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奚出郡王府,直往西市而去。 西市依旧繁华喧闹,他踱步至一金铺前驻足。 金铺掌柜见他穿着寻常,不似能买金器之人,遂转首不理。 容奚伫立片刻,终抬步入店。 他看似寒酸,掌柜并未理会,任他仔细瞧看。 “掌柜,有无金钗?” 忽听少年问及,掌柜掀掀眼皮,“需何种金钗?” “最贵那支。”容奚淡定道。 掌柜心中微震,他上下仔细打量容奚,“小郎君,你可知最贵金钗价钱几何?” 容奚好奇:“几何?” 掌柜伸手示意,容奚颔首道:“取来瞧瞧。” 他实在太过镇定,掌柜稍作犹疑,遂令店仆去取。 须臾,店仆小心捧匣至,递予掌柜。 掌柜喉间滚动几下,打开匣盖,匣内金光闪现,几欲灼伤人眼。 金钗做工极精细,钗头蝴蝶薄如蝉翼,容奚欲伸手去取,却被掌柜移开。 “小郎君,钱货两讫。” 容奚笑道:“如此贵重之物,我需仔细瞧瞧,若仅放于匣内,遮掩其瑕疵之处,我寻谁说理?” 掌柜见他神情郑重,似作势要买,遂道:“你千万小心,切莫弄坏……” 话音未落,那钗头蝴蝶便被容奚用力折断。 容奚眉头微挑,故作无赖状:“此钗劣质,我不过轻轻……” “来人!将他拦住!” 掌柜大叫一声,气急败坏。 容奚顿时被店仆围堵,铺内铺外百姓皆凑近瞧热闹。 “你折损金钗,赔钱!”掌柜怒不可遏。 容奚手拿金钗,笑道:“我若不赔,你当如何?” “你若抵赖,我就去告官!”掌柜大吼一声。 百姓都惧报官,想必这无赖定不敢再狡辩。 容奚正欲应声,忽听铺外传来稚嫩少年音。 “别挡道!让我进去!” 少年好不容易挤进店铺,神情极为不悦问:“发生何事?” 掌柜见他,立刻哭诉道:“四郎君,有人折损铺中最贵金钗,还敢不赔钱!” 学堂今日无课,家中氛围凝重,容晗索性无事,便来游逛西市。 他看中一物,身上未携钱币,遂来金铺支取银钱。 未料金铺人头攒动,他硬生生挤入铺中,就听闻掌柜诉苦,顿火冒三丈,怒瞪容奚。 竟敢折损他家金钗! “你赔钱!”他手指容奚,怒喝。 容奚眸中幽芒微闪,笑道:“我若不赔,你能奈我何?” “送官!四郎君,送他见官!”掌柜提议道。 有小主人撑腰,他底气相当足。 容晗郑重颔首,“你这小贼,今日定要你尝尝杀威棒!” 言罢,店仆便将容奚捉住,欲扭送官衙。 容奚冷目一扫,气势凛然,店仆皆不敢异动。 他长袖一甩,傲慢无礼道:“那便见官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虎毒不识子,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啊,哈哈哈哈 PS:将作大匠是古时一官职,专为皇室建造宫室、器物等等。我这里借用“将作”之称,大家莫要见怪,么么哒~ 下一章打脸喽第49章 盛京城, 中轴以东为兴平县,中轴以西为顺安县。 西市属顺安县辖内, 百姓若有纷争, 皆可至顺安县衙讨理。 众人簇拥前往县衙。 途中, 金铺掌柜为防容奚逃跑,令健壮店仆左右围堵, 直至县衙门前。 顺安县令接到诉求,脸顿时拉长。 要知道, 盛京城县令并不好当,稍有不慎,便会得罪贵人。 他问身旁佐吏:“苦主是何人?因何事而诉?” 佐吏已打听清楚,回道:“苦主乃西市长鸣金铺掌柜, 因一少年折损其金钗而诉。” “长鸣金铺?”县令心中一凛, 忙问,“莫不是容、容……” “确实乃容府金铺,容四郎同为苦主。”佐吏叹息一声。 县令陡然起身, “既是小贼折损金钗,理应赔偿!” 言罢,正气凛然至公堂之上。 堂上三人伫立,他厉目一扫, 气势慑人,其中一人顿时跪地。 跪地之人乃金铺掌柜。 县令打量两少年, 一人锦衣华服,面容稚嫩, 年纪不过十三,定是容四郎。 至于另外一人,身着粗布麻衣,虽面容俊秀,气度不凡,但论靠山,定不及容四郎。 他心有计较,惊堂木狠拍一下,问:“堂下少年缘何不跪?” 堂下有俩少年,他却独看容奚。 容奚唇角轻扬,问容晗:“明府问你,你为何不跪?” 容四郎不过白身,入公堂依律必定要跪,然其父为容尚书,县令并不敢责斥于他。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县令是在责令容奚。 百姓聚集衙外,议论纷纷。 容晗骄傲反问:“你不跪,我为何要跪?” 他素来受双亲宠爱,不知世事,自恃身份,且见容奚一下等人不跪,当然不屑下跪行礼。 县令怒气攻心,再拍惊堂木,呵斥道:“无视法纪当重罚,你还不跪下!” 若容奚当真为寻常百姓,定被吓得立刻跪地。 怎料容奚却温和笑道:“明府所言极是,容四郎无视法纪,应受重罚。” 众人:“……” 这少年当真是胆大包天! 县令正欲打杀其威风,就见容奚于袖取出一绫锦织品,模样颇似…… “请明府过目。”
佐吏迟疑几息,近前接过书卷,呈于县令公案上。 县令展开一观,顿时瞪直了眼,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手掌似被灼烧般,霎时放开,不敢再碰。 佐吏于旁亦看清书帛,心脏震如擂鼓,气血翻涌,几欲站立不住。 “这、这……”县令强压惊惧,看向容奚。 容奚启口打断他,“敢问明府,能否继续听讼?” “不敢,不敢……”县令脱口而出,见众人神色惊异,方回神改口道,“容、容……” 容奚迅速止他话口,笑道:“容四郎确实藐视法度,莫非这公堂杀威棒只是摆设?” 容少卿这是在为难人呦! 县令心中苦水翻泛滥,却也不敢得罪容维敬,遂欲揭过此事。 怎料衙外有百姓高声叫喊:“尚书之子并无功名,为何不跪?若衙门就是这般办案,安有公正可言?”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围观百姓喧闹一片。 县令额汗欲滴,见容奚悠闲而立,反观容四郎,因百姓不断叫嚣,心中极为不安,神情略显惶恐。 他年纪小,被别人追捧惯了,从不知“众口铄金”这般令人难堪。 “莫非明府欲知法犯法?”容奚再次微笑问道。 县令心中忽然一突。 他傻呀!这两人皆为尚书亲子,且容少卿为嫡长子,官职高于自己,容晗不过嫡次子,尚为白身,如何选择并不难啊! 惊堂木陡然震响,县令面容正直严肃,强硬道:“容四郎,你还不跪下!” 容晗心脏一颤,正欲屈膝,却见容奚似得意一笑,顿时火冒三丈,脱口而出:“他是贼子!他为何不跪?” 他并不知容奚所取书帛为何物。 县令颇觉不可思议。容少卿既为容四郎长兄,为何容四郎竟似不识? 细思极恐。 他不禁看向容奚,只见少年长身玉立,质如松柏,下意识未提醒容晗,反而示意皂隶。 公堂左右皂隶,俱齐声呼喝,杀威棒击地震响,令人心惊胆战。 容晗双腿一抖,竟直直跪了下去。 堂审开始。 县令问:“堂下苦主,报上名来。” 金铺掌柜见多识广,已知容奚并不好惹,然事已如此,他不得不说,且他身后有尚书作为靠山,这小贼面生,其权势定不比尚书! “回明府,小人乃长鸣金铺掌柜,汪达善。” 书吏执笔速记。 县令转向容晗,再问一遍。 容晗抬首回道:“我乃容氏子容晗。”脸上写满骄傲。 县令不敢询问容奚,遂继续问两人:“你二人缘何状告容少卿?” 两人误以为“容少卿”为容奚之名,虽不知县令为何知晓贼子姓名,然事关金铺之利与容府威名,便不作多想。
掌柜诉道:“禀明府,此贼人今日入金铺,折损铺中一枚金钗,此钗极昂贵,他无赖躲赔,小人无法,遂请明府裁判。” 书吏奋笔疾书。 县令问容晗:“汪达善所言,有无错漏之处?” 容晗细想几息,摇首道:“他所言句句属实。” “容少卿有无辩解之处?” 容奚坦然回道:“金钗确实为我所折,只是赔偿一事,恕我不敢苟同。” “毁人财物,赔偿乃天经地义之事,你这小贼莫要狡辩!”汪达善怒喝一声。 容奚忽笑问:“汪达善,你当真要告我?” 他问得奇怪,汪达善心中一凛,但思及容维敬乃吏部尚书,遂压下心中隐忧,梗着脖子道:“正是!” 容奚又问:“容四郎,你亦状告我毁坏金钗一事?” 容晗不明所以,诚恳点头:“你做出缺德事,自然要状告你!” 众人:“……”这少年莫非患有脑疾? 县令暗叹一声,容少卿这一招,着实高明! 容奚看向书吏,微微一笑,“是否记录无误?” 书吏傻愣几息,点点头。 “既如此,敢问明府,大魏是否有规定,女子陪嫁之物中,若涉及田产、铺面等,皆于官府备案?” 此律例是为便于子女继承。 县令轻叹一声,见容四郎与汪达善依旧不明,由衷敬佩容奚计谋。 “确有此事。” 容奚笑容轻浅,“可否请明府替我查阅一番?” 县令示意佐吏,佐吏立刻离堂寻备案。 等候时,衙外百姓议论纷纷,早有好事者往容府传送消息,容周氏乍一听闻容晗入公堂,几欲晕厥。 “四郎如何?” 家仆答:“尚在公堂上。” “速去禀告郎主!” 家仆领命退下,容周氏另召家仆跟随,往顺安县衙赶去。 与此同时,公堂之上,佐吏捧来备案,置公案上,县令凝视半晌,叹问:“不知容少卿有何诉求?” 容奚温和道:“并无诉求,我不过是二位苦主扭送而来,唯请明府公正裁判。” 他温文尔雅,君子端方,无咄咄逼人之势,令人心生好感。 可于县令而言,少年乃精明猎人,且擅布陷阱,将异心之人套牢,叫人说不出半点错处来。 他思虑几息,果断拍响惊堂木。 “汪达善以仆告主,杖四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汪达善怔愣原地,被皂隶按下时,方惊呼出声:“明府留情!何谓以仆告主?” 他状告之人乃那小贼,何来主家一说? 一记杀威棒落下,因疼痛,他脑中陡然清明,蓦然艰难抬首看向容奚。 他姓容!莫非是大郎君? 容晗尚不知所措,见汪达善被施以杖刑,惊惧之下竟呜咽流出泪来。 “容少卿,至于……”县令艰难看一眼容晗。 容奚不强人所难,笑道:“此乃家事,明府不必忧心。不过,我之财物如今被人鸠占鹊巢,还请明府助我。” 官府备案中,章氏铺面罗列清晰,并无任何转让易卖之事,故足以证明,章氏铺面乃容奚所有。 除容奚本人,无人有权擅动。 “容少卿稍候,下官即刻遣人封铺查账。”县令斩钉截铁道。 言毕,呼唤众皂隶,去往章氏各铺面。 汪达善受刑后,趴于地上奄奄一息。容晗吓得面色青白,魂不守舍。 县令颤抖双手,恭敬将圣旨奉还容奚。 能亲手触碰圣旨,也算值了! 容奚未瞧一眼容晗,从容迈步出衙。 恰逢容周氏赶至,容奚视而不见,脚步不曾慢半分。 “大郎!”容周氏唤住他。 众人围观。 容奚转身,面带微笑。 容周氏捏帕颤声道:“你当初年纪小,不懂俗务,铺面若无人打理,岂非辜负你母亲一番心血?” “您对我有些误解,我不慎折损铺中金钗,汪达善与四弟不忿,非要扯我来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