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善。”秦恪低应一声。 两人忽无话可说,沉闷弥漫书房。 容奚渐生尴尬,遂伸手将木匣盖上,却因大意,左手拇指被夹,顿缩回袖,并未发出惊呼。 “可有受伤?”秦恪急于察看,不假思索,伸手去捞。 左手腕被人紧握,容奚只觉被握之处,如火烫烧,连指尖疼痛都被遗忘。 虽秦郡王容貌绝俗,其双手却布满厚茧,他力道不浅,容奚手腕略感刺意。 “幸好,未曾淤血。”秦恪仔细瞧他指尖,除指甲有道白痕,并无其他伤处,心中顿安。 容奚眼睫如羽,低垂落影,“多谢肆之兄关心。” 他微微挣脱,复缩袖中。 少年手腕柔滑之感,尚未退却,秦恪忽觉自己仿若登徒子,贪恋那抹细腻温软。 “是我无状,大郎见谅。”秦恪面露歉意,“我这便回屋。” 言罢,转身迈出书房。 容奚于案前独立良久,忽掩面自嘲。 秦郡王容色太盛,轻易令人沉沦。可容奚却心生胆怯,不敢捅破。 畏秦恪不过一时兴致,惧自己终将无法抽身。 及夜,他卧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唯闻耳际心跳如鼓。 窗外月色静谧,他起身至院外,拢紧披风,踏下石阶。
忽闻宅外动静,似有人高呼尖叫,哗然一片,于宁静夜空下,颇觉惊悚。 他正欲出去询问,却见一黑影突从院墙跳下,正心惊,就听男人低沉音色:“是我。” 是秦恪。 容奚瞬间心安,问:“发生何事?” “暂不知,”秦恪郑重道,“近百人围拢而来,镇上百姓俱受惊扰,宅外有护卫抵挡,可撑片刻。” 容奚蹙眉,“近百人?从何处而来?有何目的?” 秦恪见他眼下青黑,有些心疼,遂道:“你先回屋,我出宅一探。” “肆之兄。”容奚忽唤道。 秦恪回首,眉目如画。 “一切小心。” 男人神色极柔,扬唇浅笑。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今天字数有点少。昨晚失眠一夜,今天精神不济,小可爱们见谅!么么哒~ 谢谢大家的地雷、营养液和评论鼓励!第34章 月色淡弱, 夜幕低垂。 男人身影消失院墙外,容奚立于院中, 闻宅外呼喊震天, 墙内却安宁祥和。 容连等人俱被惊醒, 往容奚院中行来。 “阿兄,发生何事?”容二郎神色微变。 容奚摇首, “暂不知。肆之兄已去查探。” “阿耶?”梁司文有些担心,“我也去瞧瞧。” 陈川谷拦住他, “你去作甚?你阿耶一人足矣。” 容连亦不赞同。 金吉利碧眸沉静,紧偎容奚身侧,似宅外喧闹于他而言,不过日落西山般寻常。 “郎君, 天寒, 进屋罢。”刘和劝慰道。 容奚颔首,与几人一同至正堂等候。 他恍惚忆起,书中曾一笔带过, 容连于临溪祖宅读书时,遇难民哄抢掠夺,后被官府镇压。 也正因亲历百姓疾苦,容连入仕后, 一直兢兢业业,为民造福。 书中不过寥寥数句, 未言难民因何事遭难,又从何而来。 烛火噼啪作响, 堂内压抑沉闷。 须臾,秦恪携风而入,目光唯落容奚面上,道:“沂州雪灾,难民为求生计,入室抢掠。” 青州与沂州毗邻,而濛山就在两者交界之处。 县城有城门阻拦,难民不得进。临溪小镇,因此受难民冲劫。 幸容宅有护卫抵御,难民一时无法冲破。然护卫人数有限,待精力枯竭,难民将蜂拥而入。 届时,容宅主仆,皆会受其冲击。 “沂州雪灾,未上报朝廷?”容连惊问。 秦恪瞥他一眼,“此事尚待查证。如今首要之事,当为抵御难民入宅,等待官府镇压。” 并非无视难民所求,而是难民已失理智,秦恪万不能让容宅受一丝损伤。 他见容奚眉间微蹙,忧其恐惧,遂道:“勿忧,撑过今晚,待沈谊领兵来,便会无事。” 但,难民近百人,真能撑过今晚? “阿耶,我欲出宅阻拦。”梁司文忽道。 他不能让容连受伤。 秦恪并未反对,颔首道:“可。” 后对刘子实道:“定要护大郎周全。” 刘子实狠狠点头,他绝不会让郎君掉一根头发! 父子二人转身离屋,容连刚回神,便只见梁司文袍角消失于门外。 容奚眉头却依旧紧皱,刘子实劝慰道:“郎君勿忧,郡王神勇,定能护宅平安。” “我非担忧容宅,唯恐高夫子亦受难民所害。” 他虽同情难民遭遇,可高夫子于他而言,自然比难民更为重要。 天灾之下,人性缺失,难民已急红眼,温饱方为首要,哪还管无辜同胞性命? “高夫子!”刘子实这才想起,亦面露忧色。 堂中其余人听闻,除金吉利,皆心有隐忧。 容奚忧心如焚,忽起身急步至杂物房,寻数枚火.弹,置院中,吩咐刘子实:“搭梯。” “郎君,您不能犯险,仆替您去一趟!”刘子实言罢,欲翻墙而出。 容奚厉喝一声:“回来!” 他神色太过严肃冷冽,与往常迥然不同,连金吉利亦目露惊异。 刘子实听从吩咐,凄然从院墙而下,“郎君,您万不可犯险。” 眼眶已然红了,似是要哭。 “阿兄,子实所言不虚,宅外难民凶猛,你若出宅,恐遭伤害。” 容连诚挚劝慰,毅然道:“我去!” 主仆争相出宅救高夫子,容奚神情肃然,“都别吵。” 待几人安静,他继续道:“我非犯险。难民虽众,却也惜命。火.弹之威,你等皆知。我搭梯至墙,欲令子实往无人处投放火.弹,威吓难民。” 他见几人听得认真,无奈叹息一声,“难民见火.弹轰炸,定生惧意。届时子实可往高夫子家中,将夫子救出。” 容奚自知体力不足,故前往高夫子家人选,唯有刘子实。 “仆这便搭梯!”刘子实速奔后院,搬梯而来。 梯搭完毕,刘子实爬至墙头,见宅外混乱一片。 容宅偏远,镇上民户聚集处,有火光攒动。他咬唇接火.弹,点燃引线,奋力一扔。 火.弹至旷野无人处,轰然炸响,火光冲天,似要劈开苍穹,令人心生无尽惧意。 喧闹骤停。 刘子实迅速跳下墙头,沿路往高柏宅院飞奔而去。 容奚忽问金吉利,“方才子实所为,你是否看清?” 金吉利被火.弹威力吓得心惊肉跳,听容奚问话,方回神道:“郎君,请吩咐。” “你臂力不俗,上梯后,待难民再次骚动,投掷一枚,切不可伤人性命,懂否?” 容奚神色郑重,金吉利狠狠点头,“我懂。” 言毕,无丝毫犹豫,携火.弹至墙头。 轰炸过后,难民忧惧片刻,见无事发生,遂继续抢掠。 金吉利见状,于容奚教导下,燃引线,掷火.弹。 临溪小镇,再次被轰然炸响。 居民、难民皆默。 须臾,秦恪现身墙头,俯视容奚。 “难民皆身虚体弱,方才行抢夺之事,全凭一鼓作气,”他忽笑道,“大郎两枚火.弹抛下,他们胆气俱退,皆瘫软倒地,无心再战。” 饥饿、寒冷,已让难民精血损耗至极限,受惊吓后,再也无力支撑,瘫倒于地,确在情理之中。 容奚倏然松拳。 方才情势紧张,他双拳紧握,掌心已现指痕,鲜红可见。 启唇正欲回应,又听秦恪说:“大郎勿忧,我已让司文至高夫子家中,与子实会合。” 容奚心中稍定。 秦恪入院,执容奚手腕,翻看掌心,见其掌心指痕,眉头紧蹙,对陈川谷道:“有无伤药?” “不过小伤,无碍。”容奚抽离手腕。 秦恪沉目,“容大郎。” “我去取药!”陈川谷立刻飞奔入房。 秦肆之真是愈发一言难尽了。 伤药未至,刘子实和梁司文已归。 高夫子趴于刘子实背上,颠得直翻白眼。其家仆坠后狂奔。 如今难民已被制服,容宅大门开启,刘子实背高柏进宅,梁司文与家仆同进。 宅门再次关闭。 高柏落地后,尚未喘过气,就听容奚关切之语。 “夫子,您无事罢?” 少年眉间染忧,以往稍显稚嫩的面容,似愈发坚毅成熟。 高柏心中极熨帖,连声笑道:“子实与这位小友去得及时,老夫未受侵扰。” 容奚却见他额上有青紫,遂温言:“夫子额上有伤,不妨进屋涂抹伤药。” 众人同入正堂,依次落座。 借明亮烛光方看清,刘子实与梁司文亦受轻伤。 他们虽与难民相争,却不愿伤及难民,此些小伤,不过是难民捡石投掷而成,算不得什么。 待几人俱抹药完毕,容奚忽问:“肆之兄未曾受伤罢?” 堂中之人俱看秦恪。 只见秦某人,神色柔和,唇角轻扬,“大郎勿忧,我无事。” 高柏这才知其身份,欲起身行礼,被秦恪拦下。 “高夫子不必多礼,”他淡笑道,“您照顾大郎良多,恪不胜感激。您乃大郎师长,大郎敬重于您,恪亦心存敬重。” 高柏与众人:“……” 是否有何处不妥? 高柏恍然回神,“郡王言重,某受之有愧。” 传言又误人!世人皆言秦郡王冷漠无情,他却觉郡王乃性情中人,温和有礼。 日后他再也不信传言! “郡王,不知如何安置难民?”容连忽问道。 如今难民集聚濛山,濛山县衙若无良法,致难民冻饿而亡,恐沈明府受天下攻讦。 且秦恪与程皓同在濛山,若弃难民于不顾,朝野内外,定会流言四起。 “此事待明日与沈谊商议。” 秦恪于边疆骁勇善战,对难民一事,确无良法。 “刘翁,家中存粮几何?”容奚忽问。 魏人常于冬日储粮,刘和尤甚。 他吃过苦,知晓粮食之重,故祖宅余钱充足后,他便常往坊市,采买米粮,如今堆满仓室。 “郎君,可撑两年光景。”他诚实回道。 如此,已足够。 容奚神情平静,面向秦恪。 “不知镇上百姓有无伤亡?” 秦恪摇首,“虽难民突袭,然其身体疲弱,不及百姓勇猛,数名百姓受轻伤,其余皆无伤亡。” 容奚心中稍安。若百姓有伤亡,其矛盾定不可调和。 “今难民聚集镇上,露天席地,不及明日,便会冻饿而亡,有损濛山府衙之威。” 他见众人未露拒色,继续道:“难民抢掠镇上百姓有罪,但罪不至死。可待其恢复气力后,施以惩戒。” 若让难民今夜活活冻饿而死,众人亦良心难安。 “阿兄所言极是。”容连深表赞同。 因容连赞同,梁司文虽不太明白,亦狠狠点头。 “大郎欲行何事?”秦恪问。 容奚起身,“难民近百人,我欲布棚施粥,助其熬过今夜。” 他并非吝啬米粮,而是难民如今饥寒交迫,食粥最佳。 “郎君,仆这就去熬粥。” 刘和躬身离屋,悄悄抹泪。郎君当真心善,难民有福气啊!
近百人食粥,其量甚大,且碗碟不足,如何施粥? 高柏毅然起身,“郡王若能令难民不再异动,老夫可说服镇上百姓,借碗一用。” 他于镇上学堂教书育人已数十载,颇得百姓敬重。今夜他便豁出这张老脸,请受惊百姓,施以援手。 秦恪颔首,“可。” 言毕,与容奚对视一眼,起身离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