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屠拍开他的手,提起被子坐了起来,顺便也为他压了压被角,“白澈…是你一手带大的。” “嗯。”白讥枕着手臂,斜眼瞧着他,“不着村不着店的,怎么问起这个?” “没有。”黑屠不自知地撅起了嘴唇,相处久了,连这个小动作都耳濡目染了。 “少来。”白讥伸手夹住他的唇瓣,“你这嘴,都能挂油瓶了。” 黑屠难为情地笑了笑,“在寰海,我看到了白澈的记忆,你很疼他。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活。”
“那孩子是个可心人儿,希望白正直别辜负他。” “怀安上仙?” “嗯。” “他…他和白澈…” “没没没…不能毁他清誉,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白讥连忙否认,“不过嘛…我有预感,我的铁树师兄,可能也要开花了哈哈…” “哦…” 那张脸上浮现出的转惊为喜实在太过坦荡,白讥忍俊不禁,也麻利地坐了起来,扒拉了两下他乱蓬蓬的头发,“吃醋了?” 黑屠诚实地点点头,“嗯。” “我还没吃姜刈的醋呢。” “我待姜刈…不好,可你待白澈…好。”黑屠鄙夷自己萌生的小脾气,一点一点将头埋进了膝弯里。 “对不起…” “黑屠。”白讥牢牢拥紧他,“你没有错,为何要对我道歉?” “我…” “你看着我。”白讥捧起他的脸颊,用与他同样真挚的目光注视着他,“我要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也应该要求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在你面前无理取闹,不是让你比我懂事,而是告诉你,你完全可以和我一样,在爱人面前,做一个不那么得体的人。黑屠,我们是平等的,我也会如你纵容我那般纵容你,如你迁就我那般迁就你,如你理解我那般理解你。你相信我,我做得到。” “梵玉…” “不许哭啊。”白讥蹭了蹭他的鼻尖,落下雨点般的细吻,“傻样。” 黑屠笑了,双手攀上他的后背,“那我…谢谢你。” 谢谢你,耐心呵护我这样脆弱又敏感的人。 “好啊,夫人想如何谢我啊…”白讥坏笑了一声,一只手不安分地向着被子里面摸去,“打扰了我的春梦,可得补偿我啊…” “春梦…和谁?” 白讥摩挲着他涨红的耳根,“你猜猜啊…猜对了,为夫奖励你…” “你…太累了…等…我…天阴了,我出去…把…把衣裳收…收了…” 他语无论次地跳下床,将地上的内衫往自己身上胡乱一裹,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哈…” 白讥长舒了一口气,身体顷刻瘫倒下去,他扒着床边,眼前天昏地暗,胃里翻江倒海,针扎似的疼痛一丝接一丝地渗入骨髓,愈演愈烈。 他欺骗了黑屠,他根本没做什么春梦,甚至根本没有睡意。 一整夜,苦苦煎熬。 白讥捂住鼻子,试图阻止从鼻腔中不断溢出的血。不能滴在地上,不能…他生生吞下满口酸腥,抬眸望着窗外不同寻常的晦暝天空。 风雨欲来。第34章 杜鹃啼血 几日以来,姜刈没有对秦桑说一句话。 万物复苏,身为国王和丞相,也着实无暇理会内心那点矫揉造作的小情绪。两个人仿佛不谋而合,一边默契地治理着百废待兴的国家,一边彼此冷眼相待。 当然,所谓彼此和冷眼,大概只是姜刈单方面的想法。 秦桑将奏折置于长几之上,在旁边的熏炉中燃上一盏凝神香,垂眸退了下去。 姜刈见他这幅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鼻腔溢出一声闷哼,屁股好像着了火似的,坐立难安。他拿起奏折,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如同一个个游来游去的小蝌蚪,扰得他心烦意乱。 “砰!” 听他掀翻桌子的声音,秦桑踌躇了一瞬,仅仅只有一瞬,他没有回头,继续朝着殿外走去。 “你故意的是不是!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桑平静地问道:“是王的命令,还是姜刈的命令?” 姜刈用奏折的棱角戳了戳他的后背,喏喏的嗓音中夹杂着委屈的哭腔,“谁的命令…可以让你理我?” 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壁因他这一时的示弱顷刻间土崩瓦解,秦桑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真是无可救药了。 谁让他一难过,自己就心疼,愚鲁且盲目。 “我没有不理你,是你不理我。” “我哪有?是你!” “我没有,是你在赌气。”
“我什么时候赌气了?分明就是你在赌气!” 秦桑捏了捏眉心,如此幼稚孩童般你一言我一语,决计吵不出什么结果。他微微偏过头,目光瞥到他光着的脚丫,“把鞋穿好。” 姜刈扯了一下他的袖口,“你先转过来嘛,你不看我,我慌…” 他知道,一旦转身,便再也狠不下心肠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从来都不可能拒绝他。 秦桑默默走到座榻旁,弯腰拾起姜刈甩掉的袜子,“过来。” 姜刈夹着尾巴又哒哒哒跑了回去,在他身旁乖乖坐直,如刀锋般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额角,“我打了你三拳,还疼么?” 秦桑抿住嘴唇,许久,点了点头。 “是我不够了解他,也不够了解你…来羌愚,是他的决定,对么?” 秦桑没有回答,姜刈耷拉下脑袋,“对不起…” 没关系。 你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几百岁了还动不动就哭,不害臊呀?”秦桑揉了揉他的头发,为他拭去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我的王啊,怎么这么没出息?” “有你在,我要什么出息…” “姜刈。”为他穿袜的手顿了一下,秦桑认真地凝望着他,“你这样,我会误解的。” “那便误解吧。” 姜刈握住他的手,缓缓向前,下巴抵上他的肩头,轻轻抱住了他。 “人非草木…秦桑,我不是傻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他闭着眼,在他耳边慢悠悠地说道,“可是,如果我的心是一团乱麻,拿你填补寂寞这种事,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秦桑的脖颈,湿漉漉的。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好像被吻了一下。 “我会努力忘了他,至少努力不爱他,秦桑,你可以…再等等我么?” 秦桑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泪如雨下。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渴望了多久,两颗心中间相隔着什么,此时此刻,终于不太重要了。 遇见值得珍惜之人,做值得珍惜之事—— 决明宗当时,也是在暗示我吧。 “可以,多久都可以。” 秦桑坚定地回拥住他,竭力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多的是岁月,有的是耐性,水滴石穿,随你尽兴消磨。 “打扰二位了。” 姜刈和秦桑均是一惊,大殿的门被无声无息地开启,一个人的倒影映衬在身后的凄风苦雨之中,他明目张胆地摘下蓑笠,对自己的冒失浑然不觉。 “你怎么来了?” “变天了。” “什么意思?” 他脸上难得不挂着那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凝重。 姜刈正襟危坐,警觉地盯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羌愚可有秘传法术?” 更是少见地单刀直入。 “有又如何?” 那人的神色中掠过一抹悲戚,迅速到稍纵即逝。 “帮我。” 白讥回来时,正撞上了急匆匆的黑屠。 一个庞然大物扑将过来,险些撞断了腰。 “去哪了?” “你还睡着,我去林中走走。” “你应该叫醒我。” 白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天天折腾,担心你累着。” “我没事…” “嗯呐,是我错了。”白讥将他拽到床边,双手虚环他的脖子,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英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硬朗的棱角,还有与那两颗小梨涡不太相称的薄唇。 百看不厌。 “我脸上…有什么?” “没有。”白讥莞尔,“想好好看看你。” 黑屠俯身在他唇上一吻,“为什么?” 我想记住你。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和你在一起,美好得…” 舍不得。 黑屠笑着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形容,可白讥却摇摇头,“想不出来,不想了。” “好。”黑屠划了划他的鼻梁,“饿了么?我去做饭。” “不饿。”白讥又将他拉入怀中,“陪陪我。” “梵玉…” “陪陪我,一会儿就好…” 黑屠能感受到白讥的不安,可亦知他不会告诉自己,只得任由他这样依偎着,他轻柔地撩拨他的发丝,安抚着心事重重的爱人。 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 伴随这声雷鸣的,是插入腰间的短刀。 “为什么…” 黑屠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梵玉,为什么…” 白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你太麻烦了,黑屠,我玩腻了,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 “不是这样的…”黑屠竭力去够他的脚踝,“为什么…” 肝肠寸断,白讥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不敢触及他失望惊恐的眼神,强压住宛若被撕裂的苦楚,踹开他的手,在那肋下的血窟窿上狠狠踩了一脚。 骨骼断裂的声音。 心碎的声音。 “别找我,别念我,别…”白讥的喉结动了动,沙哑到近乎无声,“别牵挂我。” “为什么…” 黑屠直到神志不清,还在不断质问着,然而白讥不会给他任何像样的答复。 “白讥…” 白讥不敢向后看,只是问道:“他还在么?” “不在了。” “那就好…那就好…” 白讥痴痴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如释重负般枯萎下去,他像一片寻不到根的败叶,被抽干了灵魂徒留干涸的皮囊,不欲哭,亦无泪。 万念俱灰。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彻底空空如也了。 “白讥…” “快走。” 姜刈欲言又止,震耳欲聋的惊雷截断了他靠近的脚步,他意识到,壮士断腕,必须要离开了。 “保重。” 山中野径,秦桑接走满身是血的姜刈,扬长而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 歌声戛然而止,白讥托着腮,眯起桃花眼瞧向来人,“阎刑大人,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一丝不苟啊。卯时三刻,不早,不晚。” “梵玉上仙亦然,曲儿还是唱得那么好听。” “阎刑大人也懂人间的曲儿?” “不懂。” 阎刑面无表情,冷酷疏离的视线掠过白讥,径直进了木屋,一桌一凳,一床一衾。 “梵玉上仙好雅兴,在这地方避世…独居么?” “嗯,一个人修身养性,自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