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师弟。”温知南见段纯宵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去哪里?” 段纯宵听着这声音脚步忍不住就顿住了,他转头生硬道,“干嘛?”第七十四章 温知南被他不耐烦的语气给吓到了, 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事。” 段纯宵握剑的手微微收紧,他心情复杂地又看了一眼温知南, 见他只是低着头并不再看自己,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在他的心里,温师兄是最不同的,他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倒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若是当真要连累温师兄跟自己走这条路的话, 那该有多对不起他, 又会让他平白承受多少不该他承受的东西。 可他却不知道,醒来的师兄居然会将这些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而且,竟然性情大变到这个地步。 这些日子里他有过许多想法,但全都杂乱无比, 他自己都理不清楚了。 现在对温知南,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明明一张脸并无差别, 怎么偏偏如此不同。 哪里都不同。 …… 夜里, 应府灯火通明,江雁回在窗边坐了许久, 立在一旁的仆人问他, “少庄主, 该歇息了?” 江雁回闻言点头,“那你下去吧。” 可夜里风大,江雁回一直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反反覆覆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时是他的王大哥,有时又是那个人,再有便是他爹惨死的模样。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迷迷蒙蒙中,突然起了一阵风将窗户刮开了。 窗边一盏烛火,将人影映得影影绰绰,那人身形修长纤瘦,伫立在那里,染了一身的寒气。 江雁回原本酝酿的朦胧睡意陡然间全都消散了,他撑起身来,唯恐自己看错了。 薛晚沉见他动了,也抬脚向前踏了一步。 江雁回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了昏暗的灯影下,这才颤声开口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 薛晚沉居高临下看着他,长睫微垂,“我放心不下你。” 江雁回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颗心不由地扑扑直跳,可不久又清醒过来,自己只怕是鬼迷心窍了不成,他静了一会儿,却问了一句最直白不过的话,“我只问你一句,我爹他……是不是你害的?” 薛晚沉似乎怔了一会儿,“不是,江老庄主遇害之时,我人并不在扬州。” 就在江雁回正六神无主之际,却又听他继续小心问道,“不过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他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轻如柳絮,听起来格外温柔。 江雁回为难,“可是我爹他……的确死于拂衣剑法之下,何况江湖中能杀的了我爹的也没有几人。” 薛晚沉听完沉默了片刻,“不说那些所谓证据,只说你自己,你心里觉得是我吗?” 江雁回倒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想来想去,自己左右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瘸子,也不值得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骗,可若是他真的骗了自己……也大不了将他一刀捅了再去自尽。 江雁回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身冷汗,可一时不知凭空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轻声道,“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相信你。” 明明这人与自己正邪殊途,却情不自禁想要相信他,只是如此的话,恐怕自己九泉之下无颜见父亲。 薛晚沉听完他的回答难掩脸上激动之色,笑了笑,上前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江雁回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骤然抬头,只是刚挣动了一下又被他抱紧了。 “别动,我只是想抱一下你。” 江雁回好一阵恍惚,人却当真不动了,心绪晃荡,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搅得他呼吸都困难,不由地双手用力地揪紧了薛晚沉的衣服。 薛晚沉见他如此乖巧可爱,心中难免也多了有几分喜欢,小心问道,“你呢,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只是这句话在这样的情况下,特别像一对偷情的奸夫□□,薛晚沉问完后才觉得不妥。 江雁回觉得做人应当诚实一些,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却又发觉他现在正抱着自己,并不能看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被下了什么魔障,竟然低声说了一个字,“想。” 薛晚沉收紧了双手,将他勒得更紧了一些,“我也想,简直是日夜都想。” 薛晚沉想要哄得他开心起来,什么好话都说的出口,可怜江雁回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些甜言蜜语,一时整颗心都软乎乎黏作一团,只是红着脸,静静听他讲着。 “等到将杀害你父亲的真凶找出来,我便回去将宫主之位给辞去,谁爱当谁当,到时我们一起归隐山林……江湖中这些琐事都不管了。” 江雁回心头震颤,抬头望他,这人大多不笑时,眉间藏锋目下无尘,最是骄傲自负。可他现在眼含笑意,原本藏着寒锋的眉宇间此刻只剩下了腻人的温柔,犹如三月的春水。 可他难免心中惴惴,只觉得自己今晚所说所做都稀里糊涂得很,此时听他说这话,竟然当真生出几分憧憬,只怕自己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那你另一个心上人呢?”江雁回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前些天在拂衣宫的所听所见,连语气都骤然冷了下来。 “另一个?此话怎讲?”薛晚沉低声看着江雁回道,“我的心上人当然只有一个。” 说完见江雁回久久不语,他脸色一变冷笑道,“你不愿意就直说,我难道会逼你?何必诸多借口拿别人搪塞我?说什么相信我,都是一张骗人的嘴。” 说完便愤愤起身,江雁回见他竟然要走,慌忙中抱住了他的腰身,一抱就抱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人看起来高大,腰却这样细。 自己只轻轻从背后抱住了他,那人就不动了。 江雁回虽然将他抱住了可却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脑子里空白了许久才叹口气,我是真的信你所言,只希望你不要骗我才好。 可令薛晚沉意外的是,江雁回只轻轻抱了他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这—— 江雁回看他一脸不可置信,心疼了一下解释道,“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 薛晚沉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 第二日一早,江雁回才见识到他所谓的办法是什么,见到他时江雁回都愣住了,眼前这张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脸,可说话的声音语气却又如此熟悉。 那种感觉,实在太怪异。 薛晚沉将做好的铁制腿套放在他面前,“试一试,大夫说你应该多走动,我找人替你做的,应该会很合适。” 江雁回点头,将脚伸进钢铁制成的长形器具中,那东西可自由伸缩调节,严丝合缝地与肌肉皮肤贴合,对于绵软无力的小腿能够起到很好的支撑作用。 “难不难受?” “不难受。”江雁回低头看着他这张明明再平凡不过的脸,居然觉得怎么看怎么英俊。 “我扶你起来走一走。”说话间就微微俯身靠近,双手扶在他手臂上,叮嘱道,“刚开始不要急。”第七十五章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将人拥在怀中了, 江雁回一进入他温暖的怀抱中,听着他温和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简直要完全地沉溺在其中, 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这样亲密的姿态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心,江雁回即使有些不习惯,仍然觉得十分温暖。 薛晚沉担心他久未站立,自己应付不来,万一摔了碰了恐怕得不偿失, 是以双手一直扶着根本不敢离开他。 被这样小心地温柔呵护,江雁回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我自己可以的, 你不用这么小心。” 薛晚沉听了,长长叹了口气道, “可若是不小心摔着碰着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江雁回自认性子并不柔弱,什么苦什么痛都能熬得了, 只是听他这么说, 却是将自己当成了那摔不得碰不得的瓷器了一样。 “不会的。”江雁回微微发颤,自己也想能尽早站起来, 以后也不用辛苦他这样费心照顾, 自己也能……照顾他。 “好,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累了就停下来。”薛晚沉犹豫可一下, 终于放开了一只手, 而另一只手则握在他的掌心,防止他摔倒时自己来不及扶。 江雁回闻言点头,“嗯。” 离开了这人温暖的怀抱,江雁回才感觉脸上的红晕稍微散了一些,他自己尝试着迈了一下左腿,腿上固定的铜制器具的确能够很好地支撑他的身体,但是因为太过沉重,几乎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骨头有些发疼,江雁回喘了口气,右脚又朝前迈了一步。 薛晚沉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汗水,又看他似乎极其吃力的样子,忍不住道,“累不累?” 江雁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开口,薛晚沉就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小心地为他解开了腿上的铜制器具。 “这个急不得,今天就到这里……” 江雁回小腿上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有一种病态不自然的白,因为骨节处受到压迫,膝盖处已经泛起了一大片的红色。 “嗯。” 薛晚沉见没什么大碍才放松了,抬头笑道,“已经很不错了,你这几天多喝骨头汤,说不定还能再长高一些呢。” “啊?”他的脸颊还有点微红,额间热汗点点,可霎时间撞上这人深邃的眸光,竟然迷失了。 以前这人是自己本来样貌时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这张脸平平无奇,那双深邃的眼睛就显得格外明亮。 江雁回心头一跳,一只手又被人握住了。 “刚才你站起来,才到我这里。”薛晚沉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肩膀处,笑了笑,“不过你如今不过才十七岁,应当还有的长。” 江雁回总觉得那双眼睛十分地熟悉,忍不住怔了片刻,听他开口又默默听他说着,目光却几近痴缠,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不对,是十八了。” 他本来生得清俊文雅,这样低声红着脸说话,玉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颜色,瞧起来竟十分可爱。 他小声地说完,脸色却更红了,倾身在对方颊边轻轻一吻,虽然一言不发,但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这人多次向自己表明心迹,江雁回既已清楚,也不愿意再遮遮掩掩,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一点都不比他少。 …… 这两日与江雁回的相处自然无比舒心,薛晚沉只觉得他的性子太过单纯,认定了一人便几乎说什么便信什么,虽说江老庄主的死的确与自己无关,但毕竟江湖中都这么传,他居然也能对自己深信不疑,还好自己无心害他,不然按照他这样,那才是真的被别人卖了都还不忘替别人数钱呢。 不过混在青城派两天,薛晚沉的易容药水便失效了,便只能挑着晚上去见江雁回,他每回半夜来身上都沾着一身寒气,只是抱着他睡到凌晨又匆忙离开落在江雁回眼里,真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吃了好多苦,真是又感动又心疼。 这天晚上星稀月淡,仆人提着灯笼从回廊走过,薛晚沉一身轻功在与情郎相会时发挥到了极致,身姿矫健,落地无声。 照旧从窗户跃了进去,已经来了四五次,薛晚沉都很熟练了,他在窗边静了一会儿,却见屋内一片昏暗,竟然一盏灯都没亮,倒是月色笼罩下,依稀看得见床上被子下的弧度。 大概今日累了,所以没等到便睡了。 薛晚沉这么想着,决定下次要早点来,免得让他苦等。 无奈地笑了笑,今日自己来晚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不高兴,这么想着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发现那人正侧身躺着,一头鸦青色的长发在月色下泛着莹莹光泽。 薛晚沉见他睡得沉,也不愿吵醒他,可也不能就这样走,犹豫了一会儿也翻身上床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了。 段纯宵暗自警惕,这人轻功如此之高,在他没进门之前自己居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江湖上有这等功夫的可没有几个人。 他不知对方来历,只能先按兵不动,可那人进来后居然径自走到了床边,连气息也不再收敛,似乎是十分放松的状态,段纯宵不知他是何用意,可随后他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 接下来,段纯宵脊背都弓紧了。 那人居然掀开了被角,然后他便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带来的寒气,一声轻响,他居然就这么躺了下去。 一时间脑子咣当炸开,段纯宵屏了呼吸,迅如闪电地摸上了身旁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