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道,“宫主请放心,那竹林内机关重重又是夜晚,他们二人一定逃不出去。” “是吗?”薛晚沉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薛景忆,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追了。” 锦兰愣了一会儿,其实若是真的追不回来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对拂衣宫也的确是件好事。是以即使不知宫主的用意,仍然恭敬道,“是。” 那江雁回留在拂衣宫里,便是个祸害。 待两名侍女也退下后,房间才重新安静下来,薛景忆道,“哥哥当真不追吗?” 薛晚沉笑道,“景忆觉得需要追?” “哥哥怎么这么说?”薛景忆一句话说得既轻且慢,蹲在了他面前,将脑袋在他膝处蹭了蹭,“不过即使他武功再高强,带着一个小……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景忆,可你就不跟哥哥解释一下吗?为什么应鸿雪他会同你一道回来?” 薛景忆抿了抿唇,“哥哥,我只是不想你再为他伤心难过了,若哥哥放不下他,即使刀山火海也要闯的,更何况只是区区正邪之分,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如果放下了那就不要再想,反正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薛晚沉倒是不知道他弟弟居然还能说出这样正常的一番话,只是道,“你想得倒是比我明白。” “哥哥只是当局者迷。” 薛晚沉却摸了摸他的头发,“景忆,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可不等他回答,薛晚沉又道,“别的我不拦你,你若当真敢动他们,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了。” 他一句话说得平淡,听不见半分怒气,可后半句话却让薛景忆瞬间僵住了身子。 以应鸿雪那个转不过弯的脑子,若不是有人指点,恐怕怎么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他这弟弟从始至终不过都只想要江雁回的一条命。 自己做不到,便让应鸿雪帮他做。 若是应鸿雪方才将自己说动了,那江雁回便也无足轻重,若是没说动,他自然不管怎样都是要将江雁回救出去的。 那竹林里机关重重,若是薛景忆有心,随便动动手指也能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雁回给弄死,到时候自己也根本怪不到他头上。 这算盘打得倒是好,薛晚沉叹了口气,“你既然心中还有我这个哥哥,便好好听我的话。” …… 夜色浓重,应鸿雪带着江雁回进了竹林后,月色不甚明亮,他便用火折子燃了一个火把,照着小心前行。 那竹林中果然如他所想机关重重,应鸿雪还带着一个昏睡的人,更是只能万般小心。 应鸿雪曾经在隐山书院只学过一些皮毛,但好在那机关与山脚下杏花阵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又悟性极高,再吃了几发暗箭后,待到天蒙蒙透亮的时候,竟然也走出了那竹林。 山雾缭绕,寒烟弥漫,有泉水瀑布,这里似乎是一座孤峰。应鸿雪将江雁回放到一块平整的枯草地上,自己走近捧le几捧将脸洗了干净,低头解开纱布将自己手背上沾的血迹一并洗干净了,转头看了眼旁边昏迷不醒的人后又将视线快速移开了。 江雁回醒过来,看清自己的处境后,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多谢。”他低声道谢,开口后除了这一句,别的话一句也不想多说了。 说来,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又何必要落到如此田地,他这表哥从小天资聪颖,十七岁便名震江湖,自己小时虽然羡慕过,可却从未像如今这样,嫉恨他。 应鸿雪微微颔首,望着那条嶙峋的山道,抿唇道,“你休息片刻,等会儿我带你下山。” 正在此时,远远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一阵清脆的歌声,那声音,似乎是一名少女。 应鸿雪按住手中碧鸳,走到江雁回身边,低声道,“冒犯了。” 江雁回点头,却见应鸿雪他脸色发白,额间都冒了冷汗。 “你怎么了?” 应鸿雪压□□内真气,开口道,“应该是是中毒了。” 他昨晚只不过被箭矢蹭破了一块皮,当时他就将那块皮肉给直接削掉了,没想到还是没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应鸿雪单手抱住江雁回顺势往旁边灌木丛里一滚,然后凝神屏气,好在听那脚步声不像是有内力的。 “哇,是七星草!”少女将背后的竹篓取下,然后拿出药锄沿着根茎旁边的泥土轻轻刨松,就在她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突然出现了一柄寒光湛湛的铁剑。 那姑娘身子瞬间僵住了,连连求饶,“不要啊,大侠饶命啊,不要杀我!” 应鸿雪声音几分不稳,“带我们下山。” “好好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只要您别杀我!呜呜呜……”那少女低头哭泣求饶,哭得浑身颤抖,只是头仍然低着,像是根本不敢抬头。 应鸿雪想了想,威胁道,“只要你别耍……” 后面几个字还未出口,那少女一抬头,他便看清了这少女的容貌,一时惊得他手中的剑都掉了。 “你你……” 那姑娘长睫还沾着泪珠,身体因为害怕而控制不住地轻轻抖动。 “怎么……了?”她啜泣道。 应鸿雪怔了半晌忽然走到她面前,恼怒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第七十三章 这声音如石韫玉, 似水怀珠,听来的确楚楚动人,应鸿雪见他如此, 半晌重重闭了闭眼睛,自虐般深深吸了一口山间寒冷彻骨的空气,不说容貌本就与他自己原本的有四五分相象,光说自己早就见识过这人高超的易容术,怎么可能还会被骗过。也不知他是什么用意, 只是这人前脚刚说过以后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后脚却又眼巴巴跟过来了。 应鸿雪心中难过, 即使这次也不敢说全是为了他, 总是有些私心,总觉得自己又欠了他许多。 “起来吧。”应鸿雪犹豫了半晌, 伸出手要去扶他起来。 可那“姑娘”见他伸手,怔了一下却自己先一步站了起来,身材纤细修长, 容貌艳丽无双。 “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里?” 薛晚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来这里采药。” 应鸿雪被他看得神情一顿,脸上浮现出几分微妙的神色, “原来如此。” 那“姑娘”见状却撇了撇嘴, 低声道,“跟我来。”说完便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 仿佛刚才那个胆小哭泣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应鸿雪也不再多言, 走到江雁回身边, 却见他同样是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位姑娘。 “太像了……”江雁回看着应鸿雪,却见对方一脸平静,“难道你不觉得?” 应鸿雪摇头,只是叹了口气带着他跟了上过去。 薛晚沉一直注意着身后,刚才应鸿雪是不是都已经怀疑自己了,可他却没有说些别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山林中雾气弥漫,方向难辨,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才渐渐出来,将雾气蒸散了一些。 “吃吧。”现在正是冬季,薛晚沉在四周找了一圈也只找到了这几个半青不熟的果子。 应鸿雪怔了怔接过,“多谢。” “姑娘也是拂衣宫的人么?”江雁回仔细看她,有时觉得像,可有时又觉得并不像。 声音若是仔细分辨,又明显与那人并不相同,更何况易容的话,身形也不能改变啊,这姑娘明显更加纤细一些。 薛晚沉托腮看他,看起来当真少女感十足,“是啊。” 江雁回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忍了半晌才问道,“不知姑娘芳名?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薛晚沉知无不答,“我叫柳寒露,家里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原来是拂衣宫的大小姐柳寒露,难怪如此相像。 江湖中传言,现任宫主薛晚沉并非老宫主所出,老宫主只生了一女,可现在看来恐怕另有隐情。 关系可真复杂,弟弟跟哥哥同姓长得倒是一点都不像,不同姓的妹妹跟哥哥反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应鸿雪不想听他瞎扯胡诌,可见他眼中异彩灼灼,心里又一阵恼火。 至于为什么这样生气,他心里又想不明白。 大概是气他满口胡诌,一句话里竟然没有半个字是真的。 江雁回又多看了她几眼,心里难免失魂落魄,按说自己不是一直都想逃出来的,怎么反倒不开心起来。 薛晚沉将手上的汁水擦干净,“现在该我问你们了,你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走到应鸿雪身前蹲下身看了一会儿,一把拉过他的手。 应鸿雪身形一顿,却又似乎十分吃这一套,连心中那股闷气都顷刻消散了,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薛晚沉低头将他手上的纱布给解开,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来,但新渗出来的已经是刺目的黑血了,“你中毒了。” 应鸿雪眼皮沉重强打着精神,喉咙仍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自己都中了毒还敢威胁我给你带路,真是好笑。” 神智浑浑噩噩间,应鸿雪感觉到口中被人塞了一枚药丸,他强撑着眼睛去看,却见有一人正低头认真看着自己,神色隐隐约约有几分关切担忧。 “再往前不远便有个岔道,你们往西直走三里左右就能下山了。” 应鸿雪问道,“那你呢?” 薛晚沉疑惑笑道,“自然是走了,不然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情况还能制得住我吗?” 那解药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会起药效,薛晚沉看了一眼旁边无辜可怜的江雁回,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应鸿雪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话语中竟然有几分决绝之意,即使眼前发黑几乎不能视物也忍不住心中陡然一慌,想要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声,薛晚沉分开枯枝一步一步走远了,才将脸上的药水擦了。 …… 栎阳城中。 应府门口站着三五个着蓝底白纹九华山弟子服的青年,为首那个递了拜贴,便有人将他们领了进去,门口宾客络绎不绝,江湖各个门派都有。 大殿上齐聚着各路武林豪杰,坐在左首的自然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他神情肃穆清凝,不怒自威。 旁边坐着的则是少林寺的了沉方丈,他须发花白,声音浑厚低沉,“今日召大家前来乃是为了江老庄主之死一事,想必在座各位都早有耳闻了。” 周围瞬间躁动起来,青城山弟子最是趾高气扬,此时便有一名高声问道,“不是早就查清了是那拂衣宫所为吗?此次既然各大门派中的豪杰齐聚于此,不如干脆大家便商量一下,也好趁机为武林除害。” 即使他的语气态度十分不合适,但毫无疑问内容却得到了在场百分之八十的人的认可,不少人交耳低语,表示赞同。 江雁回坐在应钧天的左侧,听着那些低语只觉得耳膜都在鼓痛,这两天来他得了不少消息,所有人都说此事是拂衣宫所为,可若真是他所为,他又何必要救自己,偏偏留自己一个活口? 应钧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太难过。 他视线扫过大堂,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请各位稍安勿躁。” 薛晚沉混在人群中,他此时就混在青城山派中,一身骚气的紫底玄纹弟子服,顶着一张最平凡的大众脸。 青城山派的二师兄激动地仿佛拂衣宫与他有多大的血海深仇,嘴上炮火连天炸,身后弟子怎么拉都拉不住。
九华山对面的祝戎枝不屑地一笑,低声对着站在一旁的温知南道,“温师弟,我出去方便一下,你跟……” 段纯宵朝他横了一眼,“要去便快去,还要让人陪你不成。 说完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人,才将眼睛移开了。 薛晚沉身旁的那位仁兄似乎像他一样极其无聊,都开始低头抠自己的剑穗了。 他也挺无聊的,视线就在两个段纯宵和江雁回身上扫过,一个冷眼抱剑旁观,板着脸。另一个脸色惨白,眸中水光涟涟,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忍。 真想让人抱抱他,哄哄他。 与其他人不同,九华山几个就像是来打酱油的,全程都未发一言,一屋子里人争论了一个多时辰都愣没争出什么。 总一部分人赞同先查清真相,另一部人则表示证据确凿不用查,直接搞个屠魔大会将那拂衣宫一锅端了。 最终还是应钧天瞧着江雁回脸色实在不太好,才让大家先散会,先去吃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