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离收拾停当,便从这洞府之中走了出去,迎面便见面前的庭院中,有个须发皆白,眉目和善的年长修士,正盘腿坐在修竹之下。 ……又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但是,分明在不知何处而来的潜意识中,面前的场景怪异极了。这修士,分明同这环境浑然一体,但是……就好像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秦将离脑海中的异样更甚。 他走到修士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质感垂坠的长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弟子见过……师尊。”他说道。 说道“师尊”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舌尖莫名其妙地一绕,有些说不出口似的。还是他强行压抑住了心中的怪异感觉,才将这两字说出口。 那老者却浑不在意地冲他微微一笑,声音平稳又温和:“徒儿不必多礼。”说着,他一抬手,让他在自己斜前方的一只蒲团上坐下。 秦将离方在那里坐下,那长者温润浑厚的神识便径直入了他的经脉。秦将离下意识地一躲,经脉中的灵力抗拒地将那股神识往外推搡。 那长者却也不恼。他顿了顿,眉眼温和地笑了起来,问道:“徒儿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将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分明便是条件反射一般,但面前这人是待他亲厚的师尊,按说,他不该这样。 秦将离躬身行礼道:“……弟子今日心不在焉,还请师尊恕罪。” 那长者仍旧是温和宽厚地向他笑着。 “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他问道。 “家”这个字,像是瞬间点醒了秦将离。顿时,潮水一般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家并非何等大富大贵之家,他父亲不过是个贩卖杂货的走货郎,靠着东奔西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后来他十二岁时,清玄宗开山门收徒弟。他父亲因着消息灵通,便将秦将离送到了清玄宗山门外。秦将离被测出是个珍贵的单灵根,便被面前这长者收入了门下。 他家虽不富贵,但几十年来也算是顺风顺水。更何况家里出了秦将离这么个结了仙缘的人,日子便更加好过了。 秦将离家里,怎么会出什么事情呢? 但是,他心中怪异的感觉却更甚了。 就好像……这安详太平,顺风顺水的家世,根本就不属于他。 他像是被从哪个边角的泥泞之中挖掘出来,强行安在了这一副盛世太平里。 但是,这些熟悉得连细枝末节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忆,分明就是他的,不属于别人。 秦将离一时间有些迷茫。 下一刻,他那师尊出声唤了他一声:“将离?” 秦将离登时反应了过来,看向那师尊:“回师尊,并没出什么事情。” 那长者闻言,抿嘴笑了起来。 “是了。”他说道。“徒儿这一世,想必是结了不少善缘,故而无论仙道还是家庭,都顺风顺水,遂你心意。” 他那句“遂你心意”,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秦将离心下一滞。 是的,他所经历的一切,周遭的全部人和事,都是遂他心意的。 亲密友好的师弟,绝佳的修炼根骨,温和善良的师尊,平静幸福的家庭。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潜意识之中所向往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秦将离却无法忽略其中的违和感。 而这违和感的源头,除了他自己同这环境格格不入以外,还有便是……他觉得他好像丢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个人,应当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身边,将他从原本的黑暗之中拽离出来。那人也像是一束明亮的光一般,与他格格不入,可他却不想逃离,反倒想要无限地接近对方,拥有对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就好像,他生命里本该存在的一切黑暗都消失不见了,于是那个人,也不见了。 秦将离越这么想着,心头便越觉得焦虑不安。他心头像是被强行挖走了什么一般,空了一块,呼呼地往里漏风。 以至于他面前的一切顺遂如意,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这个师尊。 这个人面上是一副安稳的笑模样,眉眼舒展,嘴角上扬,光看他的神情,便足够让人安心。 可是,这人分明在自己面前,却像是远在天边一般,根本触摸不到。 就像是悬在空中的太阳,面对着他,便将所有的黑暗都驱散了,展现给他一个光明的世界。 可是,他将那个黑暗之中最重要的人,也驱散了。 下一刻,秦将离从蒲团上倏然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剑,锵然一声,直指向面前的人。 “你是谁。”秦将离看着他,寒声说道。 那人一愣,接着眉眼便又柔和了起来,抚着胡须笑了。 “我是谁,有什么重要的?”他说道。“秦将离,把剑放下吧,我并非要害你。” 说着,他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没想到竟能这么快便察觉,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个。” 秦将离听到他这话,勾起一边唇角,冷笑了一声。 怎么会察觉不到呢?这个人想必做了个稳赚不赔的交易,用他面前这乱七八糟的幻象,将他生命中那个尤其重要的人,给换走了。 “放我出去。”秦将离寒着声音,手中的剑锋岿然不动。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这长者捋着胡须,笑眯眯道。“我知晓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便给你创造了这么个世界。什么真假,又有何重要的?”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道:“你既能觉察我的幻境,那么自然也察觉得出,你原本过得并不好。你真正想要的,我全都能给你,若真出去了,你可莫要后悔。” 秦将离面上冷笑更甚。 他心道,这人敢说自己想要的他全都能给,还真是个笑话。 面前这镜花水月的安适,对他来说,的确有莫大的吸引力。 但是,同他丢掉的那个人比起来,一文不值。 下一刻,秦将离毫不犹豫地将剑往前送,没入了那人的躯体之中。这人烟雾一般,砰然消散,紧接着,周围仙云缭绕的幻境,也顿时消失了。
秦将离的记忆,尽数回笼。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事,心态爆炸惹,没写出来更新,给宝贝们鞠躬! 接下来就准备入v啦!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章~么么哒!第23章 秦将离眼前白光乍起,顿时将周遭的山水景物吞没了去。随之而来的,是秦将离被归还了的全数记忆。 白光消褪。 秦将离环顾四周。 他四周皆是岩石碎块,周遭一片昏暗。他抬起头来,峭壁之上隐约有一块碎开的光,看不清外面的景致。 秦将离有一瞬间的怔愣。 方才的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而他幻境之中所获得的记忆,也存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幻境中的世界,正是他多少世以来最梦寐以求的。他生来便是过街老鼠,每一世到了弥留之际,毕生所求,不过就是那幻境之中所展现出的现世安稳。 可是……他在幻境之中,居然因为,有一个人不在他的世界里,而不惜撕破幻境,从那般美梦之中醒过来。 而那个人……竟是凌霄。 秦将离之前意识到过凌霄在他心中所发生的变化。但他没想到,不过短短些许时日,凌霄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然是这般重要了。 重要到,他无数次重生积攒下的执念,有朝一日终于实现的时候,竟能为了凌霄而弃如敝屣。 ……为什么会这样?他似乎对凌霄的情感,在他不经意之间,已然超越了原本的师徒情意。 那么……不是师徒情意,还能是什么呢? 不需要多想,秦将离心中便顿时有了答案。 这答案他不愿承认,一时慌乱,心跳都乱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连气息都有些不平稳,在喉头颤巍巍的。 他略带几分仓皇地抬眼,四下寻找凌霄的踪影。 他周遭根本没有凌霄的影子,而就在他的面前几丈的位置,立着一个人。 秦将离抬眼看过去,发现这人赫然是那幻境之中他的“师尊”,此时以一种半透明的灵体状态矗立在他的面前。 这人见他看过来,像在幻境之中一样,眯着眼笑得和蔼,温和开口道:“这位后生,你是老夫这么些年来遇见的,第一个突破老夫幻境的修士。老夫的幻境本是用以阻拦那些觊觎我留在秘境之中的传承之人,若为幻境所迷惑,定然会全身修为尽散,命丧于此。 不过如今看来,你既有此等心性,老夫就算将毕生修为及全部财宝交付给你,也不是不可。” 秦将离心头一紧,问道:“方才同我一起进来那人,她在哪儿?” 若按着面前这人所说,想必自己和师尊是误入了他人的秘境。这秘境的幻境阴损至极,若是师尊……走不出来,岂不是会像这老头说的一般…… 修为散尽,命丧于此……? 秦将离不敢想。 那人却恍若未闻,笑眯眯地接着道:“不过,自然不能白给。能不能取到,也还要看你的本事。” 秦将离咬牙,声音变得低沉而暴躁,问道:“我问你,她在哪儿!”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从发现了对方的变化,他便对那个自己原本该恨之入骨的人,产生了超乎寻常的依赖和感情。 那老头儿见他不搭自己的腔,只顾着找人,只得摇了摇头道:“他不在这里。你若要找他,得先想办法继承了我的修为,才可寻他。” 秦将离咬牙冷笑了一声,下一刻,他指尖便迸射出一股强大的能量,径直向那虚影攻去:“谁要你的传承!” 秦将离心中的恐惧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害怕多耽误一刻,都会让凌霄更危险一分。 他为了那人,能什么都不要了,那么,他一定不能失去那个人。 秦将离无暇去想,自己内心深处除了担忧以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暴躁。 如果凌霄沉浸在那幻境中……那么那幻境里,是会有自己,还是……那些无论哪一世,都环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呢? 他指尖那携着浓郁魔修气息的灵力,径直穿过了老头的虚影,落在他身后的峭壁上。那峭壁上竟覆着一层强大的结界,秦将离这般浑厚强大的灵力打在上面,竟纹丝未动。 那老头慢悠悠笑道:“我已然是个残影了,你打我做什么?”说着,他口中啧了两声,笑着说。“后生,你可知我是谁?上万年了,你可知多少人为了我的传承,把命丢在这儿了?” 秦将离见伤不到他,也无暇跟他废话。他冷声道:“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个魔修。道魔殊途,你将自己的传承给我作甚?且自收着,别挡着我找人。” “道修魔修有什么分别?”这老头不讲道理地一扬眉毛,说道。“老夫乃万年前飞升上界的清虚真人,残影在这破地方留了上万年了,终于碰到个合眼缘的后生。今日你就算不要,我也一定要将传承交于你。” 说到这儿,他接着慢悠悠道:“你且放心吧。那人不在我幻境中。你接受了我的传承,破碎结界,他自会出现在你面前。” 秦将离闻言,心下一松。 接着,他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开口问道:“她为何不在幻境中?” 是不是说,她也破碎了那幻境,故而,这一世,不会沉迷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了? 清虚真人摇了摇头:“我的幻境,关不住他。” 秦将离固执地追问道:“为何?” 清虚真人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他自是不能讲,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下一刻,他便渐渐消散开来,化作一片亮堂堂的白光。 四下还回荡着他的声音。 “老夫的毕生传承,皆在你面前此处。你若有这取来的本事,那么结界破碎,你自可去寻你师尊。不过,若你没这本事,便自己想办法出去罢。”说到这儿,他慢悠悠地一叹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