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顾晏没再提去找顾翊之事。翌日,裴戈正式给出了根治瘟疫的方子,众人按照方子煎药,分发给禅空寺的病患服用。 不出两日,所有病患都不约而同有所好转。 瘟疫已经有了抑制之法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加上病患逐渐痊愈,离开禅空寺,宜安城中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热闹。 百姓们自发张灯结彩,庆贺病症痊愈。城中一改往日死寂的模样,一时间热闹非凡。 顾晏坐在城中一处酒楼的雅间里,垂眸看着街道上的人群,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子承如今是宜安的大英雄,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何必叹气呢?”顾翊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顾晏回过头去,那人折扇轻摇,缓慢走到他面前。 顾晏连忙起身,朝顾翊行了一礼:“六皇叔。” 顾翊连忙扶他:“今日不是咱们叔侄二人的家宴么,何必多礼。”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没再说什么。 二人在桌边坐下。 二人头顶上方的屋檐上,一只纤细的茎叶小心翼翼地勾着横梁,娇小的花穗朝外探了探。叶梓将自己缩在屋檐下方的阴影中,探出脑袋朝二人看了一眼。 顾晏执意不肯带他来,叶梓拗不过他,只得遂了他的意,没敢跟过来。 不过要他乖乖留在屋中等他,他定然做不到。斟酌之下,叶梓只得变作原形,偷摸地跟了出来。 好在顾晏离开长安前,为防止他遇到什么意外,早将他手腕上那银铃取了下来。否则别说变作原形跟出来,就是离顾晏稍近一些,都不免被人听见他身上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响。 雅间内,顾晏给顾翊倒了杯酒:“听闻此酒是宜安本地酿造,极有特色,皇叔尝尝如何?” 二人举杯碰了碰,顾翊饮下一杯,道:“果真是好酒,名不虚传。” 顾晏道:“皇叔若是喜欢,侄儿改日派人给您府上送上几坛。” 顾翊笑道:“子承,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你忽然变得这般殷切,都有些不像你了。” 顾晏轻叹一声,放下酒杯:“我想要什么,皇叔看不出来么?” “侄儿恳请皇叔赐药,拯救此地仍被瘟疫所害的百姓。” 雅间内一时沉默,顾翊道:“我还当是什么事,不就是药用完了吗?实不相瞒,我这次出门得急,身上只带了先前那么多。子承若是还想要,等离开宜安,我再派人取来就是。” 顾晏道:“那便多谢皇叔。” “不用谢,应该的。”顾翊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轻笑,“不过子承,我帮你这个忙,你可否也帮皇叔一个忙?” 这并不在顾晏的预料之外,他停顿一下,温声道:“皇叔请讲。” 顾翊抬眼看他,声音低而清晰:“我要你……帮我反了靖和帝。”第77章 顾翊的声音不高, 可一点也不妨碍藏在屋檐下的叶梓听见这句话。他心里重重地颤了下,枝叶无意识蜷缩起来。 果真如此。 一开始他得知顾翊给赠予顾晏的解药不足时, 他就猜到这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与顾晏前世经历得一样,这人心里果真还是想反的。 顾翊会有此想法并不难预料。 靖和帝继位后, 将所有宗族兄弟都封了王,派遣封地。原本双方相安无事, 可近几年,靖和帝屡次削番,其他几位亲王肯忍气吞声, 可顾翊却不是如此。 这人年轻气盛,又心怀天下,早就不满靖和帝的行事。 屋内沉默的时间与原先更久,叶梓探出头去朝雅间内那两人看了看。顾翊说完那话之后, 便收回了目光, 自顾自饮酒,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在他面前, 顾晏坐在原地,眼眸敛下,看不清神情。 顾晏会作何决定, 叶梓现在一点也猜不到。 他早先就曾向叶梓提起过,恨不得与顾翊一道反了。 可那话毕竟只是说说,若不是迫于无奈,谁会去做那鱼死网破之事。 这步棋一旦踏出,不是生就是死, 再无回旋的余地。 那二人许久未曾说话,顾翊终于有些坐不住,低声劝道:“子承,这个问题你需要考虑这么久吗?你若答应,我现在就让人去取解药,三日内定能助你将此间瘟疫彻底治愈。事到如今,百姓的安危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你当真不肯?” 顾晏眼眸微动一下,轻笑道:“皇叔这是在威胁我啊。” 顾翊抿了口酒,循循善诱:“子承,你不能这么想。坦白而言,你答应了我,于你有什么坏处?” “这天下你也看到了,饥荒灾害四起,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父皇留下的基业,早被那昏君糟蹋得千疮百孔。你就不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吗?” 顾晏不答,顾翊又道:“我听闻最近我那皇兄身体欠佳,诸位皇子间的夺嫡之争已然展开。你继续留在那长安城中,难免受到波及。加上靖和帝始终对你心存芥蒂,到那时,不但你会被卷入进去,瑞王妃亦不能幸免。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不为心上人考虑考虑么?” 顾晏动作一顿。 顾翊看出顾晏像是有些动摇,继续道:“皇叔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只要你回到长安后,与我配合一二。待到我起兵时,适时地与我里应外合,破了那皇城便可。” 房檐下的叶梓听着听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晏一言不发,顾翊又道:“待到破了皇城,生擒靖和帝,你与我叔侄二人同登帝位,一同治理这天下。到那时,你便可将自己想要的,尽数握在手里,不需再看旁人脸色,岂不美哉?” “里应外合?攻破皇城?”顾晏轻声重复一遍,道,“看来皇叔是早已有所计划,成竹在胸了。” 顾翊皱了皱眉,仍是道:“若非有所打算,也不会前来与你相商。” 顾晏忽然轻笑一声,抬眼问:“这么说来,其实是谁并不重要,对么?” 顾翊没听明白:“你这是何意?” “难道我说得不对?”顾晏道,“皇叔要的只是个方便在皇城中走动,能帮你互通消息,里应外合的帮手,不是么?” “这……” 顾晏敛下眼,垂在桌下的手不着痕迹地颤抖一下,沉声道:“也就是说,若换了别人来江南,你也照样会来找他。” 顾翊眉头轻粥,困惑道:“子承,你说这话是何意?现在是你来了江南,并非他人,你这样问我,要叫我如何回答?” 顾晏摇摇头:“不,皇叔不必回答,我全都明白了。” 脑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顾晏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遏制自己某些情绪。半晌,顾晏站起身,轻声道:“子承今日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皇叔请自便。”
“顾子承!”顾翊开口唤住他,“你这是在拒绝我么?” “是又如何?”顾晏忍着头疼,回头看他,“你看似关心百姓疾苦,可却用百姓的性命做赌注,逼我与你一道谋反。你说你是为这天下,却没想过起兵造反会毁去不知多少城池。我来此地只为救人,不为害人,皇叔还是另寻他人吧。” “妇人之仁。”顾翊霍然起身,道,“早先我听长安传来的消息,说你耽于声色,一蹶不振,我还不相信。你自小被父皇带在身边教导,又是大皇兄的独生子,你怎么会连他二人万分之一的魄力都未曾学到?” 顾晏按了按眉心,不想再与他多做争执:“若我执意如此呢?” 顾翊道:“……我会让你后悔。” 顾晏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间。叶梓紧随其后,也从屋檐爬了出去。 顾翊重重地叹息一声,跌坐回踏上。半晌,跟在他身旁的侍从推门进来。 “王爷,要回去了么?” 顾翊应了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神情已恢复往日的沉稳不惊:“走吧。” 他抬步朝外走去,忽然问:“原先吩咐你的事查得如何?” 那侍从顿了顿,迟疑道:“您送去的那草药已派人查过,的确……的确有些发现,不过……” 顾翊回头扫了他一眼:“有发现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侍从道:“卑职……卑职说不清,您还是亲自与那位见一面的好。” 另一头,顾晏离开酒楼就上了马车,叶梓跌跌撞撞跟上去,伸出茎须恰好攀住了马车后檐。可还没等他爬上去,马车已经朝前走去,叶梓吊在马车后跌跌撞撞,待到他爬上去时,整株草已经累得头晕眼花,浑身发软。 叶梓攀在马车窗户边朝里探去,顾晏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发现那人没事,叶梓正欲退出来,马车车身忽然震了一下。叶梓一个没抓稳,“啊”了一声,滚落进了马车里,恰好落在一双温柔的掌心里。 叶梓抬起头,恰好对上顾晏沉沉的眸光。 叶梓身上的叶片瑟缩一下,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几分,被顾晏轻而易举捏住茎根,动弹不得。 顾晏平静道:“我与你说过什么?” 叶梓迟疑片刻,如实回答:“乖乖待在家里。” 顾晏问:“还有呢?” 叶梓回答:“不可偷偷跟着你出来。” “继续。” 叶梓浑身轻轻发颤,心虚地低声道:“否则就……就……” 他实在说不出来。 今日顾晏离开前,明令禁止叶梓跟着他出来,否则就要叶梓再帮他……含一次。 叶梓原本只偷偷出来,只要在顾晏回房之前,先于他回去,根本不会被发现。 可谁想到…… 或许是叶梓往日翻车的次数太多,连带着翻车的速度也越发快了。 叶梓心中叹息一声,蜷在顾晏掌心里,不肯再说话。 酒楼与二人现在住的别苑隔得不远,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地方。 顾晏捧着叶梓回了屋。 一炷香后,叶梓满脸通红的伏在顾晏身上,眼尾挑起一抹红晕,眼中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格外惹眼。顾晏身上的衣衫凌乱,气息略有不顺,垂眸深深地看着他。 叶梓受不了他这直白的眼神,低头将脸埋在他平坦的腹间,哑着嗓子道:“别看了……” 顾晏不让他躲,伸手勾起叶梓的下巴逼他抬头,手指在红得反常的嘴唇边摩挲:“别挡着,我想看你。” 瑞亲王恶趣味得厉害,做事前还特地找人在屋里多点了几盏灯,将整间卧房照得亮如白日。 叶梓推开他的力气都不剩,闭着眼呜咽一声,任由那人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随后饶有深意的在咽喉处轻抚了两下。 顾晏轻声道:“以后还敢不敢?” 叶梓被顾晏收拾得服服帖帖,忙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顾晏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显然是对他这话存疑。 叶梓往前爬了些,将头埋在顾晏的脖颈间,委屈地蹭了蹭:“你这人在床上这么凶,我都有些怕你了。” 顾晏眼神暗了几分,手掌缓慢落在了叶梓后腰上:“你现在还敢与我这样说,证明我还不够凶……你没见识过更凶的时候。” 叶梓瑟缩一下,红着脸问:“还能怎么凶?” 任谁都能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而顾晏只是低头扫了他一眼,摇摇头:“行了,就你现在这元气大伤的模样,非得招惹我做什么?” 叶梓抿了抿唇,手指把玩着顾晏落在脖颈间的长发:“……我早好了。” 顾晏轻轻勾起唇角,翻身将他压在柔软的床榻里,试探地问:“当真?” 叶梓脸上热度更胜了几分,强忍住想逃开的念头,硬着头皮点点头:“嗯。” 顾晏手指从叶梓脸上缓慢滑下来,指尖轻巧地挑开松散的衣襟,一双眼紧盯着叶梓,没错过他任何反应。 屋内那几盏油灯一照,什么都藏不住。 叶梓羞耻得脖子都红了,忍不住推了推顾晏:“能不能……把灯熄了?” 顾晏深深地看他,点点头:“好。” 随后,他起身,将屋内的灯火尽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