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界手指轻轻在床沿上点了几下，微微笑了笑，“是他做的，不过却与旁人无关。戴泽与九王爷有些旧怨，这次不过是报仇罢了。”“戴泽叛入魔教之后行事越发乖张，只恨他师父当初没有一剑结果了他的小命，留了这么个祸害。”“是啊，难得雷老一生清誉就败在这个弟子上了。”“……”芷界问无不答，语调控制得恰到好处，围着他的和尚们情绪愈发高涨，你一眼我一句，将气氛抄得火热，热议天下之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风采气势。苏献文照例熬了药端来，他走路没什么声音，也没人发现。他将药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没想到这位芷少侠还挺八卦的。正待关门，芷界无意间朝里面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芷界的视线。只是不经意的一眼，芷界下一瞬就移开了视线。苏献文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自己要关门，轻轻合上门，他站在门外拧起眉头。方才有一刻他从芷界身上感到了些许恶意。芷界跟寺里的弟子们打得火热，却意外的跟苏献文没说过几句话，苏献文本身也觉得没有跟芷界谈心聊天的必要，而且这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假的，对各路八卦也没有什么热情。两人之间沉默才是主旋律。偶尔苏献文会发现芷界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种眼神很难形容，有些令人不舒服。不过每当苏献文对视回去的时候，怪异的别扭感又会瞬间消失。这种异样令苏献文忍不住心惊肉跳——这位游戏角色的行为究竟是程序的设定，还是带了芷界的意识。这天，苏献文端着药正打算进门，突然谈话的声音中夹杂着自己的名字，便停止了动作，站在门口听。里面说：“苏献文就是那样，不爱搭理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错没错，偶尔还有可怕……”“是是是，我也这样觉得他特别阴沉，得亏他不会武，不然指不定就成了下一个湘妃剑。”苏献文：“……”这些弟子都太年轻，脾性未定，情绪上来就没了顾忌，在寺里也这般没个分寸。他们大多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幼时家里无米下锅便把孩子送来寺里求条活路。方丈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等他们成人之后，心野了想下山方丈也是不会阻拦，去留随意。这样一来这寺就成了临时救济站，来来往往的人没几个是能定下心理佛的。苏献文刚分神一会，里面又聊起了他的出身。“他的方丈捡来的。”“既然是捡来的，怎么还有姓？”芷界问道。小和尚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能老实道：“大概只有方丈才清楚。”再继续下去，他们就可能进行“扒一扒我的极品同事”大会。苏献文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没有bug，想着不能让他们继续聊下去，故意撞在门上弄出了点声音打断了他们，表情平静地走进去将药放下，十分尽职尽责地维持着自己沉默寡言的人设。里面的气氛有些尴尬，苏献文快速扫了一眼，小和尚们的表情一言难尽，芷界倒是毫不窘迫，还意味不明地冲苏献文眨了眨眼睛。第62章 主角人格测试（四）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芷界伤势见好，同时跟寺里的小和尚们发展出了深厚的友谊，甚至有人想把自家待嫁的姐姐妹妹介绍给他。反观同一个院子的苏献文这边就冷清许多，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简单的重复，做些粗活，剩下的时间就是发呆，在脑海里呼唤001。然而001一直都没个回应，苏献文渐渐能够确定它应该不会上线了。期间，山林里的黑熊尸体被发现，在南济寺里激起了一阵恐慌。方丈倒是什么都没说，但小和尚们又怕又惊，私下里各种猜测。着黑熊的死状明显不是普通猎人可以做到的，有人猜测会不会附近来了什么武林高手，可也不曾听说过有什么神功可以将熊瞎子打成肉泥。南济寺的和尚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担忧之中，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都纷纷紧锁房门，听到点声响都忍不住炸毛。还有小和尚一本正经地问芷界外面有什么哪位高人有这般神功，芷界认真思考了一番，说他不曾耳闻过。说这话的时候苏献文正好也在，努力放空自己不去回忆那天晚上的事。说起来也奇怪，他把芷界拖了回来，可这人醒了之后从未多问过半句，仿佛深夜逃跑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般。这天，难得没有小和尚来找芷界闲聊，苏献文端药进去的时候芷界盯着窗户发呆。他一身青灰色僧袍，未束起的黑发滑过肩背散落下去，弧度随意得刚好。芷界偏瘦，肤色过白，少年特有的柔和感在他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某个瞬间会有模糊了性别的美感。此时他微微斜着头，一动不动，周围一切也随之静止，被拍成了一张旁人无法进入的平面画。这让苏献文一下子就想起来在仙侠世界时候的芷界，那时候自己也是一见钟情，被迷得神魂颠倒。芷界听到苏献文的动静，朝后仰了点头看向苏献文，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下移落到了苏献文手中的药碗上。“不用熬了，这个没用。”芷界说。苏献文无所谓地点点头，“这碗你还喝么？”“放着吧。”芷界道。苏献文放下药碗，正打算出去，芷界突然说：“恩公且慢，在下有一事相求。”苏献文被“恩公”两个字雷得七荤八素的，声音都有些不稳，撑着问：“何事？”“在下流落到此地也有月余，不知道江湖上情况如何，想去县城打探点消息，不知可否麻烦恩公陪在下一道前往？”县城离南济寺不算远，去一趟不算什么，单是这个月苏献文就去过两次，给芷界买药材。
苏献文：“可倒是可以，不过这里实在偏了些，等消息传到县城都不知还剩了几个字是真的。”芷界：“无妨，我自有判断。”既然芷界都这样说了，这点小事苏献文也就答应下来，约好次日清晨赶早出发，黄昏回来。次日，苏献文特意起早了些，准备先将劈柴、挑水之类的每日任务完成。苏献文刚来的时候劈柴技术极为差劲，被001嘲笑过好几次，现在动作已经很是熟练，一刀下去就能利索地将柴分开。费了点时间将柴劈完，苏献文一回头发现芷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抱着手看着自己。不愧是武林人士，来去无声，苏献文心里暗想。“恩公每日都要劈柴？”芷界问。苏献文：“这倒不一定，缺了就劈些备着。”“恩公今年多大？”“刚过二十。”苏献文报的是设定的角色数据。“可曾出去游历过？”“不曾。”芷界平日花团锦簇，很少主动跟苏献文搭话，今日怎么突然对自己感兴趣了，苏献文挑挑眉，有些好奇。“恩公这个年纪正是大好时候，难道不想出去见识一番，也不枉在人世走这么一遭。”芷界说。“自然是想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苏献文将话说得很有余地，等着看芷界会不会邀请他一起上路。芷界：“承蒙恩公的照料，在下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想来家中二老应该很是担忧，便打算近日离开回江南。若是不嫌弃，恩公可与我一道出发，一路游览看看沿途风土人情，也算是妙事一桩。”正合苏献文的意，但他没有一口答应，只说：“事关重大，可否容我再考虑考虑？”苏献文决定先含糊过去。“自然。”等苏献文做完日常任务，太阳刚刚升起，不至于燥热，正是赶路的最好时候。从南济寺到县城大概要走一个多时辰，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苏献文忍不住开小差，继续猜芷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没有真实世界的记忆。因顾忌芷界的伤，苏献文特意放缓了步子，两人花了不少时间，到县城时，街上熙熙攘攘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嘈杂。苏献文来这个世界之初就有几两碎银，是001给他备下的应急资金，这段时间买药的钱就是苏献文自个垫的。难得出门一趟，苏献文决定给芷界开开荤，带着他进了家小酒馆，要了一坛烧酒，点了几个菜。想着芷界出身高，苏献文打算咬牙要间雅间，倒反被芷界拦下，说坐在大厅即可。两人在大厅找了个角落坐下，周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书生打扮的人，也有做劳工的汉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是不是爆发出大喊大笑。菜上得很快，不算好吃，不过好歹是有油腥，比寺里的青菜强上不少。苏献文开心地吃着，冷不丁芷界问了句：“恩公不是佛门弟子么？”苏献文：“！！！”大意了。苏献文被一口酥肉堵在嗓子里，赶紧喝了碗茶吞下去，“穿肠酒肉不过是虚妄，守口不如守心。”“哦……？”芷界拉长了声音，一脸的不信。“喝酒喝酒，芷少侠不要客气，这酒就是给你点的。”苏献文赶紧劝酒转移话题。芷界端起酒碗泯了一口便放下了，再也没有端起来过。
吃完饭，苏献文问：“你打算怎么打探消息？”“已经打探好了。”芷界瞥了眼身后的人群，“他们谈话提及不少。”苏献文：“……”方才他只顾了吃，而且周围太吵要认真听内容反而不容易，芷界不愧是“江湖人士”，境界果然不一样。“那你都听到些什么？”苏献文虚心请教。芷界：“不过一些旧事，像如湘妃剑戴泽那几件破事就被翻来覆去、添油加醋说个没完。”湘妃剑这三个字苏献文还有些印象，是游戏中一个反派角色，出身名门大家，学的是正统的侠肝义胆。然而此人心术不正，勾结魔教叛出师门，截杀了几位颇有名望的前辈，惹得江湖上骂声一片人人喊打。今年年初闹得沸沸扬扬的九王爷失踪一事据说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哦，差点忘了，不过今日多听了点料，”芷界抬起头，嘴角上挑，不屑一闪而过，“这位作恶多端的湘妃剑亦是难逃美人关，迷上了秦淮河上一位女子，留恋在秦淮河上不肯走，引了不少武林人士前去截杀他。”原著中没提这一茬，不过苏献文记得清楚，这位湘妃剑最后是死在主角芷界手下，芷界由此名声大噪。旁人介绍他的话也从“这位是芷大侠夫妇的公子芷少侠”变为了“这位是以以一己之力诛杀湘妃剑那厮的芷少侠。”这一声少侠才算是真的挂了分量。“李二，又来打酒？”有个粗声粗气的汉子突然大吼了一声。大堂里的人纷纷被这一嗓子吸引，朝着门口一看，一个穿着青灰色布衣的男人站在门口，他方方想探出一只脚进门，猛地听了这声平地吼吓得反退了一步。大堂里的人哄笑起来，似乎对此人很是熟悉。被叫做李二的男子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将脖子转了一圈极为轻微地点了几个头，算是打招呼。里面有人噗嗤一声。经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折腾，李二总算是能进了店。他个头不算矮，但习惯性地蜷缩起来，手臂跟背几乎是融成了一团形状不明的肉块。两只手掌中间夹着一个酒壶，看得出来他很是用力，约莫是担心陶瓷做的酒壶摔下来，却偏又不肯换个稳妥的姿势。他走路是拖着走的，鞋底跟地板摩擦出令人不悦的声音，有人立刻就说了，“李二，你不能走快些么？挡着人做生意了。”闻言，李二慌慌忙忙加快了速度……只是他心里虽是记着走快些，但脚下还没调整过来，匆忙之下连原本的走路方式都不会，一下子失了平衡，朝着后面倒去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这一下砸得不轻，看得苏献文眼皮都是一跳，李二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看手上的酒壶可还好，之后才是龇牙咧嘴地抽搐起来。酒客们自然又是笑开，得了一道绝佳的开怀下酒菜。李二背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好不容易摸到柜台，将酒壶递出去打酒。掌柜的给他打了酒，顺口问了句，“你的活契快要到期了吧？”这句话一出，李二的眸子都亮了几分，僵硬的身体挺了挺，急着想说话，但提的气太多一张口语调就跑了，成了不伦不类的口音，“是，是……是！快到了！”掌柜的好笑，不想再纠缠下去，赶忙道了句恭喜，接着低头看账，送客的意思摆了十成。李二不以为意，又用手掌撑着酒壶朝外走，刚走了没几步，有个酒客生了坏心故意伸了只脚出来，摆在他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