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卫平没有丝毫犹豫,“你说。” 容奚将方才画好的图纸,递与姜卫平。 “此物为马蹄铁,可护马蹄不易磨损,延长马匹寿命。” 段、姜二人闻言震惊。 众人皆知,大魏骑兵虽战力不俗,然每年战马耗损巨大,骑兵规模也无法扩大。 北方部族马匹良多,且膘肥体壮,骑兵相比大魏多矣。若遇战事,单论骑兵,大魏必败。 若得马蹄铁,战马损耗小,大魏战力将更上一层楼! 几人越想越觉心潮澎湃,姜卫平捧纸之手微微颤抖。
这样的功劳,若是从他手中诞生,该是何等荣耀。 “大郎,你们锻造此物,是作何之用?”他努力平息情绪,冷静问道。 胡玉林弯眸笑道:“商队马匹受伤,恰被大郎听见,大郎便授我此法。” 原只是保护商队马匹而已,未料细思之下,发觉大郎所想,竟可增强大魏战力。 几人倏然无言。 恰在此时,店仆于门外禀告:“容郎君,店外有郎君等候。” 之前容奚嘱托店仆,若有一主一仆、书生装扮、身着靛色的俊俏小郎君,于店外等候,便知会于他。 容奚应答一声,起身至店外,见果真是容连和洗砚。 “阿兄。” “今日遇友,同聚锦食轩,你也一起。”容奚言罢,嘱托店仆将车马安置妥当,领容连主仆共入雅间。 容连心中困惑,面上未显。 阿兄于盛京时,并无友人相交。未料于临溪,竟得几名好友。 他观屋内三人,虽非世家子弟,但朴素真挚,心中实为容奚感到高兴。 “容二郎,久仰大名。”胡玉林作揖行礼,面带微笑,看不清眸中情绪。 段、姜二人亦客气行礼。 容连一一回礼,随容奚同入座。 容奚与几人早已相熟,故先前坐姿较为随意。现容连至,坐如松竹,端正守礼,几人不禁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得知几人身份之后,容连未表丝毫不屑鄙夷之情,倒叫他们心生些许好感。 容连才名,虽未传至濛山,然濛山百姓提及容奚之时,皆会好奇容氏其余郎君。 有行商来自盛京,言语中提及容连,口口相传,致濛山百姓皆知容连之名。 胡玉林几人亦曾听闻。 如今亲见,觉传言不假,容氏二郎确实腹有诗书,气度高华。 几人闲聊许久,至晡时,段长锦吩咐店仆摆案置盘。 盘中皆为新菜,均为容连不曾见过之物。 他见几人神色寻常,心中虽惑,却也未表,只闷头品尝。菜未入口,嗅其味已然迷醉,及入口时,仿若天上仙肴,令人回味无穷。 清高自傲如容连,也不得不屈服于菜色之下。 食毕,他难得夸赞:“濛山人杰地灵,段兄店中玉盘珍馐,盛京从未有之,实在令人惊叹。” 段长锦一愣,怔然之下,看向容奚。 大郎竟未曾向家中提及吗? 胡玉林见其神色,忽朗笑道:“文秀兄,你店中菜品,确实值此一夸!” 如今昼短夜长,此时日已沉山,天色将晚,容奚起身告辞:“诸位兄长留步,我与二弟先行归家。” 三人相送至城外,见车渐行远,胡玉林感慨出声:“容二郎不虚不伪,性情真挚,确为佳郎。” 归家后,夜幕垂落,星辰点缀。 刘子实同洗砚,从车内搬出货物。 “二郎君,您买这些米粮作甚?”刘子实手拎沉袋,未及思索,便问出声来。 容连面无表情,答道:“家中俗务,我亦应当承担几分。” 他不擅表达情绪,素来被人误以为孤傲不群,刘子实见之,却没什么想法,正欲解释,就听容奚吩咐。 “搬去灶房便可。” 入夜。 容奚酣眠于榻,容连却辗转反侧。 观阿兄一日,精神似比盛京昂扬甚多。且言语举止,同风流士子无甚差别。所交之友,虽为商贾匠人,然性情不俗,诚挚待人,值得深交。 阿兄改变良多,为何钱忠回京,却言阿兄跋扈骄纵呢? 容连非为蠢人,自有城府。往事悉数呈于脑中,桩桩件件,罗列清晰。其中关乎容奚之事,除强迫梁司文,竟再无其他。 唯诸多流言蜚语,萦绕耳际。 阿兄恶名,于盛京广传。然若当真论及实例,似无从启口。 他自小虽与阿兄同被母亲养育,然他有姨娘照拂,姨娘待他严厉,从不溺宠。 后至启蒙,他略有天赋,得阿耶看重,时常亲自教导。 反观阿兄,自三岁后,日渐胖硕,母亲纵容溺宠于他,阿耶无暇管教,便经常惹是生非。 可如今来看,所谓“无状”,皆为外人或家仆所言,他从未亲眼瞧见阿兄欺辱于人。 犹记小时,阿兄待他甚为宽厚,至明晓事理,方冷淡渐生。 他见阿兄失态之事,唯有强迫梁弟。 容连思虑良久,至丑时方沉沉睡去,却又及卯时惊醒。 窗外天色暗沉,金轮未现。 他再无睡意,行至院中,听闻隔壁动静,好奇之下,探寻过去。 容奚与刘子实,正于院中锻炼身体,见容连至,亦未停歇。 “二弟今日起早,然朝食未及准备,你稍待片刻。” 微胖少年边跑边道。他额上细汗滋生,颊上红晕浅淡,气喘吁吁亦不停歇。 “无碍,我不饿。”被凉风一吹,容连顿时清醒,觉自己打搅他人,遂欲离去。 恰逢刘和捧盘而来。 “郎君,药熬好了。” 碗中药汤热气蒸腾,苦味随风袭入容连鼻腔,他怔愣当场,回神后问:“阿兄,你患病了?” 容奚以巾拭汗,漫不经心回道:“我身体虚,得医者良方,每日煎药服用。” 自阿兄儿时患病后,母亲常用珍贵药材,为阿兄熬汤补身,阿兄怎会身虚?且药材昂贵,阿兄哪来的钱帛购买? 容连脑中顿时混乱不堪。 他能懂经纶典章,却看不清眼前这诸多怪事。 待药汤变温,容奚一饮而尽,后回屋浴身。 朝食毕,容连遣洗砚去寻刘子实,意图从他口中套话。未料,洗砚很快归来,纳闷道:“二郎君,刘子实正在书房读书习字呢。” 墨滴在纸上,容连得洗砚提醒,方回过神来,“他在读书习字,阿兄呢?” “仆若没瞧错,正是大郎君在教他。” 若非洗砚亲眼所见,他也不愿相信,不学无术的大郎君,竟会教授小仆读书。 “阿兄……与以往迥异。”容连低叹一声,“替我研墨,我欲传信回京。” 临溪甚好,他总得给家中报个平安。且诸多新物,俱产于濛山,连盛京也无。他瞧新式煤球、煤炉等极为便利,想在信中提及,让家人可从行商处购得。 如此数日,容连主仆渐渐习惯容宅的安宁生活。 马蹄铁成功制出,容奚受邀前往胡宅。 “大郎,你可真是福星!”胡玉林神采飞扬,“如此一来,商队损耗极度缩减,马儿也省去许多痛苦。” 姜卫平亦满心激动,他迟疑问道:“大郎,此法可需呈报官府?” 思及上次官府昧下冶铁之法,他如今不太情愿再去。 容奚脑中浮现一人,笑回:“这次不用,我自有途径。” 胡、姜二人想到他的身份,深以为然。呈报县衙,还不如直接告知容尚书,工部和兵部就在皇城内,离吏部近得很。 两人倒是想岔了。 “大郎,前几日你托我寻窑炉窑工,我已觅得。且烧制新器的原料我也采购充足,何时可以烧制?” 胡玉林看起来比容奚还要心急。 商人逐利之本能,倒显几分可爱。 容奚展颜笑道:“随时。” 归宅后,他手书一封,寄往盛京郡王府。数日后,归京的秦恪,恰好收到这封信。 陈川谷极为好奇,谁会给秦阎罗写信呢? 他欲伸头去瞧,却被秦恪挥至一旁,但信上一闪而过的字迹,令他脱口而出,“是容大郎的信!他写了什么?” 秦恪原本神色冷淡,然览信后,眉眼处俱生欣悦之意,容貌愈发俊美生动。 “到底写了什么,让你如此愉悦?”陈川谷心急不已。 秦恪倏然起身,将信递与他,难得和颜悦色,“如此妙法,当为大魏之福!我这便进宫,禀于圣上。” 他步履极快,未及陈川谷回神,身影已消失门外。 陈川谷捧信细观,良久,拍腿大笑:“确实妙极!” 也难怪秦某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小奚:谢谢小可爱们的雷雷和营养液~(〃'▽'〃)我会越来越甜哒!第24章 秦恪入宫后,得见新皇,将容奚之事悉数告知。 新皇闻言,先痛斥濛山县尉私昧冶铁之法,后连声称赞容奚之能。 若容奚在此,定能认出这新皇便是陈二郎。
“若马蹄铁当真神妙,我大魏何愁不灭北方蛮族?”他负手而立,眉目俱现少年天子意气,“朕立刻召杨千牧进宫。” 杨千牧乃工部尚书,得天子诏令,迅速整装入宫。 三人谈论良久,至酉时方歇。 盛京之事,容奚无从得知,他正忙于烧制新器。 容连见他成日于外,不知忙于何事,言语间问及,却被容奚搪塞回去。 “二弟安心读书,待明年乡试中举,光耀门楣。” 容连暗叹一声,面容严肃端整,如教书夫子,连番道理论下,容奚颇有些头疼。 “为兄不擅读书,二弟莫要再劝。” 恰好刘子实前来禀告:“郎君,车已备好,何时出发?” 面对容连“望兄成龙”的眼神,容奚只能残忍拒绝,“我与胡兄有约,二弟你静心在家读书,我申时便归。” 遂落荒而逃。 至城郊窑炉,胡玉林已等候半刻,见他车停,踏步来迎,道:“大郎,今日是否烧制?” 前几日,容奚教授窑工变煤石为焦炭,因焦炭所达温度,较煤石高出许多,烧制玻璃需高温,焦炭不可或缺。 且相比烧制砖石、陶瓷的窑炉,玻璃窑炉体积需小,如此利于温度集中。 经几日改造与燃料准备,胡玉林已心焦不已。 “今日确可尝试。”容奚受他感染,心绪亦兴奋起来。 玻璃不仅可以用作窗户,其用途遍布日常方方面面,若真可烧制出,生活将方便许多。 窑工俱为技艺精湛之人,容奚进行分工,分组处理各个流程。 混合原料入炉后,经高温熔化,后至模具中进行压制。 容奚只懂理论,窑工首次烧制,故成品并不如人意。可即便不合标准,胡玉林与众窑工亦惊叹连连。 虽其上出现气泡、水纹,但明眼人俱可看出,仅凭玻璃透明之特性,它定会风靡天下。 胡玉林心情澎湃,眼尾染红,“若烧制成功,工钱翻倍!” 窑工大喜,纷纷继续尝试。 容奚和胡玉林财大气粗,多次烧制均成废料,两人也未见丝毫痛色,只紧盯窑炉。 首日并未成功烧制,窑工们俱惭愧内疚。 容奚却神色轻松,归家后,将今日所见之经验,俱写在纸上,若有机会,或可供后人观之。 秋去冬来,寒风愈加肆虐。 容连正伏案读书,灯豆摇曳不安。忽狂风大作,从窗棂处拼命钻进来,险些吹灭蜡烛。 窗纸又脱落了。 容连神色平静,心中却暗暗感叹。祖宅相比盛京,吃食自不必说,每顿如享仙味。且宁静祥和,无人烦扰,是读书之佳地。 只这窗纸,实在稀薄,若到冬日,寒风入内,于读书不利。 他明日就令洗砚去多买些纸,糊严实了。 翌日清晨,容连起身洗漱完毕,正欲去用膳,却听宅外喧闹。 他踏步至前院,见门外车马停留,不少工匠正小心卸物。 阿兄买了什么? 恰时,容奚从马匹另一侧绕过来,同胡玉林并肩而立,笑语呢喃。 霞光绚烂,人如青竹。 阿兄竟又消瘦些许。颊肉退却,显清俊轮廓,眉形如峰,目若星辰,鼻唇皆可入画。 与别人口中的容氏大郎,已无丝毫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