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绢薄而轻,隐约可以看见里面透出的嫩绿之色,应当就是叶梓当日给他的那几片绿叶。 已过去好几天,那绿叶的颜色依旧鲜活如初,仿佛刚被采摘下来。 叶梓看见这几片叶子就浑身发疼,不过他多少猜到了阿楚来这里的意图。叶梓沉默片刻,笑道:“阿楚公子这是做什么?” 阿楚道:“裴大夫方才说,我母亲已经脱离危险,不日便可痊愈。” 叶梓点点头:“如此,就要恭喜阿楚公子了。” “多谢。”阿楚弯了弯嘴角,低声道,“既然母亲已经痊愈,那此物我也不再需要,还请公子收回去吧。” 叶梓思忖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将那丝绢收了回来。 阿楚看了看那些叶片,神情踌躇片刻,像是想说什么。叶梓注意到他像是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阿楚抿了抿唇,低声问:“不知公子这些草药,是从何处寻来的?” 叶梓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阿楚道,“这应当是极为珍贵之物,公子一次给我这么多,让阿楚有些惶恐。” 叶梓偏头想了想,随口编了个谎:“是王爷赏给我的,说是什么外域进贡过来的滋补草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草药一共没多少,没办法救所有人的性命。” 阿楚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王爷他……对你可真好。” 叶梓怔愣一下,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这人不知他的身份,还当他只不过是跟在顾晏身边的男宠。顾晏这几日对他的好有目共睹,的确已远超寻常人。叶梓歪了歪脑袋,心里想着或许该提醒顾晏在外头注意些。 不过,他没有纠正阿楚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王爷的确待我不薄。” 阿楚敛下眼,轻声道:“真羡慕你啊……” 叶梓迟疑道:“阿楚公子,你……” “抱歉,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些旧事。”阿楚抬眼看他,叶梓这才发现,这人长了一双格外勾人的双眼,眼睫纤长,眼尾上挑,眉目流转间有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难怪葛大人会把他养在府里,还想将他当做礼物送出去。 阿楚道:“叶公子或许不知,我自小就因为家中贫困,被卖到葛大人身边。他派人悉心教导我,待我还算是不错。可我明白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他待我好,只是为了日后能将我当做礼物送出去,我的未来,逃不开成为一个玩物。” “阿楚,你别这么想。”叶梓抬眼看他,道,“现在葛大人已经不敢再对你做什么,你若还放心不下,我可以让王爷帮你把卖身契赎出来,让你恢复自由之身,这样你就可以免遭这样的命运。” 阿楚一怔,低下头:“公子真是心善,难怪能得王爷的倾心。”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能看出,王爷真的很喜欢你。其实那日从宴席上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王爷就算当真对我没有半点心思,在那种场合也不该如此抗拒,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直到后来我在院中撞见你们,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因为有你在场。” 叶梓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阿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楚沉默片刻,如实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输在了何处?” 他低声开口:“我自小被教导如何取得男子欢心,可头一次出手,就被打得晕头转向。我不明白,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叶梓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悲悯,他轻叹一声,绕到这小少年身边,低头道:“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那天夜里,不是葛大人派你来,而是你自己跟过来的,对不对?” 阿楚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低下头没有答话。 见他这反映,叶梓就知道自己定然是猜对了。 叶梓道:“葛大人在宴席上被王爷甩了脸色,怎么还敢让你去接近他。你是故意出现在那里,讨巧地在我与王爷面前作出那副被逼迫的可怜模样,是不是还想着让王爷收下你?” “我……”阿楚眼前蒙起一层水雾,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葛大人要将我母亲赶出禅空寺,我只能……我只能去接近王爷。抱歉……” 叶梓叹道:“没人不想自己能过得更好,你这么做我能够理解。你利用我们向葛大人施压,现在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我一会儿就与王爷说,让他想办法把你的卖身契赎出来,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活,就看你自己了。” 阿楚仓惶地抬头看他:“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我……” “报答就不必了。”叶梓抬起他的脸,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阿楚公子,我并非大度之人,不可能对你在王爷面前耍的那些小心思毫无芥蒂。” 叶梓顿了顿,淡淡道:“我念在你事出有因,可以原谅你一次。但请你记住,若你再敢对我的人动什么念头,我不会放过你。”
阿楚一怔:“你……你的人……” 叶梓眼角弯了弯,笑道:“他可不就是我的人么?” 阿楚低下头,轻轻应道:“我明白了。” 叶梓没再说什么,阿楚向叶梓告别,转头出了门。离开叶梓住的庭院,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绿叶。叶梓给他的那几片绿叶,他没有全部还给他。 先前那么一闹,就算他母亲的病治好,阿楚也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 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家所剩不多的银两都已用光,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 阿楚低头看着手心那片晶莹剔透的小绿叶,神色复杂。 若此物当真像叶梓说的那样,是外域的奇药,寻个地方变卖,或许还能得些银两。 ——他原本是那么想的。 可他没想到,那人如此心善,竟还愿意帮他赎出卖身契。 相比之下,他的行为当真不堪极了。 可他不敢将事情说出来。若他现在说了,那人会不会对他心有芥蒂,不再愿意帮他了? 看那人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或许不会发觉绿叶有所缺失。 阿楚捏紧了手中的绿叶,心事重重地穿过庭院,一时不察,狠狠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人身上。 阿楚没有防备,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抬眼看见了自己面前的人。阿楚连忙跪倒在地:“静王爷赎罪。” 顾翊却并没有看他。 他弯下腰,拾起那片恰好落在自己脚边的绿叶。 顾翊将叶子衔在指尖,细细端详片刻,饶有兴致问:“小家伙,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叶梓送走了阿楚,继续回到桌案边翻看卷宗。不过这次,他心头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人生来就心怀悲悯,但有时候,悲悯恰巧是最无用的东西。叶梓明白这一点,却怎么也改不掉那坏习惯。 叶梓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阿楚的事情,不知过去多久,房门重新被推开。 是顾晏。 顾晏端着食盒走进屋:“饿了吧,找人给你做了些吃的。” 他说着,掀开食盒,不紧不慢地把里面的饭菜端出来。几道简单精致的小菜摆了满桌,都是叶梓爱吃的。 叶梓原先还不觉得饿,此刻一闻见饭菜香气,立即觉得饥肠辘辘,连忙丢下手头的东西,飞快蹭到桌边。 顾晏盛了碗汤递给他,问:“我听守卫说,方才有人来过?” “是阿楚,他来告诉我他母亲已经脱离危险,想把叶子还给我。”叶梓指了指桌上连打都没打开过的丝绢,“喏,就在那里。” 顾晏眉头皱了皱,道:“是应当拿回来。你知道你那身上的叶片摘下来,就是世间罕见、百毒不侵的良药。这么珍贵的东西,也只有你会这么随随便便送人。” 叶梓咬着筷子,含糊道:“只是几片叶子而已,很快就能长出来了,不信你看。” 他说着,眼眸一转,头顶发间缓慢长出几片青翠欲滴的小绿叶。 那几片小绿叶含羞带怯地藏在发间,随着叶梓的话音轻轻发颤:“你看,我说过它长得很快吧,前两天刚拔掉,这么快就长出来了。” 顾晏没答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头顶的绿叶,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下娇嫩的叶尖。 那叶尖震颤一下,叶梓的神色顿时变了变。 顾晏见那绿叶的反应,更加来了兴致,忍不住用指腹勾过叶片,还轻轻摩挲几下。 叶梓的脸上泛起红晕,忍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拉过顾晏的手:“你、你别再碰了……” 顾晏怔愣一下,这才注意到叶梓的反常。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阿梓,你这里……” 顾晏没将话说完,变本加厉地用手指戳弄那几片叶子。 叶梓呜咽一下,从脊柱到后脑腾起一阵酥麻,腰都酥了,坐也坐不住。 他只是想向顾晏展示一下自己刚发现的新技能而已,哪里知道那几片叶子会敏感成那样。 叶梓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在桌上,欲哭无泪,脖子都红透了。 ……丢、丢死人了。 顾晏见他真有些受不住,只得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叶梓被他撩拨得狠了,头顶的几片叶子在空气里轻轻颤动,趴在桌上缓了好一阵,才终于艰难地将那几片叶子收了回去。 叶梓把脸埋在胳膊里,偏头看着顾晏,愤愤指责:“你好过分……” 顾晏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自己要给我看的。” 叶梓委屈:“我让你摸了吗?” “好,是我不对,我错了好不好?”顾晏安抚地摸了摸叶梓的脊背,道,“先起来,好好吃饭。” 叶梓应了声,故作镇定地重新执起筷子,不再想方才发生的事。 顾晏的眼神时不时朝叶梓头顶打量一下,叶梓被他看得脊背发麻,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现在回来,禅空寺那边如何了?” 这话题转移得不可不谓之生硬,顾晏不想把叶梓逼得狠了,顺着他的话道:“那边有裴戈看着,没有大碍,不过我一会儿应当还要再去看看。你现在不是王妃身份,下人难免对你不上心,我回来陪你吃饭。” 他这话说得窝心,叶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顿时又鼓噪起来。他定了定心神,不再胡思乱想,又问:“药方配好了吗?什么时候分发给百姓?” 顾晏给叶梓夹菜,道:“已经与裴戈商议过,若不出意外,明日应当就能分发给禅空寺的百姓服用。只不过……” 叶梓问:“只不过什么?” 顾晏沉默片刻,像是在斟酌。 叶梓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晏摇摇头,如实道:“先前六皇叔赠与我一盒药粉,我今日问过裴戈,那些药粉全部入药,应当能够救回所有宜安百姓。”
叶梓一时没听明白他话中深意,道:“能救回宜安所有百姓,那不很好吗,有什么……” 他说到这里,话音忽然戛然而止,意识到了什么。 叶梓抬眼看向顾晏,从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担忧。 顾晏叹道:“可受瘟疫之扰的,并非宜安一处。” 叶梓抿了抿唇,轻声道:“静王他……” “他的目的恐怕就在这里。” 他们查不出顾翊给的那药究竟是什么,救回了宜安百姓后,必然会再次陷入之前的困境中。想要继续救人,只能去求顾翊施药。 叶梓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伸手按在顾晏手背上,道:“静王他会不会……” 顾晏拍了拍叶梓的手,摇摇头:“无论如何,待此间事了,我必须得去见他一面。” 叶梓想也不想地说:“我陪你去。” “你不能去。”顾晏断然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把你卷进去。” 用过午膳,顾晏还要回禅空寺继续忙碌,叶梓闲来无事,陪他一道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