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念头哪里是能够压住的,就算能止住,也不过是越积越深。 因此叶梓这时乍然看见顾晏,脑中立即变得一片空白,满眼除了那颀长清冷的身影,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比武之中最忌走神,就算他面前不过是个初学者。 顾旭如今的剑术还不熟练,就算注意到叶梓分神,一时也停不下手底的动作。 锋利的剑锋失控地朝叶梓直刺过去,叶梓还来不及反应,顾晏率先闪身上前,轻巧地揽过他的腰身,带着他急退几步,躲开了那一剑。 叶梓落入熟悉的怀抱当中,心脏在胸腔激烈跳动几下。他被顾晏搂在怀里,还没开口,就听顾晏低声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叶梓自知理亏,却也不想服软,顶嘴道:“分明是你忽然过来,害我分神了。” 普天之下,敢和顾晏这么说话的,也只剩他了。 当朝天子却不恼怒,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先走了?” 说着,佯装要转身离开。 “别。”叶梓连忙拉住他龙袍的袖子,又觉得自己不该在晚辈面前做出这副模样,悻悻松了手,软声道,“别走。” 顾晏一听他这声音心就软了大半,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顾旭。 方才那变故,两位正主倒不觉得有什么,还在气定神闲说话,可在场的其他人却是被吓破了胆。宫闱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顾旭站在人群前方,同样跪地行礼。 察觉到顾晏看向他,顾旭吞吞吐吐道:“陛下赎罪,臣……臣……” 顾旭自小就有些怕他这堂兄,如今顾晏当了皇帝,他们之间关系更是拘谨。不过,他若知道顾晏待他一直格外严苛的缘故,是气恼他与皇妃独处的时间比他还长,在顾晏或许就不会再这般紧张。 顾晏看见顾旭就神情复杂,偏偏还没法真的教训他,只得作罢:“无碍,只是刀剑无眼,日后要多当心。” 顾旭:“是。” 顾晏说完,拉着叶梓就要往外走。叶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直愣愣地道:“我还在教阿旭剑法呢。” 顾晏忍着火气,转头平静道:“那你是要继续教,还是与我走?” 叶梓一秒怂,想也不想道:“跟你走。” 二人出了太子东宫。 顾晏挥退了内侍太监,也没叫御驾,将叶梓拉进御花园的凉亭里,压在凉亭的靠椅上不由分说吻上去,好生“教训”了一番。 半晌,叶梓被吻得呼吸急促,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顶。 可就算这样,被顾晏松开时,叶梓仍犹不满足地拉着对方的衣襟追逐上去。 顾晏将他扯开些距离,笑道:“怎么如此心急,就这么想我?” “就是想你啊。”叶梓靠在顾晏胸膛上,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音温软,透着深深的依恋,“好想你。” 顾晏摸了摸他的头发,故意道:“想我不知道来找我,往顾旭那儿跑?” 叶梓抬眼看他,诧异道:“你怎么还在吃阿旭的醋呀?” 顾晏看着他不说话,叶梓撇撇嘴,只得如实交代:“我这不是不想打扰到你嘛……” 顾晏温声道:“你来见我,哪有什么打不打扰的。我看见你,开心还来不及。” “真的呀?” 顾晏点点头:“自然。” 叶梓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忍不住又要凑上去亲他。 顾晏这次却是躲开了。 叶梓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话,顾晏率先道:“天都快黑了,你若还在这里继续耽搁,还想不想出宫玩了?” 叶梓一愣:“出宫?” 顾晏捏了一把他的脸,道:“不然你以为,朕今日早早将所有事务处理完,四处找你是为了什么?特意去看你教太子练剑么?” 叶梓还是没反应过来:“可为什么这么突然,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顾晏懒得与他多说,道:“你去是不去?” “当然去!” 二人换了民间寻常服饰,在天黑前出了宫门。 长街上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喜庆。 直到这时,叶梓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原来今日是民间的七夕佳节。 街上大多是成群结伴的百姓,顾晏拉着叶梓穿行在人群当中,人多时就小心将他护在怀里,以免被人挤着碰着。 忽然,一个叫卖声传到了二人耳中:“公子,要买花冠吗?” 叶梓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卖花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太婆婆,手上拿了一个用花束编成的花冠。 那花冠被灵巧地编织而成,几朵小花点缀在花冠上,格外好看。 若是顾晏戴上…… 叶梓稍稍试想了一下,心里那点小心思越发雀跃,抓心挠肝想看顾晏戴上,忍不住停了下来。 顾晏见他停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女儿家的东西你也想要?” “谁说那是女儿家的东西了……”叶梓不敢直说想买给顾晏,只得支吾地嘟囔一声。 顾晏无奈地摇摇头,拉着他往那摊位走去。 那婆婆生意极好,花冠刚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人来买,摊位前拥挤不已。二人挤到那摊位前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 顾晏正要开口,从旁侧忽然插进来一个大嗓门,抢先道:“这束花冠替我包上。” 顾晏:“……” 叶梓:“……” 夭寿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和当今圣上抢东西? 不过……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二人不约而同朝那方向看过去,一身形高挑的男子仗着身高优势挤过人群,将大部分人挡在了后面。那人面容俊朗,眉宇间英气十足,只是神情中带了几分摄人煞气,不像是来买东西,反倒像是来打家劫舍的。 竟然是温熠。 温家势力自顾晏继位时起,就顾晏连根拔起。温家人按罪责论处,该杀的杀,该发配的发配,该革职的革职,但对于并无反心之人,顾晏一贯予以厚待。 温熠镇守边疆有功,忠义仁厚,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倒被顾晏晋封了骠骑大将军。 叶梓苦笑不得,顾晏却一点没客气,走上前去,温雅开口:“店家,这束花冠我要了。” 温熠一听这声音,下意识朝顾晏看过去,顿时僵在原地。 “皇……皇……”温熠惊愕地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将那称呼喊出来。 买花冠的老婆婆看了看温熠,又看了看顾晏,为难道:“只剩最后一束了,二位究竟谁要?” 温熠神情复杂,没敢开口。 顾晏抬眼朝他看过去,淡淡道:“这位公子,在下内子极喜欢这花冠,还请公子割爱。” 温熠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些不甘心,又不敢与当朝天子相争。 还没等他开口,人群外有个女声传了进来:“温公子,你到底能不能行,再买不到我走了啊!” 那声音,叶梓和顾晏是再熟悉不过。 “别,你等等——”温熠忙回应了一句,回头为难地对顾晏道,“那个,皇……不是,这位公子,我……我朋友也极喜欢这个,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见他这般模样,叶梓忽然来了兴致,故意道:“公子,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方才你是插队进来的,按照顺序,这花冠理当是我们的才对呀?” 温熠神色变了变,一时间进退两难起来。 就在三人僵持不休时,从旁侧伸出一只手,将一锭银两放在了那小摊上:“店家,这花冠我买下了。” 他说完这话,伸出手轻飘飘地从三人面前取走了花冠。 “……” 三人没料到有这变故,转头朝那方向看过去。裴戈顺手将花冠套在了裴婉儿头上,道:“这下该开心了吧。” “谢谢兄长。” 裴婉儿眉开眼笑,拽着温芷往前走去。温芷下意识回头看了裴戈一眼,随裴婉儿一起消失在人群里。 温熠顾不得其他,忙转头追了过去:“婉儿,婉儿,你等等我——” 顾晏与叶梓走到裴戈身边,顾晏似笑非笑:“裴大夫,与朕抢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裴戈向顾晏拱手行礼:“陛下莫怪。”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道:“在这市井之中,就算是陛下与大将军降临,也得遵循规矩。草民先付了银两,那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了。” “歪理……”顾晏摇摇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束花冠而已,他与叶梓都不至于当真。二人向裴戈道别,继续朝前走。 叶梓早已不在乎那花冠如何,心头仍想着温熠的事,忍不住笑道:“那温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把人追到手?” 顾晏看了他一眼:“那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只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不需操心。” 叶梓偏头想了想,道:“要我说,不然你索性做个好人,下旨赐婚得了。趁温熠这段时间还在长安,早些将亲事办了,省得回头又回了西北去,白白耽搁人家姑娘。” 顾晏点点头:“好。” 二人渐渐走出人群,来到河岸边。 河岸边种着一排杨柳,长长的柳枝垂到河面上,随风轻轻飘摇。 叶梓朝那排杨柳看了看,对顾晏道:“在这里等我。” 顾晏应了一声,叶梓三两步走到河岸边,随手折了几枝柳条。 二人在石桥上坐下,叶梓手指灵巧,很快将手中的柳条编织成了个简单的草环。 顾晏有些意外:“你还会这个?” 叶梓得意道:“这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叶梓编好了草环,将那草环往顾晏头上一套,满意地笑笑:“虽然不如那老婆婆做的好看,但没关系,谁让我家夫君长得好看呢?”
说着,还伸手往顾晏的脸上轻浮地捏了一把。 顾晏眼神稍暗了些,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再叫一声。” 叶梓还没回答,远处忽然放起了烟火。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将黑暗映得仿若百日。 叶梓眼眸转了转,起身就走:“我要看烟火去了。” 顾晏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将人困在怀里,温声哄道:“乖阿梓,再叫一声。” 叶梓不吃他这套:“你让开,再拦着我,烟火要放完了。” 顾晏道:“你若想看,改明我找人买回来,在皇城内放一整夜。” 叶梓哭笑不得:“陛下,你不怕旁人说你耽于声色了?” “不怕。”顾晏低头看他,温柔道,“爱妃,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叶梓被他的神情看得晃了眼,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没情趣,这种话怎么能现在说呢,当然是要……” 叶梓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顾晏一怔,叶梓刚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顾晏反手扣住。顾晏将人搂在怀中,体贴道:“好,都听你的。” “……回床上,我们慢慢说。” 二人相携走远,远处烟火绚烂,长安城中,一派歌舞升平。 …… 自从顾晏对叶梓说过可以随时去找他后,叶梓再无后顾之忧,有事没事就往顾晏寝宫、御书房、议事阁跑。最早的时候他还能厚着脸皮去,可次数多了,叶梓怕宫人说闲话,总是逼自己寻个理由去见顾晏。 而他想出来的理由,大多都是又学会了某道新菜,要让顾晏亲自品尝。 短短半个月,叶梓的厨艺倒是进步飞快,却险些给顾晏喂得积了食。 顾晏忍无可忍,禁止叶梓再进御膳房。 做饭的理由没了,叶梓又想不到别的法子,不得不另辟蹊径。 午后,炙热的阳光将地面烤得发烫。御书房外看守的太监被晒得昏昏欲睡,一晃眼,恍惚看见眼前有一道绿色的东西飞了过去。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找到,只得作罢。 他的头顶上方,一株小绿草攀着雕花横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