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晨课泊仙峰只有陆崇出席,他代阮锦棉向穆乘风告了假,称师尊从昨天夜里开始闭关,至少要一个月后才会出关。 穆乘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陆崇退回自己的位置,听到周遭的师兄师姐们在小声讨论:“难怪小师叔修为如此精进,这么勤勉地修炼,真是了不起!”陆崇口中称是,心中却在偷笑: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单纯是因为最近秋雨连绵潮湿阴冷,师尊不爱出门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晨课散后,陆崇自往泊仙峰的方向去,半路上被祝无严的二弟子祝羽芒叫住了。 “陆师弟,陆师弟等一等我。” 陆崇停下脚步,略一颔首:“祝师兄有何事?” “是这样的,”祝羽芒笑道,“师尊命我下山采买一批药材,东西又多又杂,得跑不少地方,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师兄刚好在等丹药出炉,抽不出空来,不知陆师弟你可愿意陪我走这一遭?” 陆崇年纪虽小,但是性子沉稳办事周全,大家有了差使都爱找他一道。陆崇略略考虑了一下,笑着应了:“正巧无事,当然可以。” “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祝羽芒松了口气,又做出为难的样子问他:“需得耽误你不少时间呢,小师叔问起来可怎么办?会不会不肯放你下山啊?”
人人都以为阮锦棉严厉又冷酷,定是日日紧盯着陆崇修炼,他方能进步得如此神速。陆崇便顺着他的话说:“师尊正在闭关,无暇顾及我,我留言说自己去四方城寻一件法器就是了,定不叫祝师兄为难。” 祝无严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就放心了。明日辰时,我在山门外等你啊。” “一言为定。” 与祝羽芒分别以后陆崇迅速地回到了承月居。 阮锦棉本来还懒洋洋的,听他说完立马就警觉了起来,难得严肃道:“定是那老匹夫有什么阴谋!” 阮锦棉从来不在陆崇面前隐藏自己对祝无严的厌恶和戒备,陆崇自己也非常讨厌他。因为祝无严看向陆崇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贪婪,有时甚至极其露骨,还试图摸过他的命门和丹田,令他感到很不舒服。阮锦棉要他警惕祝无严,他一直都铭记于心。 师徒二人如此这般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计就计,看看祝无严究竟想干什么。 · 第二日,陆崇轻装简行,与祝羽芒在山门外汇合。 “咱们先去鲛牙镇如何?” “一切听从师兄安排。” 两个筑基后期的修士足足御剑飞行了五日才到达目的地,这已经完全出了长玄宗的管辖地界了。 “这地方可真够远的,师兄,到底是要来买什么啊?”陆崇故意问道。 祝羽芒敷衍地笑笑:“好几种药材呢,不是寻常丹药会用到的,等会儿见着了我再慢慢指给你看。” “啊,到了!”他突然指着一栋高大的建筑叫到,然后率先飞了过去。 陆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去了。 这栋大宅子看起来冷清极了,门口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主人家就是这个性格,上回我随师尊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走吧,快进去。”祝羽芒催促他。 陆崇仗着阮锦棉附了一道神识在他身上,若有危险便会马上赶来,心里也不怵,就随他进了大厅。 “祝师伯,您怎么在这儿?” 祝无严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倒是让陆崇有些惊讶。 祝无严没有开口,直接使出一股真气,将陆崇吸到了自己手上。陆崇与他的修为相差太多,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他像抓个小鸡崽似的掐住了自己喉咙。 “你……”他双手并用想要扒开祝无严的手指,腿也不停地扑腾着,却没对祝无严造成半点影响。祝无严邪佞一笑,将一粒丹药塞进了陆崇嘴里,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药吞进了肚子。 “卧槽!!!” 千万里之外的阮锦棉大惊失色:说好的反派话都多呢?!怎么直接就行动了∑q|Д|p · 阮锦棉在几息之内就赶到了陆崇身边,可惜为时已晚,药已经在起作用了。 陆崇这些年来一直被压制得很好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开去,祝无严身上也是魔气冲天,一团团黑气似乎还想钻进陆崇体内。整栋宅子顿时变得乌烟瘴气,院中的花草树木尽数枯萎,祝羽芒也因为修为不足抵挡不了魔气而晕了过去。 “放开他!”阮锦棉喝道,青冕剑划出一道纯白色的亮光,直直地朝祝无严刺去。 祝无严万没有想到阮锦棉竟然会这么快找来,他与元婴中期的阮锦棉差着两三个境界,当下就不敢应战,想要伺机夺路而逃。可是阮锦棉的攻势来得又快又猛,他根本就躲避不及,只能慌张举起武器挡了一下,却意外发现在魔气的加成之下,他竟能与阮锦棉一战! 祝无严欣喜若狂,九节软鞭缠绕着浓浓黑气摔向阮锦棉,意欲抢回主动权。 “你什么时候修炼的魔功?真是枉为一峰之主!”阮锦棉一边出招一边义正言辞道。 “哼,”祝无严冷笑一声,又是嫉妒又是憎恨,“你这样的修行天才,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处!若非有此功相助,我怕是终此一生都只能止步金丹后期!” 阮锦棉才不听他卖惨:“我今天便要替师尊清理门户,长玄宗不收你这种自甘堕落的败类!” 两人乒乒乓乓战做一团,出了大宅,正打算各自祭出大招,突然听到下方一声痛苦的嘶吼,然后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整栋房子都倒塌了。 丈许长的墨色身影凌空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了祝无严的身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黑色的利爪就穿透了他的胸膛,捏爆了他的心脏。 祝无严肉身瞬间被毁,元神亦是大骇,虽然完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本能地想要逃跑。可惜他的元神才刚刚离体,就被蓝金色的烈焰烧尽,连一丝呻吟都未留下。 阮锦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小黑龙,只见他身上鳞甲不甚完整,触角也尚未长成,此时完全处于狂暴状态,双眼血红仿佛能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见识过小黑龙秒杀金丹后期高手的阮锦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不知道如果他向自己发动攻击,自己能否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全身而退。 但是,设想中的无差别攻击并没有到来。 小黑龙在杀死祝无严后似乎已经发泄出了怒火,他的眼中恢复了些许清明,看向阮锦棉的眼神像极了幼时的陆崇。 “师尊……”小黑龙口吐人言,难以置信地看了自己一眼,茫然而又悲伤地问他:“我究竟……是什么?”第42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5 “师尊,我究竟……是什么?” 小黑龙说完,就从半空中坠落下去。随着黑气的四散,陆崇也渐渐地缩小,变回了人形。阮锦棉一个俯冲,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怀中的半大少年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嘴唇泛着青紫,脖子上还有一圈被掐过的淤痕。阮锦棉驱使灵气走遍了他的全身,确定了没有严重内伤才放下心来。 他爱怜地擦去了陆崇脸上的脏污,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从储物镯里取出了一件火狐裘斗篷垫在地上,扶着陆崇躺在了上面。 安置好陆崇以后阮锦棉才去查看祝无严的尸身。 小黑龙用爪子造成的伤口实在太过显眼,一看就知道是凶兽造成的。阮锦棉皱着眉想了半天,掏出了几颗雷弹塞进他的胸膛,然后催动灵力引爆了它们。 雷弹将祝无严胸前的伤口炸得大了一圈,阮锦棉看了看,觉得说成是心脏爆裂造成的勉强能说得过去。又检查了一遍四周,将祝羽芒从废墟底下拖了出来,这才传消息给了穆乘风。
穆乘风接到信以后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祝无严的惨状后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祝师弟!!!” “祝无严私自修炼魔功,抓了崇儿来做炉鼎,没想到竟被魔气反噬。”阮锦棉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平静说道,“我赶到时他还在吸食崇儿体内的魔气,他的修为暴涨,连我也轻易对付不得。若不是突然爆体而亡,怕是现在还在和他苦战。只是不知道他的元神是随着肉体一同消亡了还是已经逃脱,我第一时间就搜寻过了周围,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穆乘风痛心疾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但他深信小师弟的为人,知道他绝不可能信口开河,又亲自检查了祝无严的尸首,发现果然有长期修炼魔功的痕迹,心中便对此事有了论断。 “那是他二徒弟,”阮锦棉指了指昏倒在地的祝羽芒,“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内幕。师兄,回去好好查一查旭丹峰上下吧,我担心还藏有大祸端。” 穆乘风面色阴沉,颓然地点了点头。 · 陆崇昏迷了整整十天。 他的意识仿佛沉进了深渊之海,被黏稠的、浑浊的魔气紧紧包裹着,不留给他一丝喘息的间隙。他昏昏沉沉,几欲窒息,而求生的欲望让他挣扎着努力寻求光亮。 他要师尊。 师尊就是他的光,他的火,他的命。 “但你并不是陆崇。” 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看你自己,你是魔,你怎么配当他的徒弟。” 陆崇低头看自己,他的身体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怪物,漆黑的鳞甲反射着妖异的光,阵阵魔气从他体内张牙舞爪地扩散出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他听到师尊这么说。 “师尊,师尊你在哪里?你出来见我一眼!”陆崇在黑暗中绝望地大喊,“我会改的,我不当魔。我会砍掉爪子,扒掉鳞片,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求你看看我!” 可师尊没有理会他。 一柄青色长剑划破了浓重的无边无际的黑,干脆利落地扎透了他的心脏。 是师尊的青冕剑。 陆崇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醒醒,崇儿,快醒醒……” 陆崇慢慢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阮锦棉满是担心的一张脸。 阮锦棉见他醒来,方才松了口气:“做噩梦被魇住了么?要不要……” “师尊!”陆崇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用力抱住他,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 阮锦棉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传来一阵湿意,于是语气越发的和缓,轻轻地拍着陆崇的背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梦,醒了就好。” “师尊……”陆崇回忆起刚才的梦境仍然觉得心悸,此时听到他温柔的话语,突然就生出了一阵委屈。他把头埋在阮锦棉的肩膀,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我梦到,师尊不肯认我了……” “傻小子,”阮锦棉笑笑,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发,“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师尊永远不会不认你。” “就算我是……魔吗?” “心中无魔,谈何成魔。只要你坚守本心,在为师眼中你就不曾有过改变。” “是,师尊。”陆崇终于安心,露出一个依恋的笑容。 · 长玄宗遭此大变,上上下下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穆乘风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旭丹峰给封了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峰内弟子都需要经过严密的排查之后再等候处置。他亲自带人去仔细搜查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不少污秽之物,甚至还有祝无严和魔界中人勾结的书信。穆乘风大发雷霆,下令严刑拷问祝无严的几名亲传弟子,务必要让他们将所知道的一切内幕都吐露出来。 陆崇这边自然也是有人来过问的。虽然有阮锦棉替他一力担保,但为保险起见,几大峰主还是在他醒来以后前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陆崇丝毫不显得慌张,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地顺着阮锦棉之前的说辞回答了所有质疑。他身上的魔气来源虽然始终令人十分在意,但众位师伯都是看着他从一个黄毛小儿长成挺拔少年的,这么多年来他的人品可以说是有目共睹,任谁也挑不出错。此次事件他看起来确实是被无辜牵连,渐渐的也就没人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玄宗旭丹峰峰主竟是魔界走狗”的消息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