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晏点了几个侍卫跟着叶梓,几名侍卫走上前来,将靖和帝扶着离开寝殿,上了御驾。 寝殿内一下去了大半人,顾晏正要离开,却偶然瞥见内室的床榻边,放着一碗喝完的汤药。 顾晏走上前去,端起那药碗闻了闻。 碗中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药底,颜色与寻常的汤药并无不同,可闻来却有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顾晏的眉头微微皱起。 靖和帝寝宫内,叶梓扶着靖和帝躺下,将那封未完成的诏书放在靖和帝枕边,平静道:“陛下今日惊吓过度,还请好生歇着,保重身体。” 叶梓说完这话就想离开,靖和帝忽然道:“你等等。” 叶梓脚步一顿。 靖和帝抬手抚摸着诏书,低声问:“这封诏书,你们不想要吗?” 叶梓沉默片刻,转过头来,道:“若我说不想,陛下也不会信吧。” “至高无上的皇位,没人不想要。”靖和帝轻咳两声,气若游丝道,“如今昇儿被你们关进大牢,晅儿又……这封诏书朕迟早是要给晏儿的。” 叶梓眼眸微暗,本能觉得靖和帝又在算计什么。 靖和帝道:“其实这天下本就该是晏儿的。当年若不是他父亲去世得早,他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虽然往日里他并未表现出来,但他心中不可能不想要这皇位,朕说得对吗?” 叶梓道:“陛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靖和帝偏头看向叶梓,笑道:“其实我现在就能在这诏书上写下晏儿的名字,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叶梓沉默片刻,道:“那就多谢陛下成全。” “不急,朕这儿还有一样东西。”靖和帝勉力在枕下摸索片刻,抽出另一封信帖,递给叶梓,“此物你拿着,若你同意,朕马上将诏书也交予顾晏。” 叶梓眉头皱了皱,展开那封信帖,低头快速扫过,脸色却是一变。 叶梓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缓慢抬眼看向靖和帝,咬牙:“你……” 靖和帝低声道:“其实你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这段时日,朕想得很清楚。朕这把老骨头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了,这天下不能后继无人。” “不论朕与顾晏有多大的恩怨,可这天下人是无辜的。朕相信他也不想看着这天下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你与他如此恩爱不移,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 “你拿着这个,好生想一想,朕等你的决定。” 叶梓浑浑噩噩离开了靖和帝的寝殿。 靖和帝给他的那份信帖被他揣在怀里,原本轻薄的纸张却像是凝结了冰霜,隔着衣物紧贴皮肤,令他透骨生寒。 叶梓心事重重地朝天牢的方向走去,忽然,有个太监走到他面前,朝叶梓行了一礼:“见过瑞王妃。” 那太监看着面生,叶梓被他从思绪中唤醒,问:“公公何事?” 那太监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递给叶梓:“有人让奴才将这信交给瑞王妃,还请您亲自过目。” 叶梓接过来。 那信密封完整,叶梓三两下拆开,半片绿色的叶子从信封中抖落出来。叶梓动作一顿,缓慢展开里面的信纸。 叶梓快速扫过信纸里的内容,眼眸微阖,思索了许久。 半晌,叶梓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道了声“是”,转头正要离开,忽觉胸前一凉。 一把细长的银剑穿透了他的心口。 那太监脚步踉跄一下,摔倒在地。叶梓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在太监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剑入鞘。他走到路旁的宫灯处,将那封信及里面的半片叶子一道投了进去,很快焚烧殆尽。 做完这些,叶梓拢了拢衣着,重新回到原先的道路上去。 顾晏从天牢内出来时,一眼就看见叶梓抱着剑,倚在护栏边发呆。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皱起,像是心事重重。 那神情,竟与过去的怀远一模一样。 自从叶梓恢复记忆后,行为举止与怀远越发相似。虽说他心里知道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但顾晏私心里,却不希望叶梓与怀远这么像。 前世,怀远经历了太多事情,他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一生几乎少有清闲自在的时刻。 可今世的叶梓不同,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顾晏能感受到,叶梓这一生平安顺遂,遇见他之前一直过得无忧无虑。
这也是顾晏希望看到的。 顾晏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叶梓身边:“在想什么?” 叶梓恍然回神,脸上的神情顿时收敛起来。他抬起头,一双明眸弯了弯,软声道:“子承,我在等你呀。” 顾晏却是稍稍皱眉,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梓摇摇头,牵过顾晏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或许是在夜风里吹得太久,叶梓的手冰得可怕。 顾晏将叶梓的手放在掌心暖着,责备道:“外面这么冷,干嘛在这里等我,回马车不就好了?” “我不。”叶梓低头看着地面,道,“在这里等,你一出来我就能看见。” 顾晏笑了笑:“你回车里等不一样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不一样。”叶梓小声道,“在这里……能多看你一会儿。” 顾晏心底轻颤,没再回答,而是温声问:“你冷吗?” 叶梓顿了顿,如实道:“冷。” 顾晏展开披风,将叶梓整个人裹进了披风里,半搂半抱带着人往外走:“这样还冷吗?” 宽厚的披风将叶梓完全裹住,叶梓依偎在顾晏怀里,声音温软:“不冷啦。” 皇城内重归寂静,二人相携走在寒风中,半晌,叶梓轻声开口:“子承……” “怎么了?” 叶梓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对我真好。” 顾晏揽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这就叫对你好了?我还能对你更好。” 叶梓偏过头去,看着顾晏的侧脸轮廓,轻轻应了声。 余下几日,长安城内更加人心惶惶。 静王的大军一路压进,势如破竹,无人可敌。沿途某些城池索性直接大开城门放行,以求休战。静王仁厚,从始至终未伤任何无辜百姓的性命,一时间,拥护静王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 探子将静王大军扎营长安城外的消息传来时,顾晏与叶梓刚刚准备歇下。 顾晏打发走了来禀报消息的探子,叶梓倒了杯花茶,递给顾晏:“子承,先喝点茶。” “嗯。”顾晏点点头,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水,“今天我进宫,裴戈说靖和帝那老东西估计撑不了几日了。” 叶梓问:“诏书……他还是没签?” “没签。”顾晏淡淡道,“不过到了现在,他或许也不知诏书该怎么写了吧。顾昇进了大牢,顾晅假死离开,他这皇位,眼下还能给谁?给那刚满七岁的顾旭么?” 叶梓眼眸微动,低声道:“听静王的意思,只要三日内靖和帝愿意主动退位,将皇位让给他,他便同意撤军。否则,三日后,他便打入长安。” “是啊。”顾晏抚摸着茶杯的杯沿,不以为意道,“要我说,将皇位给六皇叔也无妨,他总不会做得比靖和帝更差了。” “可是……” 叶梓心有疑虑。 他们原先在江南与顾翊接触过,那人看似温润可亲,可实则行事果敢,性情难以捉摸。顾晏先前曾拒绝过他共同谋反的提议,那人若真成了皇帝,会放过顾晏吗? 更何况…… 叶梓敛下眼,掩下眼中一丝忧色。 如今已临近深夜,顾晏搂着叶梓躺回床上,打了个哈欠:“你给我喝的那是什么茶,喝了这么困。” 叶梓枕在他手臂上,抬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低声道:“找裴大夫开的安神花茶,你最近太过操劳,喝点这花茶能睡得好些。”
顾晏含糊地应了声,闭上眼,呼吸很快平稳下来。 叶梓又等了一会儿,缓慢爬起来,跪坐在顾晏身边,低声唤道:“子承?” 顾晏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熟了。 叶梓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在桌案旁的隐秘处翻翻找找,翻出了一张信帖。正是先前靖和帝交给他的东西,从拿回来到现在,叶梓一直将东西藏在这里。 叶梓将信帖收入怀中,回到床边,低头在顾晏唇瓣上轻轻吻了一下:“子承,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他深深地看着顾晏,仿若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多想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把这些事情全都抛下,天涯海角,就我们两个人。” “……可好像不行。” “你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想待你更好些。” “……别担心,等明日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我保证。” 说完这话,叶梓从墙上取下顾晏给他打造的那把银剑,推门离开了卧房。 夜里的皇城死一般的寂静,一道黑影敏捷避开巡视的大内守卫,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靖和帝的寝宫。 寝殿里静得出奇,叶梓走到床榻前,躺在床上那人形容枯槁,像是已经被耗尽所有的生命力。 靖和帝睁开眼,一眼便看见立在自己床前那道仿若鬼魅的身影。 可他却好像并不惊讶,勉力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我就知道你会来……” 叶梓没有多言,直接将怀中一样东西丢到了靖和帝身上。 信帖摔在靖和帝身上,滚落展开,露出里面的文字。 ——“和离书”。 靖和帝那日交给叶梓的,就是此物。 当初瑞亲王与王妃成婚,是靖和帝亲自下旨赐婚,而若二人想要和离,也必须经由圣上同意。 在这封和离书的最后,有叶梓刚刚印上的指纹。 叶梓道:“我已照你的要求做了,诏书呢?” 靖和帝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来这里,他不知道吧。” 叶梓冷声反问:“与你何干?” 靖和帝像是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他勉强坐起身,眼神落在眼前那封和离书上:“其实……朕落到顾晏手里的第一日,他就可以逼朕在诏书上写下他的名字。可他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是为了你。” “顾晏这些年在朕面前的确装得很好,好到我几乎要以为,他当真已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靖和帝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顶撞朕,就是为了娶你。” “娶一名男子做正妃,滑天下之大稽。” 叶梓打断道:“你闭嘴。” 靖和帝嗤笑一声,幽幽道:“怎么,朕说中你的痛处了?” “是啊,现在的情形太有趣了。”靖和帝偏头看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报复的快意,“朕膝下后继无人,眼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这皇位要么给顾晏,要么……就给静王。” “静王打下这天下不易,他若得偿所愿,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顾晏。可若顾晏当了皇帝,你又该如何?” “世间不会容忍一名男子成为皇后,更不会容忍一名没有子嗣的君主。所以就算朕不逼你签下这和离书,他也坐不稳这皇位。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叶梓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发颤,下意识握紧成拳。 叶梓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靖和帝:“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诏书呢?” 靖和帝深深地看向他,他的手在枕下摸索,取出一道黄绸包裹的圣旨,递给叶梓:“诏书朕早就拟好了,明日天一亮,将这两样东西一同公之于众,顾晏就是这一国之主了。” 叶梓接过那诏书,展开,低头看了看,果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叶梓的手指缓慢拂过圣旨上那两个字,心里抽得生疼。 明天天一亮,顾晏就是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