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晅将篝火挑得旺了些,将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灰雀捧到火边,让他烘干羽毛。 顾晅垂眸看着小灰雀可怜兮兮的模样,教训道:“现在知道冷了?飞这么远来找我,你不要命了?” 小灰雀冷得浑身直打颤,断断续续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有这么远啊……” 他其实并不清楚顾晅出海是去了哪里,但他与顾晅待得久了,多少能感觉到这人的气息。他顺着那股微弱的气息一直往前飞,飞到半途时,才发觉海岸线逐渐离他远去,周遭都是海水,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只能一直朝前,飞了整整一日,才终于找到了顾晅。 幸好小灰雀现在是妖,若只是只寻常的小鸟,或许早就没命了。 顾晅深深地叹息一声,不想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又问:“所以……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小灰雀顿了顿,仰头道:“我就是想见你呀,你这么就没回来,我担心嘛。” 顾晅被他这模样看得心头软了一片,他揉了揉小灰雀的脑袋,道:“我出来前不是给你留信了吗,你没看见?” 小灰雀迟疑一下。 想到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两名渔女,小灰雀忽然不想让顾晅知道自己瞎吃醋,单方面和顾晅闹别扭的事情。 他躲开顾晅的眼神,低声道:“我看见了。” 顾晅皱了皱眉,问:“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小灰雀不回答,他飞到火堆旁,抖了抖依旧濡湿的羽毛。顾晅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他有所隐瞒,不过却没再多问。 夜里海风越发大了起来,湿透的羽毛黏在小灰雀身上,冷得刺骨。他不自觉往火堆里靠近,火星险些溅在他身上。顾晅连忙将他从火堆边捞起来。 顾晅心有余悸,斥责道:“你想把自己烤了?” 小灰雀也吓了一跳,他坐在顾晅手心里,往他袖口里钻:“我不想的,可是……真的好冷啊。” 顾晅沉默片刻,道:“还有个法子”
小灰雀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呀?” 顾晅道:“你变回人形,将身子擦干就不会冷了。” “是哦。”小灰雀眨眨眼,环顾四周,“可是这旁边还有人,会不会被别人看见?” 顾晅站起身,带着小灰雀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渔船上常年带着帐篷,顾晅不喜与人来往太近,有意将自己的帐篷支得远些。顾晅抱着小灰雀进了帐篷,还没等开口,小灰雀就已经从他手上飞出去,圆滚滚的身子滚落到帐内的简易床榻上。 帐篷内一道光芒闪过,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跪坐在床榻上,朝顾晅笑弯了眼睛:“真的诶,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顾晅的动作一滞。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将帐篷严严实实挡好,取了块帕子走到床榻边,坐下替小灰雀擦身。 顺便在擦身时,拿出宗正寺卿的手段,详细“拷问”了一下小灰雀究竟在瞒着他什么。 …… 在顾晅的威逼下,小灰雀很快将真话招了,可就是这样,顾晅还是不肯放过他。 二人宿在营地,小灰雀担心被人听见些什么,不敢出声,被折腾得越发厉害。顾晅折腾了他大半宿,小灰雀睡着时已是后半夜。 睡着之后,小灰雀迷迷糊糊陷入了个奇怪的梦境。 小灰雀在偌大的空间扑腾着翅膀,周遭尽是漆黑一片,他高声呼喊着顾晅的名字,却收不到任何回应。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点点光芒,小灰雀眨眨眼,朝那光芒所在之处飞过去。 光芒之后,是一座熟悉的寝殿。 他看见身着太子婚服的顾晅站在寝殿内,而他面前的床榻边,坐着一名同样身穿婚服的女子。 顾晅走上前去,将那女子的红盖头缓缓揭开,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不是小灰雀。 小灰雀站在屏风后面,看着顾晅与那女子饮了合卺酒,看着顾晅缓慢除去身上的婚袍,手指搭上了那女子的衣扣…… “阿晅!”小灰雀忍无可忍地开口,他走上前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人形模样。小灰雀顾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顾晅的手腕,质问道,“阿晅,你怎么可以娶别人呢?” 顾晅偏过头不看他,声音里像是抑制着什么:“雀儿,你不该来这儿。” “你……你不是阿晅……” 这分明是同一张脸,可他却觉得顾晅这模样格外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些害怕。 这认知让小灰雀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可顾晅却是紧跟上来,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雀儿,你想去哪里?” 这声音忽然变得空灵,小灰雀只觉自己像是一脚踩空,坠落入比原先更深不见底的虚空当中。 待到坠落感彻底消失的时候,小灰雀睁开眼,他正身处于一个小屋当中。 屋内陈设简单,没有窗户,墙面上的烛火影影绰绰地跳动着。小灰雀坐起身,却激起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动。 他纤细的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根小巧的金链子,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金链的一头系在床榻一角上,恰好能容纳他在这小屋中活动。 小灰雀这才注意到,这小屋的墙面都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就像过去在皇宫里,顾晅曾用来关他的金丝笼一样。 门外响起窸窣的铁链声,小屋的门被打开,顾晅走进来,神情阴沉。 小灰雀抿了抿唇,扯着自己手上的金链子:“阿晅,你把我放开呀,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听见他的声音,顾晅的神情更加阴郁了些。他缓慢走上前来,温柔地扣住小灰雀的手腕,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你不许走。” 小灰雀不适地动了动,低声道:“阿晅,你在说什么呀,放开我好不好?” “不可能。”顾晅眼底泛着血丝,他将纤瘦的少年强硬压回床榻上,声音暗哑,“让我放开你,你想去找谁?连你要背叛我是不是?” 小灰雀肩头的衣服被一下撕破,随着布帛碎裂之声,顾晅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只能在我身边……” “不要,不要——”小灰雀猛地坐起身,眼前是略显简陋的帐篷。 没有华丽的宫殿,也没有镀金的小屋,他闻着帐篷内淡淡海水的味道,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忽然,有人从身后拥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覆盖上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做噩梦了?” 小灰雀转过头去,顾晅垂眸看他,神情是一贯的温柔。 “阿晅……”小灰雀鼻尖一酸,埋进顾晅怀里,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 顾晅稍愣一下,在小灰雀脊背抚摸两下:“只是做梦而已,怎么吓成这副模样?与我说说,梦见什么了?” 小灰雀低声道:“……梦见你。” 顾晅失笑:“梦见我将你吓成这样?” 他自认待小灰雀一直还算温柔,就是在床上也时时顾及对方感受,昨夜虽然为了逼问小灰雀,是用了点强硬的手段,但应当也在这人能忍受的范围内。 怎么就将人吓得做噩梦了? 小灰雀稍冷静了些,但梦的内容还是让他越想越委屈,小灰雀靠在顾晅怀里,指责道:“我梦见你娶了别人做太子妃。” “这都哪年的陈年旧事了?”顾晅默然,“且不说我那婚宴被我自己搅混了,就是真娶太子妃,娶的不也是你吗?” “可梦里不是我。”小灰雀嘟囔道,“……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小妖精。” 顾晅无奈笑笑,道:“还梦见什么了?” 小灰雀缩了缩脖子,像是还心有余悸:“梦见你把我关起来,用金链子把我的手捆着,还欺负我……弄得我可难受了。” 顾晅听不下去,抬手在小灰雀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小灰雀吃痛地捂着额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啊……或许是担心你不要我了吧。” 顾晅皱眉问:“乱说什么,我为何不要你?” 小灰雀道:“我不会干活,吃得有多,还总与你生气。我听见渔女说了,她相公若是这副模样,她早就不要她相公了。所以我就担心……” “傻鸟。”顾晅揉了一把小灰雀的头发,温声道,“我与她们不一样,与你梦里的那个人也不一样,我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 “当然。”顾晅搂着他躺回床榻上,道,“你若还不放心,等回去之后我们办个婚宴,按照当地的习俗,我们再成一次婚。” “好”小灰雀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放心,我回去就学着做家务,学着捕鱼晒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顾晅道:“你不必……” “怎么不必,我是你相公,当然得做这些。” “……好,你是相公。” 天色还早,帐篷内重归寂静。小灰雀听着帐外的海水拍打礁石的响声,仍有些后怕,低声问:“你真的不会拿金链子把我锁起来吗?” 顾晅沉默片刻,道:“若是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不想。”小灰雀连忙摇头,“你都不知道,你在梦里可凶了,我怕得都要哭了。” 想起那些梦境,小灰雀瑟缩一下,往顾晅的怀里钻了钻:“你不许那么对我。” “放心,我不会。” “永远都不能。” “嗯,永远。”第92章 番外三 仲春时节, 长安世家公子相约骑马郊游。 这群纨绔子弟向来不学无术,更谈不上什么风雅之事, 说是郊游,不过是换个风景秀丽的去处继续饮酒作乐。 世家公子们带着随从一早从长安骑马出发, 临近午后时,便到了一处风光秀丽的山涧。随从在水边支起桌案, 众人纷纷下马。 怡然自得的气氛中,唯有一人骑马落到最后,神情冷然, 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河边有一片桃林,顾晏信马由缰走在桃林中,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人群,眼中鄙夷之色愈深。 “殿下, 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唤回了顾晏的思绪。 顾晏偏头看过去,唤他的少年一袭深色劲装,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头发简单用一根黑色头绳系在脑后,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没事。”顾晏淡淡回答。 “你这哪是没事的模样?”少年道, “旁人出来玩都高高兴兴,殿下一直这样,恐怕会扫了大家的兴啊。” 顾晏收回目光,道:“若非你百般求我,我也不稀得来此。无聊。” “殿下往日总关在王府里, 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能与世家公子结交游玩是好事,殿下何必如此?”少年思索一下,又道,“而且……我在王府呆久了也闷得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殿下就当陪我出来玩。” 少年说着,抬手从枝头折下一枝桃花,递到顾晏面前,“殿下,送给你,别不开心了。” “怀远。”顾晏没伸手接,只是抬眼看他,冷声道,“别将你哄姑娘那套用在我身上。” 他丢下这句话,策马朝前走去。 被他落在后面的少年看着手里那枝桃花,小声嘟囔一句:“我从来不用这些哄姑娘啊……” 顾晏策马去了河边,很快有人唤他过去。顾晏下了马匹,随方才唤他那人一道在河岸边坐下。 此次做东的是定安侯家的小公子,钟贺。 钟贺比顾晏年纪稍长几岁,他吆喝着让人端来了酒,众人举杯畅饮,好不自在。 顾晏却没什么兴致,抬眼看着不远处,怀远牵着他二人方才骑的马匹到河边饮水。 怀远背对着他,微微弯腰抚摸着马匹的鬃发,深色紧束的腰封将他衬得越发身形高挑,腰细腿长,纤细的腰肢仿若一只手就能揽过来。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怀远直起身转过头来,朝顾晏的方向张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