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翊这次连看都没看,问:“这是什么?” 顾晏道:“二十年前,靖和帝联合瑜妃,在长安城中散布瘟疫,谋害前太子的罪证。” 顾翊脸色变了变。 顾晏道:“皇叔,你若同意撤军,我会派人彻查此事,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并将其公之于众。我父亲,还有当年被卷入此事的百姓,我不会让他们枉死。” 顾翊眼眸微阖,许久没有答话。 就在此时,营帐被人掀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几人转过头去,一名老者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进了营帐。 那老者白发苍苍,身形消瘦不堪,精神倒是尚佳。老者停在众人面前,他看向顾翊,低声道:“王爷,老朽方才都听见了,您就答应吧。” 顾翊还是没有答话,顾晏却道:“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那位妙手回春的医药天才吧?” 那老者摇摇头:“一把老骨头了,担不起如此谬赞。老朽方才在外面不小心听见了几位的话,还望瑞王爷赎罪。” 顾晏道:“无妨,先生不必如此。” 老者顿了顿,又道:“老朽二十年前识人不清,做了错事,好在上天垂涎,捡回一条性命。这些年多亏了静王照拂,才安稳活到现在。” “王爷多年来一直殚精竭虑。可老朽心里明白,王爷只是想查清前太子殿下的死,推翻昏君统治,至于皇位……” 老者笑道:“王爷啊,你若真想做皇帝,当初还找瑞王爷合作做什么?” 顾翊长吁一口气,忽然往后一仰,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睨了那老者一眼:“葛先生,你今日的话也太多了,本王待你这么好,也不知给本王留些面子。” 老者连忙认罪:“草民之罪,还请王爷赎罪。” 顾翊摆摆手:“也罢,既然事情都说到这里,那便依瑞亲王的条件办吧。不过,瑞亲王还请牢记你今天的承诺,莫要言而无信。否则……” 他的目光在叶梓身上凝了片刻,笑道:“本王手里,可还抓着你的把柄呢。” 二人从营地离开时,天色已经渐亮。天边像是裹着一层淡色的绸缎,冷冽的风从山林中呼啸而过,仿若百兽呼嚎。 二人信步闲庭地骑马回城,刚入城门,便有人急匆匆赶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陛下他……陛下他不行了!” 没人知道靖和帝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 昨夜他那短暂的精神恢复就像是回光返照,从那之后,就是不断衰竭。甚至很快,他浑身上下动也动不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顾晏和叶梓连夜离开皇城的消息没有隐瞒任何人,靖和帝躺在床上,听着身旁的人小声议论,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当中。 顾晏刚拒接了他的诏书,而后又拉着叶梓出了城。 他做什么去了? 投奔静王么?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怀疑。 不知是谁起了先,说顾晏是临阵倒戈,即将与静王攻入皇城。妃嫔宫人开始收拾细软,取走自己能带走的所有东西,匆匆忙忙往皇城外逃。 皇城内一时间众人仓惶奔逃,再无任何秩序可言。 靖和帝寝殿的大门敞着,靖和帝孤身一人躺在空荡荡床榻上,周遭乱作一团。他浑浑噩噩,耳畔仿佛已经传来叛军攻破皇城的厮杀声。 忽然,有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晏带着人踏入了寝殿。 他从城门口接到消息,一路赶回皇城,稳住了皇城内的骚乱,这才带着一批太监宫人赶来了靖和帝寝殿。 靖和帝已经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勉力睁开眼:“是你……” 宫人在殿内殿外跪了一片,顾晏跪坐在靖和帝身边,问:“陛下,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靖和帝眼神涣散,半晌,他气若游丝道:“孩子……保住这天下,其余的……按你的想法……” 他的声音太小,除了顾晏之外,没有旁人听得见靖和帝究竟在说什么。 顾晏伸手握住了那只苍老的手,温声道:“陛下放心。” 他话音落下,靖和帝眼中的光彩彻底散去,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位一代帝王,在被病痛折磨一月有余,又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了一整夜后,总算是得以解脱。 没人知道靖和帝在死前曾留下过两封圣旨,更不知他早已拟下过诏书。最终,由最后见到靖和帝的顾晏,代为传了靖和帝的口谕。 ——靖和帝要将皇位传于五皇子顾旭。 但念在五皇子年幼,尚不能担起大统,遂另瑞亲王暂代皇位,顾旭封为太子。待到太子能够独当一面时,瑞亲王再将皇位传于他。 顾晏把持朝政这一个月,明里暗里清除了不少忤逆他的大臣,因此,这封口谕出现后,虽有人怀疑,却无人敢反驳。 靖和帝驾崩的第二日,静王退兵,长安城的危机彻底解除。 顾晏既没按照靖和帝的想法接了诏书当皇帝,也没直接放弃皇位,而是挑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身为“代皇帝”,他只需要在意如何代替顾旭治理好天下,至于什么开枝散叶,保住皇家血脉的事,交给那位太子殿下就好。 顾晏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但皇位新旧交替,要处理的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顾晏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叶梓也竭尽全力帮他分担。 这日,叶梓处理完顾晏吩咐的事务,往回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叶梓还没走回王府,远远就看见一名侍从模样的人朝自己跑来,急匆匆道:“王妃,王爷他,他……” 顾晏还未继位,所有人仍沿用旧称。 叶梓一见这侍从的模样,还当是顾晏出了事。 明日就是继位大典,顾晏若在此事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叶梓来不及多问,拉着他往回赶。可他刚一转身,这侍从忽然迎面朝他喷洒了一捧白色药粉。 叶梓没有防备,吸了个正着。 那药粉应当是专为对付他调制的,叶梓刚一吸入,很快失去了意识。 待到叶梓再醒来时,正躺在某个十分柔软的地方。他动了动手指,才发觉自己浑身被绸布似的东西捆着,动弹不得,眼睛上也蒙了一块同样材质的绸布。 而更令叶梓惊诧的是,他身上除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绸布之外,竟未着寸缕。 叶梓挣动一下,挣脱不开,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门扉被推开的响动,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梓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紧绷的情绪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不安了些。他丰润晶莹的嘴唇不自在地抿着,有些不难察觉的紧张。 身旁许久没有动静,叶梓偏了偏头,试探地低声唤道:“子承?” 他话音刚落,一只手落在了他赤.裸的肩头。 顾晏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冰凉,激得叶梓瑟缩一下,却躲不开。那只手顺着他的肩颈,逐渐向上,拂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蒙着眼睛的那块红绸上。 叶梓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得浑身微微发颤,忍不住道:“子承,你放开我。” 顾晏没有答话,那只手重新滑了下去,不知碰了什么地方,叶梓只觉得身上的绸布松了几分。那双手灵巧地拂过叶梓身上的绸布,仿若剥礼物一般,将他缓慢从束缚中剥了出来。 最后,顾晏揭开了他脸上的红绸。 叶梓眼尾泛着水光,抬眼看着头顶的纱帐穹顶,总算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 这几日,顾晏已经安排好了继位事宜,此处应当就是新帝的寝宫。按照宫中的规矩,妃嫔侍寝时,的确是要用绸布捆好,放在皇帝的龙床上的。 意识到这一点,叶梓脸颊刷地红了。 叶梓往后缩了缩,道:“你、你要做什么呀?” 顾晏听了他的话,眼中带上笑意:“将你弄成这样,还不懂我要做什么?” 新帝贴在叶梓耳边,一字一顿低声道:“朕要你侍寝。” 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叶梓从酸疼中醒过来,入眼却是陌生的纱帐。他恍惚地眨眨眼,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一只手落在他额头上。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你醒了?” 叶梓偏头看过去,后者已经换上了一件金丝云龙纹的袍子,勾勒得他的身形修长挺拔,气派轩昂。 顾晏含着笑将人拉起来,取了件外袍给他披上:“发什么愣,你再不起,继位大殿就要开始了。” 叶梓一愣,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该是顾晏的继位大典了。叶梓连忙起身,动作间牵扯到酸疼的肌理,嘟囔道:“明知今日还有要事,昨晚还那么折腾我,陛下精力真够好的。” “谁让你原先犯了错。”顾晏理直气壮,“先前事务繁忙,来不及罚你,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说的当然是当初背着他签和离书的事。 新帝不仅精力好,且记仇。 顾晏帮叶梓穿戴完毕,朝他伸出手去:“走吧,与我一道去看看,新的天下。” 二人步出寝殿。 日头升起,照耀在被积雪覆盖的皇城之上,一片静谧。第90章 番外一 靖和帝驾崩一个月后, “代皇帝”顾晏继位。 新帝登基后,先料理了朝中对他颇有微词的大臣, 再处置了意图谋反的温家。一番动作下来,原本就千疮百孔的江山, 顿时更加岌岌可危起来。 然不破不立,新帝于继位的第二年推行新政, 出台一系列约束官员的律法。不出半年,便从上至下,将整个天下彻底换了一副面貌。 新政推行得如火如荼, 顾晏在民间的声望迅速提升,一时无两。 除新政外,这位新帝做的第二件事,便是遣散后宫。 原本的瑞王妃被封作皇妃, 除此之外, 将宫里所有宫人女眷尽数遣散出宫,皇后之位空悬。 开国至今还从无空悬后位的做法, 顾晏此举又引起了不少争论。有人直言劝谏,可所有逼婚的,都被顾晏以“代皇帝”的三个字怼了回来, 让他们去找那位真正的储君。 大臣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去向那不足十岁的小太子逼婚。渐渐地,也就无人敢去触这个眉头。 成了皇妃后的叶梓没让自己闲着,有事没事就去太子的东宫,教顾旭识文习武, 督促他功课。 顾旭自小就早熟,在经历了权势纷争、朝代更迭后,比过去更加懂事了些。他每日刻苦读书,熟悉朝政,连带着教导督促他的叶梓,也跟着忙碌起来。 靖和帝留下了个摇摇欲坠的天下,百废待兴,想将这已经腐朽的根基重塑,其中要耗费的心血可以想见。自从顾晏成了皇帝,每日忙于政务,叶梓能帮上忙的事情不多,顾晏也不想他太过操劳,叶梓只能自己找事情做。 早日将顾旭教导得独当一面,也能更早从顾晏手中接下这江山。 叶梓是这么想的,可顾晏那边却不是如此。 自家皇妃跑太子东宫,比跑自己寝宫还要勤快,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这日顾晏早早将政务处理完,赶去皇妃寝宫,却没见到人。找人一问,叶梓果然又在太子那里。顾晏忍着火气,摆驾东宫。
还没进宫门,远远就听见武器相击的声响。 寝宫外的一小片空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得正酣。 身旁的内侍太监正要通传,顾晏摆了摆手,拦住了他。他环抱手臂站在宫墙旁静静等待,神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旭的身后在叶梓的亲手教导下可谓是突飞猛进,刚满十岁的年纪,却已能用剑与叶梓真刀实剑地打上几个回合。 不过他再是进步神速,与叶梓相比都不值一提。 叶梓游刃有余地引导顾旭过招,余光却瞥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叶梓怔愣一下,转过头去,恰好对上顾晏的目光。 要说叶梓一点也不想黏在顾晏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若换做他的想法,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与顾晏黏在一起。可顾晏刚刚继位,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叶梓体谅他忙碌,不愿打扰到他。 他近日忙于教导顾旭,多少带了点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想法。 往日叶梓强迫自己不去想顾晏,将那份心思藏在心里,尽量别去给顾晏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