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听完,沉吟片刻,教训道:“出门在外,你就这么轻信于人?回头被人家骗了,是不是还要倒帮别人数钱?”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反驳:“我当时没有办法进来嘛,他说可以帮我,我就信了。反正……他又打不过我。” 顾晏哭笑不得:“你以为武功高就够了?他是静亲王,他就算是不亲自出手,也有无数法子能让你吃亏。” “我不是……”叶梓拽着顾晏的衣袖,解释道,“我知道会有危险,我也警惕着。可除了这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来找你了,我太着急了,担心你出事,没时间寻别的法子……” 顾晏眼眸微动:“担心我出事?” 叶梓顿了顿,咬唇不答。 顾晏给他擦净了脸,倒了杯水递给他,不紧不慢逼问道:“你觉得我会出什么事?谁告诉你的?” 叶梓小口地啜着茶水,眼神飘忽。顾晏平静地看向他,静静等待他回答。 叶梓扛不住他这审视的模样,只得自暴自弃道:“好我说,是我自己蠢。三皇子告诉我,他接到消息,说江南发生了瘟疫,你带人进了宜安,就再也没出去。还说……还说你也被染上了瘟疫。” 顾晏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叹声道:“所以你才急匆匆从长安赶过来?” 叶梓点点头。 “傻子,我敢带人进入此地,自然有所防备。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不是太没用了?”顾晏摸了摸叶梓的头发,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旁人说什么都信。”” 叶梓低下头,委屈道:“我没办法啊,婉儿姑娘说,若真患上那瘟疫,最多也就一个月光景。我哪里等得及……” “你还问了婉儿姑娘?”顾晏眉头微皱一下,问,“她都与你说什么了?” 叶梓不敢看他,小声道:“全……全都说了。” 顾晏深吸一口气,被叶梓弄得彻底没脾气了。既然裴婉儿全都告诉了他,那他应当也知道他的叶片能够入药之事了。 顾晏想了想,提醒道:“治疗瘟疫的药,裴戈现在正在想办法,你别胡来。” 叶梓连忙讨好地说:“不会胡来的。那么多人呢,我得拔多少叶子才够啊……若是叶子被我拔没了,你就该不喜欢我了。” 顾晏轻笑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将叶梓抱紧了些,道:“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没有将那件事告诉你,就是怕你犯傻。那些人我是想救,也会尽力去救,但我绝不允许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明白吗?” 叶梓乖乖点头:“明白了。” 叶梓倚在顾晏怀里,紧绷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后,疲惫困倦忽然铺天盖地袭来。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顾晏低头问:“怎么了?” 叶梓眼睛都睁不开,迷糊道:“子承,我好累啊……” 顾晏道:“方才见你时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对,你都几日没好好休息过了?” 叶梓想起之前那些犯傻的举动就觉得丢人,不想说,将头埋在顾晏胸口,试图含混过去:“……不记得了。” 顾晏心底抽动一下,问:“别告诉我,从长安城出来到现在,你从没睡过觉?” 叶梓打定主意不回答,闭着眼轻声道:“我没事的,睡一下就好。你管我了,万一别被静王发现……” 顾晏心里一下起了火气,又生气又心疼,可看见叶梓这模样,舍不得真向他发火,耐着性子道:“你以为我那皇叔是什么容易应付的人物?他恐怕早就看出端倪了。” 叶梓彻底没再回应,顾晏低头一看,后者已经呼吸平顺,在他怀中安稳地睡着了。 方才不曾察觉,顾晏这才注意到,这人比一个月前瘦了不止一圈。 叶梓唇色稍稍有些发白,先前被顾晏好吃好喝照顾,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掉得一干二净,腰身纤细得不堪一握。 以前叶梓总教训顾晏糟践自己身子,这人糟践起身体来,比他过火得多。 顾晏心疼得深吸几口气,闭了闭眼,轻柔将人抱起来。 叶梓这副模样,顾晏怎么可能还放任他自己在这儿。 顾晏轻轻推开门,抱着叶梓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顾翊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煨着一壶茶,顾翊把玩着手中一把折扇,也不知已经在哪儿坐了多久。 顾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将叶梓抱出了院子。 顾晏将叶梓放回自己卧房的床榻上,轻柔替他除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转头出门。 顾晏回到院子里,顾翊抬头看他,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坐吧。” “谢皇叔。” 顾翊笑了笑,问:“子承从我院子里把人抱走,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叔在?” 顾晏淡淡道:“皇叔莫要打趣我了。” 顾翊道:“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关切一个人。可我听闻,你前不久刚娶了王妃,对其宠爱有加。长安那边还有传闻,说你那瑞王妃是吃人不吐骨头小妖怪,将你勾得魂都没了。”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这刚离开两天,就又看上新的了?这俗话说先来后到,这小美人是我从广陵城外捡来的,你可不能横刀夺爱。” 顾晏眉头皱了皱,笑道:“皇叔心里早有推断,就别在这里故意与子承开玩笑了。他的确是我的王妃,此番多谢皇叔替我照顾他。” “应该的。”顾翊点点头,“这小公子心地善良,在广陵城外帮了我一把。我见他武艺高强,本想留做己用,却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 顾晏敛下眼,没答话。 顾翊立即道:“开个玩笑,我从不夺人所爱,何况他还是我侄媳。” 顾晏不想再与他谈论此事,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六皇叔先前传信与我,说能助我根治此间瘟疫,不知您有什么法子?” 顾翊道:“这里的瘟疫并非病症,而是西域一种名为‘芫兰’的花草。芜兰盛开之际,会散布一种清香扑鼻的花粉,这种花粉一旦溶于水中,就变得无色无味,让吃下的人患上重病。此病与往常的伤寒极为相似,可又有所不同。这种病极易传染,轻则咳嗽不止,重则心悸发热,呼吸困难,不出七日就会丧命。” “我听闻你带了大夫进入宜安,试图根治这种顽疾,这才过来帮你一把。”顾翊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的小木匣,递给顾晏,“这是我从西域找到的一种草药研磨成的粉末,你将此物交给你身边那位大夫,以此入药,便可治愈此地瘟疫。” 顾晏低头看了看那木匣,却没伸手去接,而是问:“六皇叔为何要忽然帮我?” 顾翊不以为意地笑笑:“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我朝子民,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他们。” “那我换一个问法。”顾晏道,“六皇叔不惜舍身犯险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将这味药送到我面前么?” 叶梓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顾晏急得把裴戈找来好几次,反复替叶梓把脉,不过每次的结论都是,王妃只是疲劳过度,这才昏睡不醒。 直到第二日的午后,叶梓才悠悠转醒。 他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来时只觉得身体更疲惫了些,浑身酸疼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叶梓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他偏过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顾晏。 顾晏用手支着额头,靠在床边,正在小憩。 叶梓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舍不得转开目光。 原先在一起时,他都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这人腻在一块,现在许久不见,更是一眼都舍不得移开。
实在太想他了。 顾晏心有所感似的,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叶梓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柔和之色:“可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叶梓轻声开口:“……好饿。” “睡了一天一夜,能不饿吗?”顾晏给叶梓倒了杯温水,将人扶起来喂他喝了口水,才道,“我让人给你熬了些粥,先喝点。” 叶梓点点头:“好。” 顾晏转头出门,向院外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很快端着一小锅米粥进了屋。 米粥熬得香糯软烂,应当是用一直小火煨着,温热适口。顾晏将叶梓扶起来,取了个软垫放在他身后,从锅中盛了一碗粥,一勺一勺喂给他。 叶梓几日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被饿得狠了,一连喝了两碗,还想要,顾晏却不给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顾晏把剩下的米粥端走,又眼巴巴地看着那人空手回来,委屈得要命。 顾晏拿出丝帕细致地帮叶梓擦了擦嘴,没好气道:“你险些将自己饿死,现在又要将自己撑死么?” 叶梓抿了抿唇,不敢与他顶嘴。 顾晏见不得他这委屈样,才解释道:“吃太多你肠胃受不住,先忍一忍,等回过劲来,我再让人给你做些别的。” 叶梓没再坚持,道:“好吧。” 顾晏扶着他躺下:“再躺会儿吧,你这次真的太胡闹了,五日从长安赶到这里,你不要命了吗?” 叶梓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弱声道:“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要命做什么呀。” 顾晏心头的火气一下散了,弯下腰,温柔地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 须臾,顾晏放开叶梓,柔声问:“我陪你躺会儿?” 叶梓求之不得,忙往旁边让了让。顾晏合衣在他身边躺下。 叶梓轻声问:“你怎么将我带回屋里了,静王那边……” “原本还想多瞒两日,免得发现的人多了,惹出些麻烦。”顾晏叹了一声,“可谁让某个小傻子一看见我,眼珠子都快落我身上了,瞒也瞒不住,索性就向他招了。” 叶梓弱声反驳:“我没有……” 顾晏扬眉:“没有?” 叶梓缩了缩脖子,悻悻道:“……有。” 叶梓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长安那边有什么动向么?” 顾晏淡淡道:“听说靖和帝知道你丢下顾旭跑了,气得够呛,要把你抓回去治你的欺君之罪。瑞王妃,你这次闯祸闯得有些厉害,你说,现下该如何是好?” 叶梓把头埋在顾晏怀里,破罐破摔道:“随便吧,怎么办都好,反正我决不离开你半步,打死我我也不走。”第72章 从长安城跑出来的时候, 叶梓就已经考虑过后果。 他接了靖和帝的圣谕, 答应留在京中教导五皇子,如今私逃离开, 的确是他的不对。可当时他实在顾不得这些。 顾晏生死未卜,他哪里顾得上自己是不是在抗旨。 而且, 若能赶到顾晏病入膏肓之前,救了他的性命, 不管之后靖和帝是不是要将他关入大牢, 要作何惩罚,他都没有怨言。 顾晏轻声叹了口气,浅笑:“吓唬你的,靖和帝没下旨。” 叶梓抬起头看他:“啊?” 顾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傻瓜,你这才刚来多久,我怎么会知道长安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回去打探了,最快的探子从这里赶到长安,来回也得十多日时间。耐心等着吧,但我猜, 靖和帝不会做什么, 至少不会大张旗鼓地问你的罪。” 叶梓问:“为何?” 顾晏道:“他没必要。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你心中惦念我,千里迢迢来寻我。等此间事了,你与我一道回去, 他不痛不痒的说你两句不懂规矩,事情也就过去。可他要是治你的罪,除了逼急我之外,得不到什么。他现在内忧外患,应当还不想与我撕破脸。”
叶梓点点头,想明白了顾晏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又觉得不对:“那你是如何知晓我花了五日赶到这里?” 顾晏笑了笑:“某个人很热心,你前脚刚离开长安,后脚就派人给我送了消息,说给我准备了份大礼。可他没想到,派来送消息的信使,竟比你还晚到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