇怪状态也这样被轻易打散。 温久没松开他的手,带着余笙到处游玩开来,阴云密布的心情也总算转好了些。 他偏头,看向余笙,“师尊很好奇天目视角下的一切么?” 余笙想也不想地一摇头,笑着说道,“不是好奇天目,是你啊。” 温久向一侧靠近了些,贴在余笙身边,两人行走之处,水面的倒影都被打乱。 他轻声道,“师尊既然喜欢……” “啊,那是什么?” 余笙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灵体,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像个努力破壳而出的雏鸡似的,形状不断改变着。 “狐狸。”温久简短答道,“在来到这里之前,应该是狐狸的鬼魂,但是它不想做狐狸了。” 余笙瞧着那两个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变小的尖耳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这里的每个灵体,你都能瞧出它们之前大约是什么吗?” 温久摇摇头,“比较明显的可以看出来,其它的其实很难,在灵界逗留越久,就越是难辨认了,有时候它们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是谁。” 说到这里,他又停下了脚步,四周正好有藤条垂落下来,不知为何有个秋千,余笙也跟着停了,毫无戒心地坐了上去打晃。 “天目到了这里,辨别活物与死物的作用就没那么有效了,但是冷热,喜怒,还是能瞧出来的,暖色是偏喜的,冷色都与不太好的情绪有关,鹅黄是放松惬意,橘色是欣喜,红色是激动亢奋,绿色是怒,紫色是痛苦,灰色是冷漠……” 余笙默默将这些在识海记录下来,眼睛看来看去,努力将一切对应上。 温久还在断断续续说着,继续解释什么代表力量强弱,什么代表敌意和善意,什么代表记忆的多少。 说着说着,便瞧见师尊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不再看着那些灵体和风景了,转而盯着自己看。 “温久,那粉色和淡蓝色,藏在体内的荧光,不一样的影子,都代表了什么?” 他低头看去,恢复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带着粉色和淡蓝色,皮肤下闪烁着心脏跳动般的荧光,被黄昏拉长的影子不似人形。 师尊在问的,是他的模样。 注意到温久的沉默,余笙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问题有点过线,连忙摆手,“算了,我只是随口一提,不用……” “师尊,”温久打断他,那双眼睛比平时更加蔚蓝,瞳孔也像是真正的肉眼一般,镶着幽深的黑色,“师尊想知道,徒儿定会毫无保留。” 余笙踩回水里,从秋千上下来,不留痕迹地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忽然觉得这个答案,也许不是自己想听的那种。 他注意到温久身上的颜色更深了,像是在灵界之外时那样,一点点凝实,不像个灵体的样子。 温久站在原地没有动,水面上,他的影子却动了,轻易拉伸变长,绕到余笙的身后,牢笼般将人的所有退路封死。 他认真思索着,仿佛没有注意到余笙有点僵硬的脸色,一句句补充解释灵界的规则, “影子与本体不同,是因为灵体在伪装自己,就像人类会乔装打扮成另一幅模样。 “藏在体内的荧光,是不可告人的秘密,秘密的大小,是光亮的范围,光亮的颜色,是它的性质。 “而蓝色,象征了固执、不肯悔改、执迷不悟,以及痴、愚、妄念。 “至于粉色,其实徒儿也不很清楚,非要解释的话……” 温久笑了,走近余笙,朝他伸出手,悬在半空。余笙又感到紧张了,却不好意思躲闪,只微微屏住了呼吸。 一阵暖风掐准了时间吹过,将一缕发丝送到温久的手心,他像是安抚般又捏着发丝,向下压去。 后面的那句话,也仿佛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了。 “是鬼王贴在您肩头的呼吸,还有徒儿斗胆挑起的一缕发丝,师尊,这样解释的话……不知您能否理解?” 轰地一下,余笙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了,只剩下一片嗡嗡作响,直接炸烂了他前前后后一炷香的记忆和思绪。第37章 晋江首发 余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面对粉色了。 求知欲的大门轰然关闭, 向全身心宣告着再也不会有下次。 可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现在才反悔已经来不及。在温久念出那样令人遐想的语句时, 一道道比叶片脉络更细的触感爬过脊梁与肩颈, 静电似的一闪而过,带过一阵细微的痒意,却不是让人想要抓挠一把的那种痒。 余笙只觉得热血都在往头上跑, 明明方才还只是令人紧张的触感, 此时被身体擅自回味了一通, 突然就变了味儿, 越发地往骨头芯儿里钻去。 怕不是什么任督二脉给打通了。 什么粉色?什么秘密?什么影子不影子? 我是谁?我在哪儿?你刚说啥呢? 温久放完了□□, 还在对他温和无害地微笑,余笙努力忽略那一瞬间的奇异感受,假装什么都没想到般, 也歪头回了一个微笑,笑容中的茫然、困惑和呆滞都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在奇妙的反应下带出一丝半真不假的傻气, 仿佛真的没有听懂刚才的委婉暗示。 伴随着一声很轻,又很短促的疑问音,“啊?” 其中的僵硬、紧张、无措,好像真被掩盖了个七七八八。 一个宅了约百年没见过活人, 没跟人说过话的世外宅人的演技, 在此时得到了超常发挥, 迈向了今后也许再也无法逾越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