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中? 不,不可能,这感受,过分真实了。 左手。 梵玉,我的梵玉,发生了什么? 脑海一片空白,寂寥的混沌似乎滞拙了他的思绪,黑屠茫然地坐了起来,瞥见腰间洇染的浓红,他摸了上去,血迹已经干了。 是他做的。 多久了? 我在哪里? “嘶…” 一阵痉挛袭来,黑屠用右手攥住颤抖不止的左腕,于这苦不堪言的刺痛中恢复了一线清明。 他呢? “梵玉!梵呃…” 黑屠栽倒在地,那只手好像不受控制似地抽搐着,他紧咬牙关,额头浸出豆大的冷汗,不对。 太诡异了。 从前只在靠近他的时候才会疼,可是梵玉,梵玉不见了… 密密麻麻的恐惧感渗透蔓延,钻心入骨,宛如万蚁啮噬,被啃得连残骸都不剩。 ——“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 可怖的预感扼住喉咙,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撕碎。黑屠用颤栗的左手狠狠锤打了几下地面,逼迫它,亦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别找我,别念我,别牵挂我。” 白讥的话犹如一口敲响的巨钟,憋闷的余震不断在耳边盘桓嗡鸣。心痛和心烦交错折磨着他的精神,仿佛浩瀚汪洋上被浪涛击翻的孤舟,而他坠落深海,束缚于汹涌的激流。 血脉爆裂的错觉。 不…冷静,冷静… “屠屠…哈哈哈…傻子…” “屠屠,我喜欢你…” “屠屠,你真好…” “我,梵玉,心悦于你,钟情于你,爱慕于你,想和你…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在一起。 那人的音容尤言在耳,他的笑,他的嗔怒,他的小伎俩和小聪明—— 骗局。 都是骗局。 他不会一走了之,不会弃我而去,除非… 他不得不如此。 他出事了。 “啊…” 痛彻心扉的呐喊,总是无声。 批阅奏折的笔莫名歪了一划,房梁的石灰扬扬飞散,秦桑疾步踏入大殿,牵起姜刈的手便跑,“刀室地震了!” “哎呀呀…”姜刈反手将他拽入怀中,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与那金刀神识一体,自然通晓来龙去脉,不过是里面的人出来了而已,莫慌。” “他出来了?烙印入刀,不是…” “是比我料想得快了许多,唉,当真过不得几天消停日子。”姜刈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他总是讨这些冷器的喜欢,为他解开封禁,也不甚稀奇。” “你帮白讥欺瞒他,他断不会饶你!” “秦丞相…这是在担心我呐?”见他一脸焦虑,姜刈心中温暖,为他掸落发丝上的尘埃,柔声说道:“他无暇找我算账,此刻怕是早就离开羌愚了。不信,你听…” 地面的震颤变得微弱,遂逐渐平息,秦桑舒了口气,“那…那他以后…”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说不定等你册封了王后,也无缘与他相见了呢!” 秦桑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似乎在咀嚼的姜刈的话,待他反应过来,脸腾地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他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有成功,只得赏他一脚,“说正经事呢!” “我说的就是正经事,而且是国家大事。”蒋昱在那指尖轻轻吻了一下,挺直了腰板,虔诚地说道:“秦桑,我考虑清楚了,你也考虑考虑,嗯?” “你…你是认真的?” “我像是在说笑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秦桑抿了抿嘴唇,“我们都是男人,大臣们…” 姜刈笑了,“我何时理会过他们的意见?看不惯就憋着,憋死拉倒咯。” “不能这般任性。”秦桑沉重地低下头,“总之,兹事体大,须得从长计议。我不求名分,与你相伴,得你真心,我已知足…至少…至少娶个能…能为你生儿育女…传宗…传宗接代的…” 他说得磕磕绊绊,嗓音越来越沙哑,到最后,他别过头,艰难地把话说了下去,“羌愚不能无后,你也不能无后…” “秦桑。”姜刈探着头,追寻他躲闪的目光,直到他避无可避,他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耍无赖地说道:“别想让我娶不喜欢的人,那对我不公平,对人家更不公平!反正这条命又臭又长,我就跟你耗着了!我告诉你啊,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打光棍,隔三差五就问你一次,烦到你忍无可忍为止,你若是一辈子不答应,我便打一辈子光棍!反正呀,你这只公狐狸精,是当定了!”
“口无遮拦。”视线一瞬间变得模糊,秦桑撅起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啊,你打光棍吧。” “别呀…”姜刈环住他的腰,小狗似地在他颈窝拱了拱,“我现在就把王后册宝给你,好不好?” 秦桑照着他的脸呼了一巴掌,“胡闹!” “喔!”姜刈委屈地揉着自己的面颊,“我又说错话了啊?” “是我性急了,对不起。” “无妨无妨,哈哈…哈…”见他始终板着一张凝重的面孔注视自己,姜刈干笑两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我有这么英俊潇洒吗,都让你看呆了?” “为什么?” 姜刈僵硬地保持着笑容,“什么为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害怕了。”姜刈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上前将他死死抱住,“秦桑,我害怕了,我害怕会像他们一样,不知道哪一天就和你走散了…我原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去缅怀,去淡忘,可当我发现两个人的生离死别是那么容易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已经在我身边五百年了,我已经浪费你五百年了…我心有余悸,没有你带我回家,我…我会迷路的…” “只有我认路么?” “嗯!只有你,秦桑,只有你是我的家。” 姜刈将他拥得更紧,在他耳垂上轻啄了一下,低声道:“我也不是弃社稷于不顾,至于王位…日后我慢慢挑选一个有灵性的孩子继承便可,都是缘分的事,不急。也给你多些时间,好学学如何做一个国母,嘿嘿…” “你这人…真是讨厌!”秦桑在他胸口锤了一记重拳,无从察觉夺眶而出的热泪,他沉着气,那三分余韵未消的嗔怒让他的面色更显庄重,“ 行,我答应了。” 姜刈懵了片刻,发出孩子般的大笑,“真的?” “嗯!” “哈哈…我有媳妇啦!我有王后啦!” 他在他腰际一托,举起来转了好几圈,二人额头相抵,秦桑在他唇边一吻,“姜刈,你不用顾念我的感受,你其实担心他,对么?” 姜刈放他下地,脸上的表情逐渐沉寂。 “人算不如天算,白讥那日万般恳求,求我助他…让决明宗逃过一劫,我也着实担忧主人性命。可事到如今…”姜刈若有所思地望着殿外刀室的方向,“我更担心的是…他恐怕来不及了。” “梵玉!梵玉!” 黑屠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去何处寻找爱人,左手的疼愈演愈烈,横亘在胸腔的苦闷几乎快令他窒息。这一定在暗示着什么,暗示着什么呢? 他停下脚步,兜兜转转,鬼使神差,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腰间的伤口又裂开了,白讥当时并未手下留情,他无助地瘫倒在地,汗与泪与血交织,浸没在了干涸的泥土里。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承载过短暂幸福的空荡荡的木屋,为他栽下的玉兰树早已亭亭玉立,而那个人,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你在哪啊…” 他掩面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必须把对那人任性取闹的怨怼尽数发泄出来,若不然,他要临近崩溃的极限了。 肝肠寸断,不过如此。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黑屠瑟缩了一下,朦胧的眼帘前映出了一个人影,他带着一身狼狈撑着酸麻的双腿站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株救命稻草,踉踉跄跄地朝那人扑了过去。 “怀安上仙…梵玉…梵玉他…”手指陷进他的衣袖,他紧张得语无论次,嘴大张了半天,才问出了三个字:“他好么…”
“不好。”白诤言简意赅地浇熄了他的希望,“他快没命了。” 黑屠的瞳孔骤然聚拢成一个小点,“他在哪?我去救他!” 斩钉截铁打定的主意,却在见到黑屠的这一刻,动摇了。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决明宗,他生出了软肋。 或许,澈儿没有错,是我错了。 白白送死,落入圈套,有意义么? “怀安上仙,你说话啊!梵玉他在哪?在哪啊!” “黑屠,你会死,会陪他一起死…他不想你死…” 我在说什么啊! 黑屠忽然跪了下去,哀求道,“黑屠五百年前早就死了,若不是仰仗那点与他重逢的渴望,我不过就是个苟活在苦海的孤魂野鬼,比死还不如…怀安上仙,梵玉…梵玉他就是我的命!黑屠求你…带我去找他吧!黑屠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他一个又一个头磕了下去,击垮了白诤最后一丝犹豫。 这个男人,一千年来,每一次认输伏法,每一次放弃尊严,每一次低声下气,动机都纯粹得不能再纯粹。 只是为了那个祸害。 冤家啊! 白诤提起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他制止住黑屠,将他扶起,“随我来。” “呦,这么大排场呢!” “是,梵玉上仙面子大。” “阎大人总是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白讥身戴镣铐,蹒跚地踏上刑场,行至长阶,他驻足,嫣然一笑,“师尊和澈儿也来为我送行了呢。澈儿…” “师…师叔!” 白讥环顾四周,挑起了眉毛,“怀安呢?为何不来送我一程?” “师尊他…他…” “罢了。”白讥盈盈莞尔,“他那人利嘴佛心,见不得我死,随他去吧。代我向他问好。” 白澈后退一步,行了一大礼,“师叔安心上路,白澈会转告的。” “真乖。” 阎刑警觉地眯起眼睛,这曾经的师徒二人本是一路货色,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天网恢恢,谅他也无力使诈,许是多心了。 “少废话,走吧。” “是。” 白讥被结实地绑在刑架之上,抽仙筋斩仙脉乃是最残酷的极刑,忍受着剥皮活剐五马分尸的痛苦,亲眼见证自己被击散魂魄,夺去生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一点点地,化为无形的灰烬。 天堂和地狱,归根究底,都是死之所终,无甚差别。 “可还有弥留之言?” “我想与苍乙真人道个别,还望大人成全。” “哦?敢问阎某能听么?” 白讥淡淡一笑,“当然。” 白咎盘着拂尘,缓缓走到白讥身前,他没有哀怨,没有不舍,亦没有悲伤,他是遍历众生沧桑的智者,总是秉持着一视同仁的坦然安详。 最恪尽职守的极乐之人,极乐门永远的主人。 “梵玉。” “真人,我骗了您,您还认我这个徒弟么?” “老夫不记得曾将你逐出师门。” “那…您会亲自为我吟诵往生咒的,对么?” “会。” 白讥笑了,笑得潸然泪下,“如此,梵玉便死而无憾了…” 白咎临走前挥动了一下拂尘,白讥懂得这其中的含义,那是他们师徒间无言的默契。 他说—— 且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点姜刈和秦桑的糖来弥补白讥和屠屠的刀o(╥﹏╥)o 昨晚做梦见自己涨了两个收藏 一觉醒来就真涨了哈哈哈 美梦有时候会成真哒~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泥萌(づ ̄ 3 ̄)づ第38章 隔世(双更一) “行刑——” 身上的绳索不见丝毫变化,可白讥分明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嵌入体内,宛如蛛丝般纤细的网,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内脏蹂|躏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