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回一直被大夫和侍女隔在外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呆在这没走,等到这声有气无力的话音落下,江雁回才反应过来。 “你留下。” 寂静的房间里,这声音即使低沉也让人无法忽视,江雁回呼吸一窒,僵在那里不敢动弹,直到对上了对方那琥珀色的眼睛,还有唇角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这个笑不是他平时那种面对自己时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冷笑,而是有几分温柔平和的意思。 以前也听说过拂衣宫宫主容貌过人,见面之后也觉得的确名不虚传,只是还从未像此刻一样,让他心生出一种……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笑容的感觉。 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江雁回连忙低下了头。 “过来一些,本座如今这样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 江雁回一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眼睛,便发现自己什么话竟然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还有点紧张。 不知不觉推着轮椅到了床边,江雁回顿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我们以前并未见过,为何你……会对我……”后面的话还没问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被另一个人如此对待的感觉十分特别,而对方的身份又如此特殊。 薛晚沉听完后却轻嗤了一声,笑道,“好厚的脸皮,谁说过喜欢你了?” 江雁回愣了一下,这……不是你自己昨天说的吗?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内心的想法,而对方说完后也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立刻将头转了过去轻咳以做掩饰。 江雁回眼睛落到他泛了点红色的耳根上,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点复杂却又好笑的感觉。 可那人咳了两声后似乎是真的累了,撑着床缓了一会儿才道,“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江雁回看着他毫无血气的唇色犹豫道,“那你好好休息。” 似乎第一次被自己这么关心,对方的表情竟然在那一秒怔愣了一下,随后才矜持地点了个头,小声地说了句,“知道了。” 江雁回被他那双流光溢彩带着点点笑意的眼睛看得心如擂鼓,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快忘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房门,直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他才感觉晕乎的脑袋清醒了些。 房内灯火通明,他又仰头去看头顶那轮明月,月色皎洁如练,想到方才种种,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那种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江公子,外面风大,宫主让奴婢送你回房去。”侍女拿了一件披风替他披上,虽然路程不远,但这位江公子可是他们宫主放在心上的人,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照顾。 江雁回并不习惯别人为自己推轮椅,只道,“锦兰姑娘,我自己来吧。” 锦兰也不勉强,“是。” 可一转头她就被来人给惊了一下,“少主!你怎么……” 薛景忆见他哥哥房里还掌着灯,疑惑地问道,“哥哥还没睡?” 还不等回答,薛景忆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江雁回身上,他目光中的恶意简直要化成实质,锦兰心中一慌,“少主,宫主让我送江公子回去。” 薛景忆见他搬出哥哥来压自己,只能咬了咬牙,脸上的怒气却更加明显。 这时门却开了,粉衣侍女走出来,看到薛景忆时明显惊讶了一下,“少主。” 薛景忆看她们这副表情就觉得烦躁得很,“都让开。” 锦兰如兰见拦不住他,只能将他带了进去,屋内燃着地龙,薛景忆一进来便被这暖气熏得出了点汗,他大步流星地直接朝里间走去,后面两人甚至赶不及通传。 等快到了,薛景忆脚步不却由自主放慢了些,握在帘幕上的手也顿住了,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犹豫这一会儿的功夫,后面的侍女便跟了上来,“宫主……是少主他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精神。 薛景忆掀帘踏了进去,发现他哥哥正半撑着身子靠在床边,连束发的发带都解开了,脸上浓浓的疲倦之色掩都掩不住,似乎像是原本已经歇下了的。 “果然关不住你。” 薛景忆观察他哥哥的神色,除了无奈之外似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小心道,“我只是来看看哥哥,等下就回去。”第六十七章 薛晚沉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了, 他这弟弟平时总是一副人畜无害乖乖巧巧的样子,可他认定想做的事情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说那次下毒,这次不成功绝对会有第二次。 “既然关不住那也不用关了, 省得让你恼我怨我。” “锦兰,明日就把少主院里的人都撤了吧。” 薛景忆听他哥哥说这话也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反而隐隐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做错了, “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薛晚沉却摇头苦笑, “我又不是你, 哪里会动不动就生气,你当哥哥想关着你……” 薛景忆听他这么说, 心里却更加难过,总觉得这次是自己太不懂事, 他一定让哥哥伤心了。 见薛景忆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一旁的侍女看了眼却忍不住提醒了句, “少主,该让宫主歇息了。” 薛景忆抬头,见他哥哥的确是一脸倦色, 立马愧疚道, “景忆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休息了?” “还早,我也睡不着。” 薛景忆听完抿了抿唇,走到床边坐下, 将他哥哥放在被子上的一只拉过来, 两指并拢搭在了他哥哥的腕上, 为他凝神号起脉来。 薛晚沉将手往回收了收,“常大夫已经看过了。” 薛景忆指尖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触感,还好脉象平稳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薛景忆这才放下心来。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哥哥点头道,“那景忆就先回去了,哥哥你早点歇息,明日……再来?” 他的语气带着询问的意思在里面,说完这句话没等到回答,他又忍不住抬眼看了次他哥哥,可见他神色淡淡,并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这应该是默认答应了吧,薛景忆这么想着,锦兰却又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催了两次,他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 接下来几日薛景忆也无暇再去找江雁回的麻烦,一是不想再让他哥哥左右为难,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枫眠山庄命案没查个明白,武林盟那群人就一口咬定这件事是他们拂衣宫所为,正道那群人明面上没挑起争端,可私底下,几个堂口的势力都陆陆续续遭到了重创。 这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枫眠山庄的少庄主在拂衣宫内,不知江湖中如何传的,总之传来传去,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哥哥有伤在身,有些事情薛景忆也不想说惹他心烦,反正教内琐事繁多也不用一一多说。 薛景忆进了客栈,寻了个位置,一撩衣袍坐到一张空椅上,立马便有小二过来上茶。 他面上带了张面具,衣饰穿戴皆不俗,桌边那把剑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是以小二的态度也殷勤了许多。 周围两桌聊得兴起,薛景忆一开始只随意听了一耳朵,但在听到“薛晚沉”三字时,便凝了凝神。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此起彼伏中还有一种故弄玄虚的意思,“我看倒是你们多想,那魔头多半是看中了江少庄主的好相貌,把他掳去拂衣宫当男宠了,你们忘了那拂衣宫老宫主?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淫贼,那薛晚沉自小跟着老宫主长大,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有人接道,“那薛晚沉自己便长了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我要是他,天天看着自己的脸,再看别人大概看谁都会觉得丑,估计一辈子看不上别人,你这话不对。” 他这话说的好笑,有人笑了,有人却反驳,“你这是没见过江少庄主才这么说,不说别的就拿应二公子比,我觉得也不比他差。”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薛晚沉那长相,我一个男的看得都心动,那次九华山试剑大会,那腰是真他娘的细……要是个女人,云映淮都只有给他提鞋的的哦。” 他这话乍一听起来是在夸薛晚沉相貌好,可用词之轻浮谁都听得出来里面饱含的侮辱轻视的意味。 薛景忆皱眉,正准备往他们的饭菜里加点料,却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他骤然出剑,原本谈笑的那一桌都安静了下来,刚才说得最起兴的低头看了眼抵在自己脖子上那柄寒光湛湛的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应鸿雪冷笑一声,“这舌头不要的话,不如让在下替你割了如何?” “你算老几,我们说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应鸿雪原本听着这群人在那里妄自议论那人与江雁回之间的种种,心里一时又怒又怨,可这些人话却越说越脏,他一句也听不下去,想到这里,应鸿雪眼中寒光骤起,剑尖往他颈边又贴了几分,“是吗?” 那人也发了怒,手中长刀出鞘,身形向后退去想要挑开他的剑尖。 应鸿雪顺势剑身倒转,剑柄重重地往他手背上一敲,几乎听得见手骨碎裂的声音,铮——地一声,长刀落地。 那人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柄剑又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旁边人没想到这个带斗笠的人武功居然这么高,可眼光又瞥到他手中那把剑上,待看到剑首上刻的流纹后,皆是一震。 “应二公子,我们刚才口无遮拦了,但完完全全没有其他意思啊!”以为是刚才他们在这里讨论应鸿雪的容貌那句话开罪了他,惹得他发这么大脾气。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满堂宾客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这里,在场江湖人士居多,他的心思不在此处也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皱眉将剑收回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抬脚出了客栈。 应鸿雪?哥哥的心上人?刚才他是在为哥哥抱不平吗? 将剑拿起跟了上去,却见他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薛景忆也收敛气息跟了上去,却见他没骑马,只是牵着缰绳一路出了城门。 等到暮色四合,天月将白,两人已经到了城郊的树林,薛景忆屏气跃上了另一棵大树,却见他将马栓在一个树桩上,拾了些柴火就地生起篝火来。 薛景忆心中大奇,按照他这个路线,再往前不远就是归雁谷了,也就是他们拂衣宫的地界,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卧在树干上小憩了一会儿,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直接从树上跃下了,站到了应鸿雪的面前。 应鸿雪听见声音也并不意外,但当他看见是谁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自从知道他哥哥对这人如此地执着之后,薛景忆看见他还是有些别扭的,他的想法是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哥哥都应该找一个温柔贴心一点的,可这个人很明显脾气并不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是让哥哥伤心,可这一点他也没有办法,谁让哥哥那么喜欢他呢?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应鸿雪看着他疑惑道。 …… 薛景忆用自己的剑鞘拨了拨火苗,噼啪几声,那火又燃得更大了些,又转头看了应鸿雪几眼然后叹了口气总结道,“你要是早点对我哥哥说清楚,也不至于如此啊。” 只要他哥哥想,正邪殊途又怎么样,别说这人分明对哥哥也有情,就算没情先把人弄上手再说,到时候相处久了也能处出感情啊。
应鸿雪心中钝痛,像是有铁针往血肉里刺,痛得他浑身都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原来那日他掳走江少庄主,竟然是为了自己……枉他自以为对他深情不移,但从来都是那人为自己考虑得更多一些,可自己却一再伤他。 “喂,你怎么了?”薛景忆见他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忍不住出了声询问道。 应鸿雪默然片刻,半晌才低头朝着薛景忆勉强牵唇笑了笑,“无事。”第六十八章 鸟雀在压满细雪的枝头啄雪, 听到声响,又扑腾着翅膀飞入一片茫茫的雾气中,那枯枝不堪重量,嘎吱一声便被那厚厚的积雪压折了。 江雁回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走过覆着积雪的青石路, 冬日一点暖阳照下来,那积雪也化了些, 在小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地面也变得非常滑。 阳光破开雾气, 屋檐下结的冰凌子反射着晶莹的光, 身后侍女自言自语地低声抱怨道,“啊, 这路可真不好走……” 江雁回心里想着其他事并没注意,直到回了房间后被侍女往他怀里塞了个手炉后才反应过来。 “宫主, 江公子到了。” “进来。” 他的声音与平时听不出来什么分别,侍女将人送到后便离开了, 江雁回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转着轮椅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