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呼吸变了变, 江雁回侧头,见那人正睁眼看自己。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底似有塞北山川上的皑皑白雪,却又隐隐蕴藏着几分春日江南的绮丽春色。 明明面无表情,却总让人觉得很温和。
“还早,再睡一会儿罢。”薛晚沉说完却好似极其熟稔地长臂一揽按住了他的腰身,重新将他塞进了被子里。 江雁回脸色大变,憋了半天才抖着声音憋出一句,“你下去!” 薛晚沉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声音平淡,“可这是我的床。” 江雁回被他气得脸上忽晴忽白,脑子里却像是炸烟花一样,噼里啪啦混乱成一团。 这魔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诡异,不杀自己还替自己将伤口处理好了,可态度却又实在轻浮得令人生厌。 江雁回挪动身体往床沿靠了些,不小心没扶稳踉跄着跌下了床。 哐当一声脆响,还撞倒了床边的一盏琉璃莲花灯。 薛晚沉眉心一跳,喝道,“别乱动!”说话间又迅速下了床将人打横抱起从地上放回了床上。 江雁回膝盖下方针扎似的疼,但他觉得尚可以忍受,更让他难过的反而是按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好在薛晚沉只片刻就放开了他,招手让人将地上的碎片清理了,手掌改为覆上了他的膝盖,“江少庄主若是能够站起来,应当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从他掌心有源源不断的浑厚内力传来,一股暖流将那钻心的刺痛缓解了一些。 江雁回抬眸根本不解他为何如此,可薛晚沉却定定看着他道,“好了,现在我要来取诊费了。” 诊费? 心中疑惑更甚,江雁回正欲开口,薛晚沉已经低下头吻在了他的唇上,另一只手扶在他后脑,五指还穿进了他的发中。 江雁回心神大震,反应过来就要挣扎,可还没等他挣扎薛晚沉就轻轻地松开了他。 这下当真气得说不出话来,江雁回平时再如何冷静自持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单薄消瘦的身体现在绷紧了,浑身戒备,愤怒地瞪薛晚沉,眼中还有几点莹莹的水光,双唇抖得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有破口大骂。 薛晚沉心情还算不错,按了按自己刚才被他牙齿磕了一下的唇角,目光有些深意,“本座很喜欢你,你好好养伤,等过些日子就能侍寝了。” 听到侍寝这两个字,江雁回一张脸这下总算是白了个透,从齿间逼出几个字,“无耻至极。” 薛晚沉点头,唇角竟然还有几分笑意朝着他点头道,“嗯。” “卑鄙下流!” 薛晚沉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唇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倒也换个词骂啊。” 这句气音很是低沉,听起来像是在与他说着悄悄话,可语气又有几分轻佻和难言的……宠溺。 江雁回发现自己的情绪轻易就被他几句话挑得大起大落,觉得实在太难堪。 完成了日常调戏任务,薛晚沉也不寒再多留,免得等下真的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 云海相拥,碧空万顷,一夜风雨连后空气都漂浮着淡淡雾气。 薛晚沉踩过脚下松软的泥土,只见一个青衣少年在花海中练剑,宛若游龙,数九寒天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青衫短打,身姿挺拔如山间青竹。 一见到来人,那道身影便停了,十分欢快地朝着薛晚沉这边跑了过来,“哥哥!” 薛晚沉含笑看着他,竟然生出了几分欣慰,“今日倒是勤奋。” “景忆每天都有在好好练剑的。”薛景忆目光熠熠,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薛晚沉于是又笑着夸了他几句,他这弟弟得顺毛撸,乖的时候是真的乖。 就在这时,花丛的尽头远远跑来一个侍从,对着薛晚沉恭敬道,“宫主,药已经熬好了,可江小公子他……不愿意喝……” “不肯喝?”薛晚沉皱眉重复了一遍。 薛景忆听了却在一边嘲讽道,“这种争宠的手段我早就见过了,以前那老头子的几个男宠也是这样,动不动就不肯喝药不肯吃饭装可怜……哥哥不用理他,我们还是来练剑吧。” 若是江雁回要是听了薛景忆这番话恐怕真的会气死过去。 “你总是这么口无遮拦,他怎么能与那些人一样。”薛晚沉十分不赞同地看了一眼薛景忆,语气还隐隐有些无奈。 薛景忆拧着眉毛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接话,有什么不一样,他要是安安分分的不作妖那才是真的不一样。 “走吧,练了这么久的剑不饿?也该用早饭了。”薛晚沉拍了拍薛景忆的肩膀,才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后者听话地收剑入鞘,也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哥哥。”薛景忆快走几步抓住自家哥哥身上的狐裘披风的一角,有些犹豫地问道,“哥哥,他平时对你也是这样动辄就使小性子吗?” 怎么他哥哥总喜欢这样的,一个一个脾气都差得要命,难道不喜欢温柔贴心的吗? 薛晚沉停下来想了想,“也不算全是,他以前在我面前也像你这样……乖巧听话。” “以前?呵……那我看现在恐怕就是恃宠而骄了,这些男人都不能惯,一惯脾气就变坏,得恩威并施才听话,哥哥就是对他太好了才会治不住。” 薛晚沉倒不知道他这弟弟年纪小小却能有这种论调,人家都说少男情怀总是诗,可薛景忆这番话渣的气息都要突破天际了,简直与老宫主的价值观如出一辙。
“景忆,你可曾……可曾……”薛晚沉看着薛景忆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睛,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虽然景忆为人奇葩,但毕竟还是个少年。 薛景忆见他哥哥连耳朵都泛起了粉红,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出言安慰道,“目前还不曾,不过这种事情总是顺其自然,哥哥其实不必害羞,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 薛晚沉摇头失笑,“你看得倒是透彻。” 推门进去,薛晚沉便收敛了嘴角的那点笑意,看着桌边那碗原封不动的药和早点,“既不吃饭也不喝药?你这是想要如何?” 江雁回只看了薛晚沉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似乎极其不屑的样子。 薛晚沉走过去替他将滑到一旁的被子盖上,问道,“是先喝药还是先喝粥?” 没有等到回答,薛晚沉也不恼兀自接道,“不说话,那就先喝粥罢。” 说完就拿起小几边的粥舀了一勺递到了他的嘴边。 这个动作让江雁回愣了愣,不知道这人在玩什么花样,不过仍是没张口。第六十一章 对方的动作很生疏, 也对,堂堂拂衣宫宫主怎么会习惯照顾别人,不过那米粥熬得浓香软糯,江雁回垂下了眼睛, 终于就着他的手喝下了一口。 薛晚沉有些意外,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配合, 忍不住笑着夸奖了一句, “这样才听话。” 他笑的时候, 唇角微微掠起, 眉间寒意尽数收起,长睫轻覆, 根根分明,看起来竟然很温柔。 江雁回心中怔怔, 紧接着第二口温热香甜的粥就送到了他口里,期间那瓷勺还磕到了他的牙齿。 动作果然很生疏, 不过神色却是异常地认真专注。 在自己的注视下,对方也将一碗米粥喂去了大半碗,江雁回的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练剑的手, 指节修长骨肉匀称,指腹虎口处都有薄茧,然而皮肤却比他手中的白玉瓷碗还要白上几分, 每一个动作都称得上赏心悦目。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手曾经又造过多少杀孽呢。 正这么想着, 那人又舀了一勺, 江雁回见状抿紧了唇却见他手上的方向一转,将那勺粥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薛晚沉看他一脸惊讶,认真道,“本座不过是想尝尝味道如何而已。” 江雁回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我喝过的。” “我知道。”对方果然只喝了一口又继续要给他喂粥,江雁回自然不可能再喝,只说已经饱了。 他不是多话的人,也深知现在自己的处境,只能暂时忍耐。 薛晚沉也不再勉强他,喂完了粥便开始让他喝药,江雁回也难得的顺从,一时气氛竟然也十分和谐。 …… 经过两天的休养,江雁回肩膀处的伤口也已经结痂了,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只是偶尔有些痒意。 白天对于他来说尚且可以忍受,可一旦入夜,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薛晚沉对他说的话来,这几天那人仍然与自己睡在一起,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动作。 江雁回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轮椅,有些意外,那轮椅看起来非常舒适轻便,连脚托处的设计都十分细节,高度大小都很合适。 薛晚沉俯身将他抱起,将之放到了轮椅上。 江雁回的脸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到他轻薄面料下隐隐透出的体温。一时失了神,对于这亲密的接触竟然不再是满心的排斥。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冷香,江雁回连视线甚至都开始模糊起来,眼前这个人的轮廓也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断重叠。 “王大哥……”江雁回喃喃出口,眼中是一片恍惚之色。 [叮!宿主任务完成之前被认出的话,任务直接就失败了哦。] 薛晚沉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江雁回,当然不会错过他眼底的莹润泪意,冷笑道,“你把我看成了谁?” 他神色冷峻,仿佛刚才的温柔都是假象。 江雁回也意识过来刚才自己有多荒唐,立马将视线转开了,将这魔头错认成王大哥,是对王大哥的一种侮辱。 那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即使无数次自己在梦中也只敢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人怎么可以与王大哥相提并论。 “看着我。”薛晚沉神色冰冷,眉间戾气横生。 江雁回眉宇间的厌恶藏都藏不住,甚至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可不过瞬间下巴处就传来一阵剧痛,薛晚沉捉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不愿意看,我却偏要你看。” 江雁回咬牙不吭声怒视他,满腔都是怒气和屈辱。 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薛晚沉忽然像是烫手一样将扣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了,犹豫了一会儿才疑惑般问道,“你很讨厌我?” 江雁回听到他语气里的无奈和自嘲时怔了一下,竟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可这怎么可能呢? 薛晚沉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当他这是默认了,半天也只冷哼了一声,“嗤,真是个白眼狼。”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抬脚从房间离开了。 江雁回看着他的背影,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手下轮椅的扶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心里甚至沉甸甸的,隐隐约约还有点难受。 …… 一走出房间,在走廊的转角处,薛晚沉就看到了一脸莫测的薛景忆。 薛晚沉问道,“景忆?你在这里做什么,找哥哥有事吗?” 他脸上失落的情绪还来不及收敛,可一看到薛景忆又忍不住朝他笑了笑。 落在薛景忆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在强颜欢笑。 “哥哥,那个小瘸子又给你脸色看了?”薛景忆对着他哥哥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怎么看怎么难受,简直要心疼死了,自己最生气的时候都没跟哥哥甩过脸子,那个小瘸子怎么敢? 隐隐约约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的薛晚沉立马转移了话题,“景忆,前些日子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薛景忆听他哥哥说起这事,也正了正神色点头道,“武林盟那群人也在查,那些刺客的确是拂衣宫的人,这些年几个庄的生意都淡了不少,大概是那些老头子搞的鬼。” 其实薛景忆说得还算委婉,薛晚沉当上宫主这两年根本不怎么管事,偏偏又定下了不少规矩,下面的人捞不到油水,几个堂主早就对他这个宫主十分不满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正值凛冬,百花开尽,只有几株寒梅凌霜盛开。 “哥哥,那个小瘸子看起来根本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你救了他又尽心为他治腿,可他却未必会记得,日后指不定还要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不记得便不记得罢,我自然也不稀罕他记得。”薛晚沉又提醒道,“倒是你,一口一个小瘸子叫的这么顺口,说起来他比你还大一个虚岁,以后不可以这么没大没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