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把他吓到了?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后悔今日对叶梓说这么多。 太仓促了。 叶梓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月色朦胧,透过树影照进屋内,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痕迹。 他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酸软得没什么力气。他身上的里衣已经换过,床边也放了一套干净的外衣,可原本在他身边的顾晏却不知所踪。 叶梓伸手摸了一下,身侧的床榻已经彻底凉下来。 内室点着一盏小油灯,叶梓爬起来,倚在床头,脑中又回想起先前顾晏与他说的话。 顾晏问他,愿不愿意成为真正的瑞王妃。 在他以为他已经失去顾晏的时候,那人忽然将真心捧给了他,那样毫无征兆,又像是顺理成章。 叶梓靠在床边发愣,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阵浓郁扑鼻的食物香气顿时充盈满室。叶梓闻见这味道,顿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顾晏踏入房门,一眼便看见已经起身的叶梓,回头吩咐道:“放下吧。” “是。”婢女将食盒放在桌边,没再多话,退出了屋子。 顾晏盛了碗粥,步入内室:“醒了?” 叶梓抬眼看向他,顾晏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案上,取了枕头给叶梓垫好,才重新端起碗。 顾晏道:“给你熬了些米粥,你中午刚饮了酒,喝点热粥暖暖胃。还有哪里难受么?” 叶梓摇摇头:“没有。” 顾晏应了声,舀了一勺粥放在口边吹凉,递到叶梓口边。 叶梓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碗:“我自己来……” 顾晏没给他,只是道:“我喂你。” 叶梓道:“王爷,我真的没事了,身上一点也不难受,我自己吃就好。” 顾晏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没事。” “那……” 顾晏打断他:“快喝,一会儿凉了。” 叶梓没有办法,只得依言咽下。 粥里放了小米和稻谷,火候恰到好处,熬得软烂可口,香甜爽滑。一口咽下,叶梓隐隐叫嚣的肠胃总算缓和了些。 喂叶梓喝了几口热粥,顾晏才小心翼翼问:“你觉得味道如何?” 米粥再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儿去,叶梓没想太多,如实回答:“还好。” 顾晏继续追问:“只是还好?与过去比如何?” 叶梓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粥……是你亲自熬的?” 顾晏应道:“嗯。” “……做了多久?” 顾晏估算一下:“前前后后,快三个时辰吧。” 叶梓沉默一下,试探问:“后厨还好么?” “还好。”顾晏顿了下,平静道,“只是今日府上或许开不了饭了,我已派人去酒楼带些饭菜回来。” 叶梓:“……” 顾晏想了想,为自己辩驳道:“这不能怨我。我所有步骤全是按照他们所说做的,是那锅底自己承受不住火力裂开,还险些将灶台烧起来。不过也好,那些烧坏的锅大多缺斤少两,让他们去换一批新的,免得日后再出这种事。” 他用瓷勺搅着粥,幽怨道:“若非如此,我早该回来了。” 叶梓语塞。 这人差点烧了厨房,还恶人先告状说是锅的不是。叶梓可以想见,在后厨做事的家丁是如何看着自家王爷火烧厨房,还敢怒不敢言的。 叶梓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王爷,你不必如此的。” 顾晏抬头看他,正色道:“听说民间男子追求心上人,都得要费一番心思。若不亲力亲为的为心上人做点什么,只凭口头几句情话,心悦之人如何放心嫁给他们。我先前不知这些,但现在知道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到。” 他放下粥碗,取出丝帕替叶梓擦了擦嘴角,温柔道:“……我就想再对你好一些。”第45章 这话听得叶梓心头一酸, 眼眶微微发热。他眨眨眼, 转移了话题:“今日审讯情况如何, 靖和帝那边有交代了吗?” 顾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吃饭呢,说什么公事。” 叶梓只能乖乖闭嘴。 顾晏喂他喝完了粥,又让人来将粥碗收拾撤下, 才坐回到床前:“抓来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招认,有几个嘴硬的,我猜至多抗不到明日晚上。根据供词,我派人搜出了些证据,准备三日后一同呈给靖和帝。” 叶梓思索一下, 道:“那伽邪单那边……” “我今日与他见了一面。”顾晏拿起外袍帮叶梓穿上,温声道, “伽邪单是使臣,也是北蛮皇子, 虽然暂时被软禁,但过得倒还不错, 没一点寄人篱下的样子。” 顾晏细致地替他系上衣扣:“我让人扣了他们的吃穿用度,三餐改做一餐,还在驿馆换了一批看守, 嘱咐下人好生‘照料’他们。” “……让他们多吃点苦头,免得靖和帝起疑。” 叶梓怔愣一下,立即回过神来。 这人哪里是怕靖和帝起疑,分明就是在报复先前伽邪单牵连他入狱的事情。 但听了顾晏这么说, 叶梓稍稍放心下来:“这样也好,至少算是有个交代。” 顾晏却摇了摇头:“还不够。” 叶梓疑惑地看向他。 顾晏道:“我现在能抓到的,大多都是些旁枝末节之人,他们虽然与此事有关,却都并非核心人物。” 顾晏道:“靖和帝不蠢,我拿几个小喽啰,是敷衍不了他的。” 叶梓立即反应过来。 在原书里,通敌叛国之事一经暴露,靖和帝立即派人着手调查。那时,负责调查的人是三皇子顾晅。 不同的是,顾晅调查时限宽裕。他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将所有涉及私通之事的官员尽数抓获。而且,同样为了抓住那位核心人物而伤筋动骨一番。 可顾晏现在只有三天时间。 叶梓斟酌一下,试探问:“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顾晏替叶梓整理好了衣襟,坦诚道,“当朝御史中丞,裴远志。” 顾晏道:“裴远志是护国公温疏厚的旧部,也是军师。他跟随温疏厚征战沙场多年,后来温疏厚卸兵权,封公进爵,裴远志则进入御史台,成了中丞,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裴远志野心勃勃,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御史台那点地位。”顾晏嗤笑一声,“北蛮人不过给了他点好处,那人便倒戈相向,卖国求荣,当真可笑至极。” 叶梓眉头皱起。 裴远志身居高位,就算是顾晏,也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将其先行关押,更不用说严刑逼供。 没有证据,没人能对他出手。 顾晏抬起手,轻轻抚平了叶梓的眉心:“不必担心,我已有主意。” 叶梓拉住他的手:“要怎么做?” 顾晏俯身过去,在叶梓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叶梓一怔,迟疑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阿梓,”顾晏低下头,深深看入他的眼中,“你在担心我。” 叶梓躲开他的目光。 顾晏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声问:“阿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梓没有回答。 顾晏沉默片刻,轻叹一声:“也罢,你现在不愿说,我不逼你。待到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还有些供词和卷宗要整理,今夜应当就宿在书房了,你乖乖留在房中休息。待到此间事了,我再好好陪你。” 顾晏交代完,离开了卧房。 屋内重新沉寂下来,叶梓叹了一口气,仰头躺回了床榻上。 回来之前,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质问顾晏的准备,要向他问清楚,他心中究竟是不是还存着另一个人,又将他当做了什么。可那些话临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晏对他太好了,好到他甚至不敢再提这件事。 他不敢去想,若顾晏知道他已经知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叶梓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两相矛盾的境地,一头是对于过去的耿耿于怀,一头又是对于现在的贪恋不舍。 若他什么也不问,假装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与顾晏是不是就能永远这么下去。 顾晏是不是就会待他一如往昔,甚至比现在还要好。 叶梓脑中胡思乱想,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哀嚎道:“啊啊啊怎么这么没出息,到底问还是不问啊!” 屋内一道光芒闪过,叶梓变回小绿草,从被子上滚落下来。叶梓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怔然看着头顶上方的那一方木梁。 片刻后,他忽然坐起身。 小绿草坐在床榻上,浑身纤细的叶片舒展开,两条茎须从叶子下方延伸出来,轻轻拨动一下花穗边的那几片叶子。 每拨过一片,口中还自言自语道:“问他,不问他,问他,不问他……” 另一边,顾晏回了书房,司危一早便等在里面。 顾晏合上房门,在桌案旁坐下:“说吧,查到什么了?” 司危道:“王妃今日行踪像是极为小心,只有人看见他与誉王世子萧珉一道去了酒楼用膳,其他的,暂时还未能查出。” 顾晏冷声道:“我让你们跟着他,你们跟丢了倒也罢,让你们去查他今日都去了哪里,也告诉我查不到,我要你们何用?” 司危单膝落地:“主子赎罪。” “罢了。”顾晏闭了闭眼,吩咐道,“继续去查,我就不信诺大的长安城,没有一人看见他今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司危沉默一下,低声应道:“……是。” 顾晏扫了他一眼:“怎么,你办事不利,我骂你一句还委屈你了?” 司危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道:“主子,是您先前说让影卫别跟得太紧,免得被王妃发现,觉得您在监视他。可王妃武功高强,又对您身旁的影卫大多都很熟悉。既要不被发现,又要时时刻刻跟牢,这实在……”
他顿了顿,支吾一声:“……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顾晏一时语塞。 他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不难我找你做什么?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总能寻出几个扛得住这差事的。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好好给我吩咐的事情查出来,此事办好了我有重赏,这该行了吧?” 司危欣然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打发走了司危,顾晏这才展开卷宗细细看了起来。 三日时限很快到来。 这三日里,闲散数年的瑞亲王头一次使出雷霆手段,很快将所有涉案官员尽数捉拿归案,并将所有证据尽数呈给了靖和帝。 靖和帝龙颜大悦,对顾晏好生奖赏了一番,还破天荒将他留在宫中一同用膳。 事情看似就这样过去,唯有叶梓知道,真正通敌叛国之人还未抓到,这件事还没有完。这几日他都乖乖待在王府里,没有干涉顾晏查案,若他所料不错,今天夜里,就该是顾晏行动的时间了。 三日前,顾晏曾将计划告诉过他。 他们查不到那人私通叛国的证据,只能自己制造证据。 顾晏的法子,是安排北蛮人与裴远志联系,逼迫裴远志自己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顾晏这几日大张旗鼓调查私通叛国之事,又故意庭审涉案官员,威逼利诱,百般施压,为的都是让裴远志提心吊胆。他的弦崩得太久,等到顾晏将证据呈给靖和帝,了结此案时,定然会松懈下来。 此时,再让伽邪单故意安排一名北蛮人,伪装成传递消息之人。 一旦裴远志出面见他,顾晏立即安排手下将其抓获。 叶梓忐忑不安地等在王府,直至深夜,宫内才终于传来了消息。 顾晏受伤了。 叶梓顾不得其他,匆忙赶进宫里。顾晏已被引至一处偏殿。 叶梓随传信的太监进了大殿,靖和帝正坐在殿内,一群宫人立在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