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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by王孙何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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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对!啊,我今天终于看见活的了!”贺兰昭看起来比迅速消失的梅花鹿还兴奋,“以前总听人说,今天总算看见真的会动的了,你说这是不是吉……”  贺兰昭的表情凝固了。

  这显然不是吉兆。

  贺兰昭喃喃道:“不会真是我唱歌太难听把狼招来了吧……”  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霎时间明白了那只梅花鹿奔逃得如此飞快的原因。

  有狼。

  山林很密,梅花鹿早就没有了影踪,只剩下一群气喘吁吁的狼和两个僵立在马上的人。

  那群狼看见他们俩的时候顿住了脚步,然后蹲伏下身,以一种非常安静轻巧的姿势慢慢朝他们包抄过来。

  贺兰昭能感觉到马在筛糠一样地抖,他用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勒紧缰绳,心跳如雷,手上凉凉地出了一层薄汗。

  从前他在漠北打秋围的时候也遭过狼,但那时有三四个人和他一起,而且都是北疆镇戍军出了名的猎手,如今他一个人撂在这儿也就算了,还有一个被他拉上山的云玉呢,他怎么办!  狼群中离他们最近的一头狼已经伏低了头部,尾巴僵直平顺地搭在地上,那是个即将发动攻击的姿势,贺兰昭心一横,咬牙想不管了,干他娘的,刚要拔刀,却发现有个人挡在了他身前,比他更快地抽出了挎刀!  刀锋雪光一闪,云玉拧腕横劈,几乎削下了那匹狼的半颗脑袋!  贺兰昭看得一呆,迅速反应过来,举刀将堪堪跃起的野狼拦腰斩断,他的刀上面有血槽,斩杀起来毫不滞涩,二人手起刀落斩杀了四五匹野狼之后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口子,贺兰昭低声道:“别跑。

”  云玉心领神会。

  贺兰昭与云玉从马上站了起来,侧肘横刀,将饮饱了血的银亮刀锋对准了对峙的狼群。

  时间格外漫长,贺兰昭能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眉眶淌下来,慢慢地,啪嗒一声滴在他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

  他想起贺兰衍带着他打秋围的时候说的话:“不管是敌人还是畜生,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比他们强悍,打败对手不光是让他们死,让他们跑,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怕。

”  让他们怕。

  不知道他们与狼群对峙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刻,狼群极其谨慎地面对着他们耸着腰一点一点慢慢后退,退到他们骑马也追不上的距离,扭头跑了。

  贺兰昭垮了下来,伏在马背上,颤悠悠地收刀入鞘,喘了半天气,抬头感叹道:“云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武功。

”  云玉还在发愣,似乎没有从遭狼的恐慌里回过神,他半张脸都溅上了狼血,简直看不出白皙的底色来。

他愣了半天,说一句:“没有什么武功,我父亲逼着我练的,底子很浅薄,”他顿了顿,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低声说,“我的手腕不能动了。

”  贺兰昭大惊:“什么?!”他赶忙凑过去,捏着云玉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发现好在只是用力过猛造成的扭伤,掰了两段树枝,撕下自己的一段衣裳给云玉固定手腕,边缠边说:“腕子伤了驾不了马,咱们俩骑一匹,”贺兰昭托着云玉的腰把他抱到自己的马上,云玉说:“我的马不必管了,它自己认识路。

”  贺兰昭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云玉。

  云玉一愣:“阿昭?”  贺兰昭结结巴巴的,热热的粗气就喷在云玉的脖颈上:“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云玉……从来没有人,你是,你是第一个遇到危险的时候把我挡在后面的人,哦不是第一个是我爹,但是……唉,怎么说,我真的……”  云玉听明白了,轻轻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贺兰昭交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好了,我明白。



  贺兰昭扑棱棱地摇头:“不,我真的,我这辈子第一次遇见把我挡在身后的朋友,你以后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就尽管说,我可以……”  云玉打断他:“你什么都不必做,你明白就好,懂了吗?”  贺兰昭静了静,说:“好。

”  他猛地一抬头:“但你不要拦着我发誓!你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要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可以赴汤蹈火!”  云玉看着他指天划地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软得像一池春水,他微笑道:“好好的无冤无仇,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他拍了拍黏在他后背上的贺兰昭,“行啦,走吧……嗯?这是什么?”  胡服襟子浅,本就装不得什么东西,被贺兰昭与云玉拍来拍去的,一张手帕飘然从贺兰昭衣襟里钻了出来,贺兰昭心中一紧——那是他初来洛阳时,道边妓子扔给他的帕子,他看那帕子绣得精致可爱又香气宜人,就揣在怀里随身带着了,现在横陈在两人之间,贺兰昭却不知怎么慌张起来,伸手去拿:“没有……”  云玉已经拿了起来,看着那帕子上绣着的诗,一字一字念出来:“何处结同心,空床难独守……”他心里的春水仿佛一瞬间冷了,一寸一寸地跟着他念出来的诗冻成了冰,连带着他的指尖都是冷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这是谁给你的,你有心上人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帕子上那首诗是苏小小的诗和汉乐府拼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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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的脸一下子苍白了下去,那狼血已经在他的脸上凝固了,深红的铁一样的颜色,衬得他本来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如纸,甚至隐隐地有点泛青,云玉咬紧了牙,又惊又怒地问:“你去那种地方?”  贺兰昭有点被云玉吓到了,本来还想嘴硬一下,这回彻底慌了,他手忙脚乱地扳着云玉的肩膀,探出了半个身子,用尽全力去看云玉的脸,嘴像破车一样叨叨叨叨地解释:“小云,小云你怎么了,你别啊……没有,我没去那种地方,我真没去,我跟你说这手帕是怎么来的,那天我刚来洛阳,走着走着,就路过……我真的是路过!和我爹一起!路过了,我就抬头看了一眼,就一眼!然后楼上有个妓子就捏着一条手帕,她说,”贺兰昭捏着兰花指媚眼如丝地嘤嘤嘤道,“‘小郎君上来玩呀’,就把这帕子扔下来了,我没见过这种好看的帕子,我娘都不常用这样的,就收着了,你若不喜欢,我就扔了,现在就扔了!”  贺兰昭说着,赶忙把那帕子扔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云玉,小声说道:“……不生气了吧?”

云玉看他七手八脚又百口莫辩,恨不得跳洛水自证清白的样子,心里那股不知名的邪火才慢慢消下去了,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自己情绪这样大起大落究竟为何,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贺兰昭这么干净的人,是不能被青楼妓馆那种地方玷污半分的。

  虽然这个人一个时辰前还没羞没臊地对着他开黄腔,嘴上没把门儿的,但他真的是干净,那种不谙世事又坦坦荡荡的干净是装不出来的。

  贺兰昭此人忒会看人眼色,看他神色逐渐柔和下来,就又笑嘻嘻的了,一拉缰绳把云玉搂在怀里,轻装快马地奔下山去,一边在他耳后说:“哎,那你有没有心爱的姑娘?”  云玉心里一跳,否认道:“没有。

”  贺兰昭大声叹气道:“俩光棍儿,没治了。

”  呼啸而过的萧萧风声和少年一起大声叹着笑着。

  这之后的一两年间日子过得悠闲又单纯,像春日里用柳叶子吹出的悠扬的歌,溪中月,岭头云,迟迟春日,悠悠长夏与灿灿霜秋,时光对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总是格外的仁慈,留给他们足够白日放歌青春作伴的好时节,然而与这漫漫人生相比,终究是太短了,结束得猝不及防。

  流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他们已经长到了弱冠之年,贺兰昭与云玉差不多是同时行的冠礼,二人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字,贺兰昭字文焕,云玉字璧如,都是慎思慎量之后取的好字,但两人以名相称习惯了,也就不像旁的同龄人那样以字相称,倒显出亲昵来。

  行过冠礼即意味着长大成人,要与过去没心没肺的日子挥手作别了,贺兰昭入中军虎贲,云玉入仕,举孝廉,同年官授令曹侍御史,授官那日云棣高兴得摆了宴席,席间又突然想起贺兰昭和云玉两个孩子一直义父义母地叫,却从未正式磕过头敬过茶,酒兴上来了,喝得开怀的两位父亲当即决定趁着喜庆日子补个仪式,当着满座亲朋的面,贺兰昭与云玉并肩跪下去,皇天后土为证,齐齐地对着高堂磕头,站起来奉了茶之后,贺兰昭冲云玉挤挤眼睛,小声笑道:“像不像二拜高堂?”  的确像极了,多年以后的他们再也没有能在昭昭日月之下并肩跪拜的机会,那也许就是此生最接近拜堂的一次,只是可惜,差了一次一拜天地,差了一次夫妻对拜,差了许多阴差阳错地迟了时辰的真心。

  夜阑人静,笙歌散去的时候贺兰昭留了下来,坐在云玉的卧房榻上,云玉颇奇怪,一边拆自己的发冠,一边问道:“怎还不走?”  贺兰昭眨了眨眼睛,笑道:“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着掏出一个什么来,云玉定睛一看,茫然道:“镜子?”  贺兰昭道:“嗯。

我入伍时你送了我一把好刀,你做了官,我想着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这个吧,这镜子是我爹当年打大夏统万城的时候在一个巫师那里偶然得的,那巫师神神叨叨的,说是这镜子能看到前尘往事,也能看到将来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怎么信的,不过我看它镜面如冰,与平常的镜子不一样,照人也好看,就送你了,你要是觉得它邪气就罢了,我……”  云玉摆了摆手道:“什么邪气不邪气的,若巫师所说为真,那这镜子当是灵物,”他干干脆脆地收下了,对着镜子左右看看,道,“真能看到前尘往事么?”  贺兰昭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云玉的双肩上,在镜子里看他,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难道不想知道后世的事情么?前生咱们俩说不定谁也不认识谁,若来生还能再在一块儿该多好。

”  云玉没有搭话,因为他看到镜子里的二人猛地发生了变化,两人似乎处于室外,贺兰昭容颜未改,只是衣着奇怪,长发也变成了短发,正与镜中的他手拉着手,看向镜外的他们。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那影像便消散而去,镜中景象如常,仿佛刚才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云玉沉默了片刻,问贺兰昭:“……你看见了么?”  贺兰昭十分惊诧:“老天爷,难不成这还真是个灵物!”  不是幻觉。

  贺兰昭从震惊中回过神便高兴起来:“这么说,要么是前生要么是来世,咱们俩还在一处!”  云玉被他说得心里一动。

  就这么想与他一处么?今生不够,来生,前世,横竖都要在一处么?  那人来日若成了亲,难道也想与他那贺兰夫人生生世世在一处么?  云玉被他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回过神,勉强笑道:“是……是啊。

”  当时的二人尚且不知,这镜子有它自己的用法,贸然这样去照,就算有机缘也只能看到一晃眼的镜像,他们看到的,正是千年后,正在使用古镜窥探前生的柏舟与云玉。

  当他们看向镜子时,镜子里的人也正看向他们。

  而正是因了这面镜子,贺兰昭把手搭在他肩上的画面,在千年颠沛后,仍然时不时地出现在记忆全失的云玉的脑海中,出现在千年后柏舟家的镜子里。

  因与果枝枝连连,在悠悠岁月间千回百转,彼时的他们被命运推着,如蝼蚁鱼虫在洪流大海中随波漂浮,他们按着千年后的他们看到的轨迹一步步走下去,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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