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晚沉坐在软榻上,看见他微微一笑, “过来, 陪我下盘棋吧。” 江雁回看了一眼那棋盘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声,“嗯。” 薛晚沉怔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神态, 脸上的笑容虽说不太明显, 但明显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那种疏离之感。 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和那脸上淡淡的笑意,薛晚沉走过去俯下身道,“我抱你去榻上” 他离得极近,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询问的意思,又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江雁回还未回答,便感觉一只手穿过他的膝下,将他轻轻地抱了起来。 江雁回一颤,有些吃惊地侧头看他,视线掠过的线条优美的鼻梁,可来不及细看,那人便将自己放到了榻上,又扯过一旁的毡毯替他盖上了,还很细心地在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 这些细微的举动都很自然,江雁回也惊讶于他的体贴周到,低声道了句谢。 薛晚沉见他发愣,笑了,“怎么还没开始下就先发起呆了?” 听着他语气里的愉快,江雁回忍不住也放松了些笑着对他做了请的手势。 这是让他执黑先行了。 “棋艺不好,你可别嫌我。”薛晚沉一手托腮,眼睛专注地看他。 江雁回被他视线看得慌忙低头,落下一子,“消遣而已,有什么好坏。” 屋外冰雪消融,隐约能听见屋檐滴雨的声响,江雁回抬眼,见对方神色极为专注,薄唇轻轻抿着,甚至因为思考,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如此走神了几次,见他迟迟不落子,薛晚沉终于提醒道,“该你了。” “啊?” “算了,看来今日其实并不适合下棋。”薛晚沉将棋子装进棋盒,直接将棋盘推开了。 江雁回恍然回神,以为他为自己的走神而生气了,可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好像看穿了自己一样,而且那眼神还有点淡淡的得意揶揄之色。 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自从在知道那次是自己冤枉了这人时,再见他便总是如此,惴惴不安又控制不住地从心底里溢出淡淡的欣喜之意。 江雁回微红着脸,因为他的眼神脸上又带着一丝窘迫,可没过一会儿,侍女便进来道,“宫主,常大夫到了”。 江雁回惊讶,这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吗? “让他进来吧。”说完便从榻上坐起,理了理衣袍。 那常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进来薛晚沉道,“你替他瞧瞧吧。” “是。”那老者取下药箱,从里面取出脉诊放到榻边,对着江雁回道,“公子。” “我最近身体并无不适……”江雁回虽然这么说,可一只手仍然乖乖地递了出去。 那老者又掀开毛毯,在他腿部上下轻按了几下,江雁回最介意他一双病腿,尤其是小腿部分,异常地消瘦纤细,由于无身体格外地不协调是以极其怪异难看。 江雁回兀自咬牙忍耐,却听那老者叹道,“当真稀奇啊。” 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腿疾,本来根本无药可医,可妙就妙在阳差阳错中这位公子身上有一只血蛊,血蛊啃噬经脉血肉的速度极其快,若是一般人的身体定然受不了,这位公子却不光熬过来了,显然双腿的血肉骨骼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再生着。 “怎么?” 常大夫起身,恭敬地对薛晚沉说道,“宫主,这位公子如今双腿血脉通畅,虽仍是软弱无力,但在休养一两个月应当是能借助外力站起来的,不过至于能恢复到哪一步,这些说不清楚。” 江雁回听完他一番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可薛晚沉听了却皱眉,“借助外力才能站起来,不知能恢复到哪一步?” “这已经非常难得了,也就江公子有这一番奇遇。” 那大夫说完后又开了些温补的药,薛晚沉听他说起每日若是能够坚持锻炼按摩双腿,那也对双腿快速地恢复有好处。 待人走后,江雁回仍然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体有残缺,也习惯了这张轮椅,他甚至都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够站起来了。 尤其在王大哥生死不明后,他一看到自己这双腿便只剩下了厌恶之情,可现在又有人说,他能站起来? 薛晚沉疑惑地看着他,不解道,“怎么,能站起来,难道你不开心么?” 江雁回看着他认真询问的神色,低声解释道,“自然是开心的,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晚沉默然,他本来以为江雁回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是极其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对方的情绪却反而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莫不是觉得前途渺茫,或是不相信自己? 在对方讨厌自己的时候,过多亲密的肢体接触只会增加对方对自己的厌恶,是以从最开始几天后,薛晚沉甚至隐隐地与他保持着距离,除了因为他腿脚不便而必要的接触。 只是除了偶然的意外。 那日两人下棋的时候,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对方沉着脸说累了要回去休息,便要伸手去够榻边的轮椅,当时薛晚沉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向往常一样要帮他,可他双臂刚环上对方的腰身正欲将他抱起,就被对方推了一把,他当时没有防备,下盘又不太稳,顿时被对方推着向后倒去。 碰——地一声响,薛晚沉便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 江雁回吓了一跳,连忙挪着身体趴到床边,“怎么了?” 薛晚沉被磕得眼冒金星,一时还没缓过神,过了一会儿却又听——咚地一声,坐起来一看,却见江雁回也从床边栽了下来,似乎马上又慌张地想要撑起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薛晚沉愧疚道,“你没事吧?”第六十九章 “我没事, 倒是你摔到了没有?” 薛晚沉见他半天没有回应,不由地担心起来,将他抱回床上摸索着检查问道,“是不是腿摔疼了?” 江雁回听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和在意心中忍不住一暖, 出神后反应过来却忍不住脸上一红,止住了他的动作, “没事。” 薛晚沉按了按他的小腿, “那疼不疼?” 听见了, 刚才那一下他摔得还挺重的,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要是真摔坏了就麻烦了。 江雁回视线一直都未曾从他脸上移开, 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担忧,心下感动之际, 又想起了刚才侍女无意中说起的西院那些男宠,一时心情又十分复杂。 对方是真的喜欢自己, 还是仅仅只将自己当作了一个男宠,那自己对他而言是什么,与那些男宠都是一样的吗?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纠结苦恼之时, 心神都震荡了一下, 他不应该为此感到屈辱的吗?为什么他只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这是…… 薛晚沉见他仍然不回答,眉头皱了,“真的摔疼了?要不要叫大夫?” 江雁回看着他喉咙都在发紧, 万分艰涩地摇了摇头。 对于面前这人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 刚才, 看着这人被推得狠狠摔在地上,为什么自己又那么紧张? …… 江雁回毕竟底子差,身上的伤养了将近半个多月才好全,可令他诧异的是,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他对自己显得格外轻浮之外,后来却再也没有如此,只是让他好好养伤治腿。 而且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西院那些男宠真相的时候,江雁回甚至松了一口气,隐隐发觉自己竟然又无缘无故冤枉了他一次。 有些无奈地这么想到,江雁回又不知不觉地将视线转到了窗外,天气晴朗,地上的积雪都差不多化了,只是屋檐处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天气不错,公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侍女将窗子抖打开通风透气,今天还算暖和且没有风,即使开着门窗也不会冷。 正听她说完这句话,江雁回正欲摇头,一句“不用”还含在口中,却又听见一声。 “宫主。” 一抬头便看到他跨过门槛朝屋里走来,也许是因为天气暖和的原因,他今日穿得十分轻便,没了一身狐裘的遮挡,更加显得他长身玉立,不像魔教教主,倒更像是位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也像方才的侍女一样,薛晚沉见天气不错便想带他出去转转,晒晒太阳,这样对他身体也好。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直让人犯困,两人都是沉默不言,江雁回像是在看风景,可视线又不自觉地会被身旁人给吸引过去,想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他定了定心神,如此两次后,江雁回心中不由地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一见到那人目光都会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漫不经心地从自己身上扫过时,他连呼吸都会不自觉地屏住。 竟然完全控制不了的,他心烦意乱地想到。 …… 再次踏入杏花阵,应鸿雪又难免想起半年前那次,恐怕也就是那次,自己已经将他的心整个伤透了。 当时他只顾着被欺骗,一腔愤恨委屈竟然就这么通通发泄了出来,也不管他的心情如何,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的态度对他而言,才是最为伤人的。 薛景忆对他说道,“只要你跟我哥哥认错,那个冒牌货又算什么?哥哥转眼就将他送下山去了,到时候真是一举两得。” 既能解决那个江雁回,又能帮他哥哥得到心上人! “你哥哥与他有没有……?”应鸿雪在得知他掳走江雁回的真相时,既心疼又苦涩,又隐隐害怕,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再听自己解释。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刚开始来的几天,哥哥的确是与他一起睡的……”薛景忆实话实说,做我哥哥的男人,就是不能脾气太大,应鸿雪还是要磨一磨才行。 应鸿雪脸色一白,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艰难道,“一起睡?” “不过我觉得应当没发生过什么,你放心。” 应鸿雪哪里放心,“你为何这么帮我?” 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吹散在了空荡的山谷间,一排云鹤低飞掠过,山间青雾缭绕,薛景忆走过吊桥索道,“那枫眠山庄的案子还没查清,我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江雁回留下,并不是在帮你。” 薛景忆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但他仍然赶去了他哥哥的院子,锦兰见到他便面露欣喜,可当她见到薛景忆身后的人时,脸上笑容滞了滞,不由地戒备道,“少主,这位是?” 薛景忆并不接话,反而笑了笑,“哥哥呢?” 锦兰的目光在这人身上打量了一次,最终落在了他手中那把剑上,待到看清剑首上的雕纹时,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锦兰震惊无比之时,门却被推开了。 看到来人时,薛景忆欣喜道,“哥哥!” 薛晚沉却没看他,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应鸿雪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鸿雪定定看着他,发现才半月不见,这人竟是又清瘦了不少。 薛晚沉挑了挑眉,神色冷淡,“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也敢来?” 话说完还不等他开口,薛晚沉便又笑道,“莫不是应二公子仍对本座念念不忘,现在都追到了我拂衣宫来了?” 应鸿雪听完顿了一会儿,竟然朝着他极轻地点了个头,结结巴巴开口道,“若我说,我对你……的确是……念念不忘呢……” 可眼神却一直看着薛晚沉,目光无比地坚定。 薛晚沉噎住,这……还是应鸿雪吗?啊,是谁占据了你的灵魂,你这时候应该高贵冷艳地来一句,“滚!”然后拔剑教做人吗? 薛景忆从回来到现在都没得到过他哥哥一个关怀的眼神,内心十分悲催,可他俩之间的气氛太微妙,他一时竟然也插不进去话。第七十章 “应公子胆子可真大, 竟敢孤身入我拂衣宫。”薛晚沉神淡淡,没想到应鸿雪竟然也变成了一个恋爱脑,竟然会追到这里来。 不得不说十分吃惊了。 应鸿雪死死地看着他,见他眸色在夜色中有几分晦暗不明, 一时看不出内心想法,“我只是来见你, 说完话我便离开。” 薛晚沉走到他身前, 冷笑道,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应鸿雪轻抿了两片薄唇, 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你先将江少庄主放了, 我们的事再另说。” 薛晚沉低头看了一眼扣在自己腕上吗那只手,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后才低声道, “既然应公子这么放不下本座,那不如便留下来侍候本座?”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平平, 脸上竟然没有半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