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恍然回神,摇摇头:“没事。” 原本顾旭要叫叶梓师父,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叶梓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可自从顾晏那么一闹之后,叶梓听见这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从第二日起就勒令顾旭不许这样叫他。 叶梓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抬起头,顾旭拎着把木剑,朝他跑过来。 这半个多月来,顾旭进步神速,已将叶梓教给他的基本功法全部学会了,还多学了一套基础剑招。顾旭缠着他想学新的,可叶梓怕他急功冒进,传授完最基础的那套剑招后,就没再继续教下去。 为了安抚顾旭,叶梓只好亲手帮他削了把木剑,让他平时能挥着玩。 顾旭蹲在叶梓身边,仰头看他:“堂嫂是不是在想堂兄呀?” 叶梓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人小鬼大,你懂什么?” 顾旭摸了摸额头,笑道:“我懂的呀,往日母妃独自在宫中时,就是这般思念父皇的。阿旭观察过,母妃每次思念父皇时,总叹气。一盏茶的功夫,能叹七八次气。堂嫂方才更多,足有十多次呢。” 叶梓哭笑不得,板着脸教训道:“让你去好好练剑,你却在这里数我叹了多少次气。阿旭,你是不是又想被罚倒立了?” 顾旭缩了缩脖子,道:“不想,堂嫂别罚我。” 顾旭又道:“可我已经把堂嫂教的东西全学会啦,堂嫂真的不能教我些新的么?” 叶梓摇摇头:“学武最忌急功近利,尤其是你如今正在学最基础的身法武学,更是半点懈怠不得。习武就是这样,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反复练习,枯燥得很。怎么,现在后悔了?” 顾旭道:“怎么可能后悔,练就练,我一定会练好的。” 二人正说着话,家丁领着两人走进了院子。 是顾晅和小灰雀。 叶梓一怔,打发走了家丁,才道:“雀儿,好久不见啦。” 小灰雀走到叶梓面前,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是啊是啊。都怪阿晅,这么久不让我出一次宫,今日还是我和他生气,他才愿意带我出来的。” 顾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朝叶梓打了个招呼:“堂嫂,近来可好。” 叶梓点点头,就听小灰雀又道:“咦,这就是阿晅的弟弟吗,长得与阿晅一点也不像嘛。” 顾旭怯生生地躲在叶梓身后,先乖巧地唤了声“三皇兄”,而后又懵懂问道:“这位是皇嫂吗?” 叶梓语塞,小灰雀却一本正经道:“我不是皇嫂,我是阿晅的相公。咦,可是这样的话,你应该怎么叫我呢……” 叶梓:“……” 顾晅:“……” 顾晅扶额:“雀儿,别胡说八道。” 小灰雀难以置信地看他,不依道:“方才在宫里,你明明答应我当你相公的,你还叫了我好几次,你怎么能耍赖呢!”
顾晅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叶梓忙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好了雀儿,你难得来看我一次,别说这些了。三殿下请坐吧。” 小灰雀瞪着顾晅,愤愤道:“回去再收拾你。” 顾晅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平静道:“好,回去再说。” 叶梓将二人这互动看在心里,不由为小灰雀捏了把汗。 可怜这小傻鸟,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几人坐在院中品茶。 半晌,顾晅忽然问:“堂嫂这几日,可有堂兄的消息?” 叶梓摇摇头,如实道:“前段时间还收到过他的传信,这几日却没有了,或许是那边事务繁多吧。怎么?” 顾晅敛下眼,眉宇间带了几分愁色:“这两日从江南传来消息,不少郡县掀起了某种难以根治的疫症,堂嫂知道这件事么?” 自从顾晏离开后,叶梓每日都老实待在王府里,不怎么打听外面的消息。 不过江南会有瘟疫传播的事情,顾晏先前就与叶梓提过,因此他也并未太过惊讶,只是道:“我不知道。” 顾晅又道:“我听说,有瘟疫传播的某一处城池,恰好与赈灾使一行落榻之处相距不远,堂兄带了人进去,想设法救那里的百姓。” 叶梓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梓哑声问:“然后呢?” 顾晅轻叹一声,摇头道:“我也不知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听他们说,堂兄……似乎也被染上了瘟疫。” 叶梓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溅在他手背上。 “小叶子!你当心一点啊。”小灰雀连忙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手上的茶水。 白皙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小片红痕,可叶梓却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似的,怔然道:“不会的,他带了那么多人过去,身边还有大夫,没道理防不住疫症的。” 顾晅应了声,忙安抚道:“是啊,堂嫂也不必太担心。天高路远,或许是消息传错了也不一定,我回去再让人打听打听,有了新的消息,会立即来告诉堂嫂。” 叶梓垂眸道:“好。” 众人又小坐了一会儿,可叶梓却已经没什么心思招待他们。顾晅看出他的心事,率先拉着小灰雀向他道别。 临走前,顾晅对叶梓道:“我明白堂嫂担忧堂兄安危,也知晓父皇将堂嫂留在长安的深意。先前堂兄帮了我不少,若堂嫂有需要,只要堂嫂信得过我,我都会尽力相帮。” 顾晅走时,将顾旭也带回了宫里。 将他们送走后,叶梓在王府里坐立难安许久,终于忍不住,叫人备了辆马车出城。 叶梓下车步行片刻,见到了那竹林深处的小院。裴婉儿正在院里晒制草药。 见叶梓来了,裴婉儿连忙迎上来:“瑞王妃今日怎么来了,是来见温姐姐的?她正在午睡,要我去叫她吗?” 叶梓面色泛白,摇了摇头:“不必,我是来找婉儿姑娘的。” 裴婉儿忙引着叶梓在院中坐下,瞧着他的脸色,担忧地问:“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叶梓灌了一口茶水,才稍稍平复下来:“我来,是想问婉儿姑娘一件事。” 裴婉儿道:“您问,小女一定知无不言。” 叶梓深吸一口气,道:“我听王爷说,他先前拜托裴大夫研制过治疗二十年前长安城疫症的解药。” 裴婉儿脸色变了变,苦恼道:“这件事啊,兄长不让我说的。” 叶梓道:“王爷与我说过一些,不算是婉儿姑娘泄密,不过,这其中有些事情,我想找婉儿姑娘核实一下。” 叶梓停顿一下,又问:“裴大夫到底研制出解药了么?” 裴婉儿咬了咬唇,像是有些迟疑。 叶梓急切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希望婉儿姑娘如实告知。” 裴婉儿沉默许久,才道:“其实,兄长的确有些进展,但……又没有。” “有又没有……何意?” “也罢,兄长原本不让我说出来,可既然是王妃要问,应当也不算是外人。”裴婉儿道,“我与兄长十年前被王爷救下,安顿在长安城中。从那时起,王爷便托我兄长调查过去那疫症的根源,以及如何治疗。我兄长研究十载,虽有些成效,但仍未能真正找到解法。 直到不久前,王爷带来了一些药渣。” “我兄长在药渣中发现了一味奇特的药材,他不知道那药材是什么,却能看出,那是一味能解百毒的草药。兄长说……那或许是根治疫症唯一方法。” “……可是王爷不同意。” 裴婉儿拨楞着手中的药材,纳闷道:“那药材分明是王爷带来的,可我兄长与他说了这些,想让他再给我们一些那种草药之后,他却不同意了。王爷不仅并未告诉兄长那草药是什么,也不许他再提这件事。” “我与兄长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味药而已……” 裴戈兄妹想不明白,可叶梓却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味药不是别的,是叶梓自己。 叶梓嘴唇颤了颤,哑声道:“也就是说,裴大夫至今,还未研制出如何根治那疫症对么?” 裴婉儿头一次见叶梓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疑惑,却还是如实道:“兄长研制出了些缓和病情的药物,或许可以延缓病发,争取一些时间。” “能有多少时间?” 裴婉儿斟酌一下,道:“不会超过一个月。”第70章 叶梓浑浑噩噩回了瑞王府。 天色已经暗下来, 瑞王府内灯火通明。 已然入夏, 天气燥热得有些发闷,就算是在夜里也没有多少凉爽之意。可叶梓仍旧通体生寒, 四肢冰冷得可怕。 叶梓呆坐在院中,心头全是悔意。 他竟然真的顺从了那老皇帝的意愿, 留在这冰冷的皇城中,放任顾晏独自去那千山万水外, 那么危险重重的地方。 他怎么会答应顾晏去独自涉险, 还云淡风轻地说,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不行,他不能让顾晏独自在那个地方。 他得去找他。 叶梓脑中昏昏沉沉,下意识朝院外走去,守在院子里的秋棠和秋萝连忙跟过来:“王妃,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叶梓恍惚道:“我要出城,不……我要先进宫一趟。” 秋萝与秋棠对视一眼,秋萝低声道:“王妃,现下宫门已关, 您……您有什么急事么?” 叶梓恍然回神, 沉默片刻,道:“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回屋。” 说完,他转头朝屋内走去, 合上了房门。 三皇子寝宫内。 顾晅照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手臂一伸,却触到了个温软的躯体。他转过头去,小少年正躺在他身旁,睡得正香。 小灰雀眼尾泛着殷红,像是哭过似的,还有些轻微红肿。他身上的丝被随着顾晅起身而滑落几分,露出小片光洁白皙的肩膀。从脖颈到肩膀的肌肤上,残存着几个暧昧的红痕。 顾晅呼吸一滞,不自在转过眼,不敢再多看。 殿外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顾晅下意识拉起丝被将小灰雀裹好,自己披着衣服起身。殿门打开,来者是顾晅宫里的小太监。 顾晅问:“怎么了?” 小太监道:“瑞王妃找您,现下就在宫门口。” 顾晅点点头:“嗯,我换身衣服就去。” 他正要进门,忽然脚步微顿,转头吩咐道:“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早膳,多做一些,送到我寝宫来。” 小太监应了下来,踌躇地朝殿内望了一眼:“三殿下,里面那位……” 顾晅脸色一沉。 小太监惊觉自己说错话,忙低头道:“奴才说错了,三殿下寝宫里没有旁人。” 顾晅没再说什么,合上了殿门。 一炷香后,顾晅在宫门口见到了叶梓。 那人面色苍白,眼神中难掩疲惫,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叶梓的确一夜没睡。 他昨夜从竹屋回来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根本无法入睡,恨不得立刻出城去江南寻顾晏。可他又想起自己长安城里还有许多未尽之事。 他原本是该留在长安照料顾旭的,若他就这么走了,那孩子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那孩子是无辜的。 叶梓想起顾晅前一日对他所言,若有需要可以来找他。因此,叶梓熬了一夜,顾不得天还没完全亮,一早就跑来宫门口等着。 不等顾晅开口,叶梓率先道:“我要离开这里。” 顾晅眼眸稍稍敛下,问:“堂嫂已经决定了?父皇那边……” 叶梓淡淡道:“我管他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靖和帝那老东西最好祈祷顾晏没事,否则……他就是死,也要让那老东西付出代价。 叶梓自然不敢在顾晅面前说这些,只是道:“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五皇子。” 他顿了顿,又道:“三殿下,我知道你与王爷有过协定,他答应帮你对付太子一脉,扶你坐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