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道:“告诉他也无妨。” 伽邪单笑了笑,坦诚道:“抱歉叶公子,在下无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引来杀身之祸。不过既然王爷都说这么了,那便没什么好顾忌。” “在下来此地,是为了调查朝中究竟何人在与北蛮私通。” 北蛮王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乌藉勇武过人,早早被视作族中继承人培养。而伽邪单则因身体羸弱,又有一半中原血统,在族中声望远不如乌藉。 伽邪单道:“我兄长生性好战弑杀,此次与中原之争,便是他挑起的。我父王近年旧伤复发,恐时日无多,乌藉是想用这次战争向他证明,他就是北蛮王的不二人选。可我了解他,他有勇无谋,若非中原军里有人接应,他不可能数战告捷,打得中原毫无还手之力。” “……我心中有猜测,却不敢确定,直到我收到了瑞王爷的传信。” “王爷告诉我,朝中重臣中有人通敌叛国,在与乌藉私通。因此,我才来了这里。”伽邪单敛下眼,嗤笑一声,“你们不希望战事频发,牵连无辜百姓,而我不希望乌藉继承北蛮王之位,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 见叶梓面露疑惑,顾晏解释道:“先前我派司危去了趟北疆,现在驻守北疆的统帅沈老将军,曾是我父亲的亲信。沈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我稍提点了两句,他立即查出了军中奸细,这才反败为胜。” “如此几番下来,北蛮军被挫了士气,才为伽邪单皇子争取来了和亲的机会。” 叶梓道:“所以和亲是假,取得有人通敌叛国的证据,切断中原与北蛮的联系才是真?” “不错。”伽邪单抿了口茶,笑了,“等这件事一出,靖和帝怕是不会再有和亲的念头,那位德安公主也不需要远嫁北疆。更何况……” 他朝叶梓轻浮一笑:“叶公子,在下早说过,我好男风。” 叶梓:“……” 果然还是很想揍他一顿。 夜深,叶梓与顾晏回了王府。 叶梓还有些放心不下伽邪单的事,趁顾晏梳洗时,靠在床边问他:“你怎么知道朝中有人与北蛮私通?” 顾晏动作顿了顿,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叶梓不肯罢休,继续问:“你既然知道有人在私通,为何不直接告诉伽邪单那人是谁?” 顾晏道:“若你是他,我直接将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信么?” 叶梓顿了一下,摇头道:“……不会。” 顾晏笑道:“伽邪单的母亲是中原人,他能在北蛮一族立足,甚至在我向他透露了私通一事后,便立即让北蛮王停手答应和亲,可见他的手段。” “这样的人,不需要我告诉他,他也能自己查出来。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叶梓思索片刻,又问:“可你就没想过,万一伽邪单才是对方联系的人,那该怎么办?” 顾晏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地敛下眼,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很快,他收敛了神情,用丝帕擦净了手,走到床边。 顾晏伸手将叶梓圈在床头的方寸之地,指尖细细描摹对方轮廓姣好的嘴唇:“忘记我与你说过什么了?你再操心旁事,不怕奖赏被我扣光?” 叶梓耳根红了起来,低声道:“就会欺负人……” “我欺负你?”顾晏失笑,故意更凑近了些,“今日难道不是你在欺负我吗?” 顾晏拉过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碰了下自己嘴唇上的伤口:“你咬得这么狠,我嘴唇上这道伤明日大概消不下去。你要让我明日早朝怎么办?旁人问我,这是怎么弄的,你想我怎么说?被自家养的小草咬了一口?” 提起这事,叶梓就羞赧得不敢见人。 明明只是个误会,明明只要细想一下就会明白,顾晏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可那会儿他不知被什么冲昏了脑子,什么也想不到,满脑子都是委屈,还…… 真是太丢人了。 叶梓好一会儿没说话,顾晏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手里一轻。 白色光芒闪过后,一株小绿草蹲在衣物中央,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小草团。 顾晏:“……” 看来是时候再加一条规矩,随意变回原形,也得扣奖赏,多扣两天。 顾晏无奈地想着,却不敢再说话刺激这草团子。 再多说两句,这人恐怕连床也不睡,直接跑去睡花盆了。 顾晏熄了油灯,抱着他的小绿草躺上床。 屋内陷入黑暗,片刻后,叶梓从顾晏的掌心钻出来,蹲在他脸旁,盯着他看得出神。 长安城里有人在与北蛮私通,这他早就知道。可在他的记忆中,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是北蛮挑起战争,势如破竹,连年征战将中原逼得无力反抗,靖和帝只能提出休战联姻。 于是,伽邪单便以和亲名义,来到长安。 可那人到来后没多久,便被人揭露了与朝中重臣勾结叛乱之事。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并派大军出征北伐。 那次北伐的统帅,就是顾晏。 顾晏在北疆九死一生,花了三年时间才平定北蛮,诛杀北蛮王,逼得乌藉答应三十年内不侵中原边境。而伽邪单则在被押解回北蛮的途中,病重身亡。 顾晏在北伐中立下战功,成为三军统帅,这为他日后起兵造反,提供了最大的助力。 叶梓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今日顾晏有意隐瞒,这人不想说,他也不想逼问。 过去,叶梓总以为这人是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在乎,可现在他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顾晏为了有今日的安宁,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顾晏的谋划如今他只窥见了些许,这人在背后还做了些什么,叶梓浑然不知。但他大抵能看出,这人真的与他记忆中那个人,行为做事完全不同。 叶梓甚至隐约觉得,顾晏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所以才选择规避了最糟糕的结果。 还有他曾说过,最悔恨的那件事。 先前叶梓不曾细想,现在想来才觉得疑惑不解。他在王府待了十年,这人也分明才及冠不久,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叶梓心里像是缠着一团乱麻,越想越是理不出任何线索,只能浅浅地叹了口气。 等有机会,他一定要将所有的疑惑都问个清楚。 倦意渐渐袭上来,小绿草舒展茎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左右巡了一圈,像是觉得怎么睡都不太舒服。 叶梓偏头想了想,片刻后,屋中闪过一道光芒。 变回人形的叶梓悄无声息地钻进顾晏怀里,拉过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看上去就像二人是相拥而眠。 顾晏睡得很沉,任由叶梓摆弄,没有醒来。 叶梓得意地偷笑一下,在顾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第37章 前世, 靖和帝下令顾晏率军北伐时, 他刚过了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顾晏刚把前来传旨的太监送出王府, 转头便看见那人站在院中的树下等他。那人身形高挑,可他实在太过消瘦,被劲装包裹的身躯单薄得有些弱不禁风。 那人脸上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他嘴唇抖了抖, 低声问:“您真的要去吗?” 顾晏扬起手里的圣旨:“圣上有令,不可不从。” “您可以不去的,去求圣上,去求太后,您……”怀远深吸一口气, 偏过头,眼眶有些发红, “这场仗不可能赢,这……这是个陷阱, 殿下,您看不出吗?” 北蛮与中原屡次交手, 中原节节败退,靖和帝被迫答应和亲休战。 负责和亲事宜的北蛮伽邪单皇子刚抵达长安不久,便被人揭穿其长期与朝中重臣私通, 这才使中原屡战屡败。 靖和帝一怒之下软禁伽邪单,派兵北伐。 顾晏整了整衣冠,淡淡一笑,带着怀远走进书房:“不错, 这是个陷阱。” “有人一开始便没想停下这场战役,所谓的休战和亲,不过是将我逼上战场的幌子罢了。如今情势危及,朝中无人可用,靖和帝将我推上去是情势所逼。我现在不去,便是胆小怕事、将家国安危视作儿戏之辈。” 顾晏将圣旨随意丢在桌上,在桌案边坐下,抬眸看他:“我宁可死在北疆,也不愿被人在背后骂作缩头乌龟。” “可是——” “怀远,”顾晏打断他,“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输?” 为什么? 怀远垂在身旁的手轻颤一下。 因为顾晏从未领过兵,因为北蛮军连战告捷,中原士气已伤,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军中粮草不足。 他这一去,便不再有回头路。 可顾晏却说:“怀远,我会胜的。” 这句话里,不仅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意气,还有他收复疆土的决心。 仅从这一句话,怀远便明白,这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劝他回头。 怀远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那锦囊是用上好的锦缎缝制,绣着精细的祥云图案,原本是他这等身份的人不该有的东西。
顾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笑问道:“这是什么?护身符么?” 怀远轻轻应了声,将东西递过去:“保您一路平安,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顾晏将东西收下,第二日,他便率军出了长安。 直到很久之后,顾晏无意间弄脏了那贴身携带的锦囊,将其拆下清洗时他才发现,那锦囊中根本没有什么护身符,只有一把泛着清香的种子。 …… 顾晏睁开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已很久没有梦见这些旧事了,许是昨夜与伽邪单见了一面,才让他想起了当年率军北伐的经历。 从始至终,勾结朝中重臣的,都不是伽邪单,而是他的兄长乌藉。这件事,直到顾晏破了北蛮大营,擒获乌藉后,才得知了真相。 当初伽邪单来长安,目的原本也是受人提点,想调查乌藉与朝中重臣勾结的证据。只是他才刚来,便被人陷害,锒铛入狱。那让他来长安的人,从一开始便设下了陷阱。 那陷阱既是针对伽邪单的,也是针对顾晏的。 因此,顾晏此生才会提前与伽邪单联系,助他早完成此事,以免再次落到过去那个结局。 战场厮杀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一幕幕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过,最终却定格在他孤坐军营当中,小心翼翼打开锦囊,倒出一捧花种的那一幕。 顾晏没见过那种花种,战事急迫,他也来不及找人询问那是什么。再到后来战事平定,他已将此事忘在脑后,没再过问。 那究竟是什么呢? 没等顾晏想明白,他身旁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顾晏回过神来,掌心碰到了一具温软的躯体。 顾晏偏过头,叶梓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熟。 少年将头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泛着淡淡的光泽,仿若一块上好的暖玉。姣美的脖颈线条蜿蜒而下,将那柔软细腻肌理尽数藏在暗处,显然身上什么都没穿。 他的手搭在顾晏胸口,淡色的嘴唇微张,一副毫无防备之心的模样。 顾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也不知该开心还是无奈,这人从在行宫偷吻过他一次后,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每次临睡前假装变回原形,半夜总会偷偷变回来,钻进他怀里睡。等到顾晏醒来前,再变回原形,假装无事发生。 ……恐怕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可他不知道,顾晏睡眠浅,没有一次不被他的动静弄醒。 时辰还早,顾晏抱着自家小草多躺了一会儿,闭目养神。初晨的阳光渐渐照进屋子,叶梓在暖洋洋的光线中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叶梓没敢动,眼也不眨地盯着身旁的人看。顾晏像是仍睡得极沉,呼吸平顺绵长。叶梓眨眨眼,凑上去在顾晏唇边偷吻了一下。 屋内微光闪过,小绿草滚落到顾晏胸口。 叶梓舒展草叶伸了个懒腰,踩在顾晏的锁骨上,轻声唤道:“王爷,该起床啦,再不起要误早朝了。” 顾晏没动静,叶梓在他肩头蹦跶两下,伸出茎须戳了戳顾晏的脸:“王爷,王爷!” 叶梓戳得上瘾,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茎根把他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