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护卫人数不足,然难民已无力反抗。 秦恪备齐绳索,着人捆绑难民。有反抗者,俱被护卫武力镇压。 难民误以为秦恪欲行惩戒,俱泣不成声。 有愤慨者,不禁呼天抢地,破口大骂。 一护卫嗤笑:“入室抢劫,本就有罪!” 饥寒之下,难民又受惊,体弱者均昏厥于地。 陈川谷一一诊脉,摇首道:“虽可恨,却也可怜。” 镇上百姓虽恼难民行事,然高柏出面劝告,加上众人亦不愿门前死人,皆应允。 且仅借陶碗,并非米粮,更易接受。 近百只碗陈列门外,米粥清香,从灶房弥漫,随风至院中,继而飘出院外。 难民俱鼻尖耸动,腹声如鼓。 护卫得令,高声喊道:“容宅施粥!容宅施粥!容宅施粥!” 绳索仅缚难民手腕,众难民闻言,俱精神一震,强撑而起,惊问是否为真?容宅又是哪里? 经护卫指明方向,难民皆凭一股信念,往容宅而去。 粥棚已搭,米粥入桶,陶碗齐整。 刘子实、梁司文、洗砚、金吉利,正忙于舀粥。 粥香于夜空下,勾人心魂。众难民面露痴迷,围拢而来。 护卫令老弱妇幼排于前列,一一解开绳索。 如今米粥在前,难民哪还顾得上抢劫? 得粥者,皆蹲于地上,捧碗拼命吞食。 幸白粥经冬日寒风,热气已散,不再滚烫,正适宜难民吞咽。 一时间,容宅门前,唯闻难民吸溜之声。 一碗热粥灌下,难民恢复些许气力,内心不再绝望,他们本是良民,非恶霸之徒。 如今承受恩惠,从鬼门关绕行一圈,终得见阳间美景,顿涕泪横流,跪拜感恩。 除金吉利,刘子实三人见此场景,已然热泪盈眶。 护卫再次绑缚难民,肃穆道:“容郎君心善,怜尔等受天灾之苦,故布棚施粥,救尔等于危难之际。尔等抢劫镇上百姓,令百姓受惊,百姓不计前嫌,愿借陶碗,令尔等有粥可食。尔等若良心尚在,当承抢掠之罪责!” 难民如今得以存活,俱心怀感恩,哪里会反抗? 宅院中,高柏朗声笑言:“大郎慷慨仁善,实在难得。” 容奚心中已安,神情温和,“夫子谬赞,奚惭愧。若家中无粮,奚也不会行此之事。” 他只是恰好有能力为之罢了。 容连摇首道:“阿兄不必自谦,世上有能力者不知凡几,若俱同阿兄般,大魏如何不盛?”
秦恪一言不发,只凝视容奚,虽不语,然意已明。 三人盛赞,令容奚羞惭至极。 他只是不愿违心而已。 一夜未眠,众人精神却足。 早膳时,梁司文屡次抬首瞧容奚,见他面容温雅,君子端方,思及昨夜危急之时,他不忘高夫子,果断拯救难民,所行之事,皆为仁义,心中不禁升起敬服之情。 膳毕,沈谊方携一众衙役皂隶,至容宅前。 程皓亦同行。 两人见难民皆被绑缚制服,百姓未曾伤亡,难民亦未身亡,心中大定。 秦恪不欲多言,高柏德高望重,便由他为沈谊、程皓道明昨夜之事。 两人闻罢,皆大赞容宅主仆数人,容奚尤甚。 “昨夜之事,下官定奏明圣上。”沈谊对秦恪行礼说道。 秦恪神色冷淡,“不必。” 他昨夜已密奏一封,急至盛京。 若沈谊上奏,奏折尚需经层层审核,至天子御案,恐已过一旬有余,且沂州雪灾,难民却奔至青州,可见沂州府衙定不寻常。 沈谊不过濛山县令,奏折或无法至圣上面前。 他冷漠以对,沈谊不明其意,亦不敢反驳,只闷声应答。 “沈明府,此些难民如何安置?”程皓问。 虽为沂州难民,沈谊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思虑片刻,回道:“召集镇上百姓,指认昨夜行凶之人,定罪以示惩戒。其余数众,县衙开仓放粮,布棚施粥,以表救济。” 程皓颔首,此法既予镇上无辜百姓一个交待,亦助难民逃离饥寒之苦。 容连听闻,眉心一动,上前一步道:“小子敢问沈明府,欲如何惩戒?” 抢劫为重罪,无论是徒是流,抑或沈谊念其情有可原,免徒刑或流刑,施以笞、杖刑,于难民而言,皆不啻天降大难。 然法度如此,沈谊不敢妄断。 他稍思片刻,回:“可劳役刑。” 容连颔首又道:“敢问沈明府,其余难民,有无安身之所?” 这倒令沈谊犯难了。 开仓放粮之事,只要粮仓丰足,便可撑数日,待朝廷救灾粮款至。可避难安身之所,确难办到。 容奚一直未曾出声,及此处,见沈谊面露难色,遂凑近秦恪耳际,悄言几句。 少年轻浅呼吸,萦绕耳际,秦恪似闻一抹淡香,蓦然转首。 恍然间,似天地寂静,野旷无人。 脸颊与少年唇瓣一触即离,温凉,柔软。 两人目光交缠,俱心跳怦然。 容奚急退一步,只觉唇上滚烫,似岩浆翻滚,连带脸颊,一片绯红。 见秦恪目光灼热,容奚忙低首轻咳一声。 秦恪回神,神色顿变,对沈谊道:“先驻扎营帐,再谋栖身之地。” 这些难民原属沂州,待朝廷救灾钱粮分发,其定返回原籍。 “郡王高见。”沈谊适时拍个马屁。 因抢掠之人,皆为青壮男子,其余者,不过老弱妇孺。 若青壮男子皆于濛山服役,剩余难民届时即便返回原籍,亦无生计。 容奚思及,欲向秦恪提及,却见秦恪正在瞧他,心跳骤停,忙将目光移至沈谊脸上。 “沈明府,小子有一惑。”容奚迈前一步,令余光不见秦恪。 沈谊顿客气笑问:“容小郎君,但说无妨。” “劳役刑日久,待朝廷救灾,难民返籍,青壮儿郎尚于濛山服刑,其余难民,即便返乡,亦无生计之路。” 见他神色又犯难,容奚不禁笑道:“如今工坊营建,正乏劳力。青壮男子可于工坊服役,其余数众,为工坊匠工烹食者、浣衣者,每日可得工钱,不论男女老幼。” “此法善。”沈谊颔首,却问,“然需烹食者、浣衣者少,余下众人又当如何?” 容奚温雅笑道:“劳烦沈明府遣人询问,有一技之长者,若愿,便可来容宅寻我,不论男女年幼者。” “老人家?”沈谊不禁问一句。 容大郎不似精明世故之人,理应不会弃老者于不顾。 “沈明府勿忧,”容奚笑言,“奚以为,年迈体弱者,当子孙赡养,安享晚年。若有独身老者,亦可前来容宅。” 几人虽不明容奚之意,然无人质疑他之决定。 沈谊领皂隶,将处置之法告知难民。难民俱服从,有愤慨不服者,皆被强压下去。 局势大定,皂隶押服役之人离去,擅烹食者、愿浣衣者,挑选足量,与之同行。 余下者,男女老幼皆有。 待一一询问,其中自诩有一技之长者,不过十数人,真正擅于一道者,寥寥无几。 容奚并未失望。 他寻程皓、高柏商议。 “程叔,夫子,我已问明,余下十五名幼童少年,八人已是孤儿。四人亲父需服劳役刑,母亲已逝。三人无父,唯母亲在侧。皆愿与我定契。” 两人颔首,继续听容奚陈述。 “三名娘子,一人擅绣活,一人擅农事,一人擅育禽。”容奚知三人只是经验丰富,并非真的大家,却未在意。 “剩余一书生,虽无功名,也算识字,二老者,皆为农夫。” 他细述完毕,程皓问:“大郎欲行何事?” 容奚坦然相告:“少年幼童,未曾定性,皆为可塑之才。奚欲令其读书识字,并授万物之理,日后是否成才,全凭己身。” “何为万物之理?你授其文理,助其成才,与你有何益处?”高柏不禁问。 容奚耐心作答:“夫子,万事万物皆有定理。如水于冬季结冰,于炉上生沸,为何如此?日出东方,日落西山,又是为何?其间种种,皆有理可论。” 他见高柏若有所思,继续回答:“我与其定契。待成才时,将为我之助力,年限二十载。届时若不愿,赔清违约之金便可获自由。” 程皓目光炙热,“此法甚妙。大郎,你所言万物之理,是否为匠工之道?” 容奚笑若清风,“不仅为匠人之道。学问之间,皆有贯通,匠人之术,不过其中之一。” 程皓懂了,顿感佩非常。 “大郎与我商议,此事与我相关?”高柏不懂匠人之术,深觉自己多余。 “夫子莫急,”容奚安抚一笑,“少年稚童,皆未曾读书习字,若要教授万物之理,识字当为基础。” “您学识渊博,且教书育人数十年,奚不知,还有谁能比您更胜任夫子一职。” 容奚言罢,起身长揖,郑重道:“奚恳求夫子,授其学识,教其认字,传其为人处世之理。” 他有如此胸襟胆魄,且情意真挚,高柏如何能够拒绝? “大郎不必多礼,”他扶起容奚,笑容极慈祥,“既是教书育人之事,我自当尽一份力。” 容奚心中甚为感激,正欲再拜,一人忽闯入屋内。 “容大郎,我能否一同参与?” 容奚抬首,见秦恪神色慎重,不似说笑。 “肆之兄?” 秦恪忽轻笑一声,“你与程侍郎、高夫子所言,俱入我耳。传授万物之理为重,却也不可放弃体魄。若无强健体魄,日后如何为你效力?” 他之言,令容奚蓦然震动。 秦肆之所想,竟与他不谋而合。 作者有话要说: 秦某人:好软~ 容小奚:胡茬好扎嘴(# ̄~ ̄#) ps:固定更新时间是九点,但提前写完会提前发,一般不会超过九点,若超过,会在评论区告知大家,么么哒~第35章 密奏至天子御案, 天子大怒,立刻着户部拨款赈灾, 令人前往沂州, 调查难民一事。 朝廷之事与容奚无关。 他正指挥几名少年修建房屋, 供少年孩童居住。 与十五名少年幼童定契,容奚需提供衣食住行。容宅无法继续容纳十数人, 须另造屋宇。 几名少年皆十三四岁,俱为干活好手, 且学习能力不俗。 容奚并非虐待几人,只是想让其知晓,不论何时,都须自食其力。 且金吉利、刘子实俱助其修建。 经几日休养, 十五人皆面色红润, 气力渐归。除修造屋宇的少年,其余皆于院中,听秦恪号令。 容连不禁问容奚:“阿兄, 两位小娘子亦随儿郎们一起?” 十五名孩童中,有两名小娘子。 一位十四岁,面容清秀,极为瘦弱, 双手布满厚茧,较沉默寡言, 观之沉稳懂事。 一位八岁,圆脸大眼, 面黄肌瘦,较为灵动。 原以为,容奚收养两位小娘子,是让二人学习打理宅中俗务,未料竟让二人与小郎君们一同读书识字、强健体魄。 容奚正用铅笔编写教材,闻言笑回:“读书识字,并非男子专长,豪门贵族中不乏才女,其才情不比男子差,二弟应当知晓。” “阿兄所言,确实如此。”容连感慨一声,“然女子出嫁从夫,以打理内宅事务为首要,即便才情不俗,又有何用?” 容奚神色蓦然郑重。 “古往今来,巾帼不让须眉者不在少数,”容奚反问,“二弟,女子有才能者众,若非世俗禁锢,其何需屈居内院?” 他所言,与容连素来认知相悖,却无从反驳。 “二弟莫急,你可依每月考核评判,莫要被世俗遮眼,”容奚忽凑近他耳际,“你若沉沦世俗,又岂能与梁小郎君共续红叶之情?” 容连面颊一热,思虑半晌,推己及人,遂长叹一声,“是弟愚钝,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与梁弟之事,定受世人攻讦。若他以世俗眼光评判女子,又与世人有何区别? “郎君!” 金吉利忽狂奔而来,手上沾泥,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