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小雪怎么缩回去了?还有,老大,他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吧?”见证者步回风十分惊讶。 但无人回应这个问题。 接下来的几日,谢厌一直待在宅院里研究剑法,他忆起整套《春江花月夜》那天,正好到了除夕。 安定王府上运了一堆优质食材过来,并附赠一个厨子,到的时候,剑无雪恰巧回东风一梦遥为谢厌取东西,不在宅邸。 谢厌笑眯眯地将食材和厨子迎进门,并打算给剑无雪一个惊喜。 他将这位来自安定王府的张姓厨师带到厨房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从箩筐里拿出两个白萝卜,一手捧着一个,意味深长道:“张师傅是吧?今日你不用忙,你只要在一旁指点我就是了。” 张师傅不明就里,但府上管家再三吩咐过他一定要尊敬宅院中这位红衣少年,便道了声“是”。 谢厌问:“那么萝卜适合做什么菜?” 张师傅:“可炒,可炖,可红烧,可为主菜,可做辅料。” 谢厌拖长调子一“哦”,“还能腌成了当咸菜,是吧?” 张师傅:“是。” “既然用途这么广,那我们今日便不用它了。”谢厌满脸嫌弃,说完两手一抬,将萝卜抛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随后,他提溜起一块排骨:“做香辣排骨。” 张师傅:“是。” 谢厌又拎出来一条鲫鱼:“麻辣鱼块。” 张师傅:“是。” 他拿出牛肉:“泡椒牛肉丝。” 张师傅:“是。” 谢厌:“水煮肉片。” 这一回,张师傅没有点头道“是”,他说:“……谢公子,都是麻辣的,对身体不太好吧?” 谢厌弯起眼睛,笑得人畜无害:“修行之人,不在乎这些。再说了,今日又不需你动手,就算有人吃坏了肚子,也怪不到你身上。” “是……”张师傅紧张地抹了把额上冷汗。 谢厌选好食材后,在张师傅的指点下开始动手操作。 他虽然长得好看,剑术超凡,多数事情一点就通,可到底无甚厨艺天赋,但凡有菜下锅,必定糊成一团黑。偏生这人还越挫越勇、屡败屡战,待得剑无雪从东风一梦遥回来,见到的竟是宅院西侧浓烟滚滚的场景。 幸好宅院有结界罩着,否则街上邻里瞧见,指不定会急匆匆赶来扑火。 剑无雪火急火燎御风过去,正打算推门,却听得厨房内传来一个平静到了极点声音:“有我在呢,你怕什么?烧不起来的。来,告诉我,现在该放油还是水?” 厨房内另一个人声线颤抖:“是,是,是,谢公子,现在不放油也不放水,这道菜是干烧的,这个时候该起锅了。” 原来是在学做饭。剑无雪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去,但片刻过后,又蹙起眉。 好好的学什么做饭? 学做饭也就算了,做什么跟别人学? 思及此,剑无雪啪的一声推开门。第105章 后篇:与君相见欢 厨房已然是面目全非, 锅、碗、瓢、盆俨然成了同一个颜色,但又有所不同, 黑得层次丰富。 至于食材——无论是从安定王府上新运来的, 还是储存在此的, 都被谢厌这一双奇巧无比的手变成了一些摆放在盘中的焦黑之物, 连最不受待见的萝卜都没逃过。 剑无雪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将扯起的唇角抿平。 谢厌站在一团杂乱之中, 红衣烈烈如火,皮肤素白如瓷, 与旁边立着的、差点被熏熟的张厨师形成鲜明对比。他正将一坨完全看不出是何物的东西盛入盘中, 余光瞥见剑无雪闯入,歪头轻轻一笑:“你回来了。” 接着将手里的瓷盘往前一递,又道:“尝尝看?” “不如让你身旁这位师父带回去,给步回风品尝。”剑无雪握住谢厌的手, 将瓷盘推向旁边,真诚道。 “剑小雪, 你在嫌弃我的手艺?”谢厌眯了眯眼睛,嘴角挑起, 话语中的危险意味很浓。 剑无雪:“……” 谢厌冷冷哼笑:“说话!” 剑无雪隔了片刻才道:“……不敢。” 谢厌眼里就快消失的冷笑再度浮现:“哦?原来不是不嫌弃, 而是不敢嫌弃。” 剑无雪赶紧摇头, 并坚定道:“我不嫌弃。” 听得此言, 谢厌往前半步, 把瓷盘推到剑无雪胸前:“那你吃啊, 我精心为你准备的。” 剑无雪斟酌一番语句:“首先, 你应该告诉我这盘‘菜’是什么。” 谢厌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你难道看不出么?这是干烧鱼块。” 行吧,你说干烧鱼块就是干烧鱼块。 剑无雪垂下眼眸,从旁抽出一双勉强能用的筷子,掸了掸其上的焦灰,夹起其中一小块。 谢厌目不转睛盯着剑无雪,看他筷子缓慢举起,缓慢送入唇边。但——他终是没狠下这个心,在剑无雪张开嘴的时候,“诶”了声。 “你先前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还是把这些精心准备的菜肴送给步回风吧。”谢厌按着剑无雪的手,把鱼块放回盘里,低声说道。
剑无雪平平一“啧”:“这不是你特意给我做的东西吗?” “刚才是,现在不是了。”说完,谢厌掏出两个食盒,从桌案上一字排开的、精心准备的“菜品”中挑了几样装进去,递给张厨师。末了,还笑眯眯对人家道:“辛苦你了。” 张厨师步伐战战兢兢,似乎既不敢推拒谢厌的要求,又不愿带着此等物事去面对步回风。 剑无雪看着他的背影,低笑一声,往房间抛出一个清洁术,四下的凌乱与焦痕瞬间消失,厨房重归先前整洁干净的模样。 谢厌挪动步伐,从与剑无雪面对面改为同他并肩而站,不过下一刻,又往旁挪了挪。待得两人间有了一段距离,他道:“那……我们晚上吃什么?”说话声音很低,仔细听,能听出些微心虚来。 剑无雪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抓住谢厌的手,扣住他的五指,把人拉回身侧:“食材都被你败光了。” “我没有瞎,看得见。”谢厌撇着唇轻声说。 “所以这里没得吃了。”剑无雪道,他不仅如是说,还拉着谢厌在厨房转了一圈,确保这人看清楚每一个角落。 “嗯哼。”谢厌没好气地从鼻腔里发出个短音节,“但我们可以出去采买。” “今日是除夕,集市不开张,无法采购新的。”剑无雪笑答。 谢厌敛下眸光:“哦,似乎是如此的,但我们可以问安定王府要。” 剑无雪低声道:“王府的人也要过年。” 静了几息,谢厌有了新思路:“去问隔壁邻居借。” 剑无雪:“大过年的,怎能如此叨扰不相熟的人?” 谢厌终于怒了,翻了个白眼,转到剑无雪身前,抱着手臂,没好气道:“你不会是想让我自己种吧?” 剑无雪眉眼带笑:“我怎么舍得让你亲自下田?” 谢厌:“啧。” “宅院里是没得吃了,但你莫忘了,我才回了一趟东风一梦遥。”剑无雪佯装无奈模样,叹着气摊开手。 “你说那是我的地方。”谢厌瞪着对面之人,“难不成,那是什么食物库?” “你想多了,我闲来无事时,曾做了一些可以放置数年的吃食,方才一并带过来了。”剑无雪道,“不过尚需处理一番,才能吃。” 谢厌拖长语调,说了句“原来如此”,又道那你弄饭,我去练剑。 剑无雪扬起眉梢:“嗯?你不继续学做饭了吗?” “……不了,君子远庖厨!”一想起方才的杰作,谢厌便有些气馁,饶是刻意抬高音量以虚张声势,回答的语气仍透出几分失落。 ——并且说完就走,大有一副从此再不踏入此地的架势。这模样逗得剑无雪又笑起来。 天色已旧。 今日天公作美,是个难得的晴日,恰此时,夕阳照遥遥雪峰,染出幽幽醉红。谢厌目睹此景,心绪一动,即兴做起剑法。 剑尖上挑,左足回踏,折身时下压剑刃,变招为刺,停顿片刻,再度旋身,手腕翻转间,斜里上撩。 飒然又潇潇,张扬又浩浩,夕阳映入长剑,光芒流淌,似要与谢厌身上那烈烈燃烧着的红融为一体。 这一剑,像是画笔舞不开的惊鸿,落于积满雪的庭院里,带起寒而不凛的风,恣意且从容。 “这一招,想以何为名?”剑无雪不知何时来到一旁,认真望着他每一个动作,于谢厌此招落定时出声。 谢厌偏头望向雪峰,轻轻吐出两个字:“醉红。” 恰在这时,“叩叩”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是那种既能提醒院中人,又不失礼貌的节奏与力度。谢厌探出神识,发现来者并非人,而是一匹送信的飞马。 “我去取信,你回厨房把火看好,今夜的菜不能再出岔子。”谢厌收起剑,边说,边拔腿往外走。 剑无雪听话地回去厨房,往火堆里加了根柴。 谢厌眨眼便至宅院门口,从飞马口中取走信件,折身返回之前,还不忘从鸿蒙戒里抓出把灵草喂给它。 信上没写“剑无雪亲启”,见此,谢厌毫不客气将之拆开。信纸只有薄薄一张,字迹也只有寥寥四五行。前两行问候谢厌如今情形,最后两行问道:“那厮服下丹药与否?记忆可曾恢复,身体可有不适?”
看来剑无雪那家伙早已做好了强行令他恢复记忆的准备,可为什么没动手?真打起来,他可能占不了多少上风。莫不是有别的阴谋? 谢厌眉梢轻挑,脚下步伐加快,跨进厨房,待剑无雪转过身来,啪的一声将信拍在他脑门上,并问出心中所想。 剑无雪取下信纸一观,却是沉默。 “喂,你怎么不说话?”谢厌抱着手臂,凉幽幽瞪向剑无雪。 对面的人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开始蔓延。寒风自半开的窗户涌入,拨动灶上腾起的白雾,宽敞明亮的厨房内,柴火声噼啪,沸水声汩汩,闲适温暖,又无端落寞。 谢厌没催促,约莫过了小半刻钟,剑无雪才道:“一开始,我难受于你不记得我、一个劲儿赶我走。那时,我的确想过让你服下丹药。现在,我却觉得你不记得了,也挺好。有些事情,你记起了会难过,便不如不再记起。” 谢厌眸眼一转:“便是如此,你打消了让我吃药的念头?” 剑无雪点头:“嗯。” “剑无雪,你可曾想过,那是属于我的记忆,无论是否记起,决定都该由我自己来做。”谢厌偏开头,一声轻哼。 “你愿意记起从前的事情?”剑无雪面上浮现惊讶。 “这就不用你管了,把丹药给我。”谢厌凶巴巴朝剑无雪伸出手。 他对面的人抿了抿唇,有几分犹豫。 “给我。”谢厌将手往上抬了抬,扬起下巴,重复道。 剑无雪不得不取出那日晏珣给他送来的丹药,并道:“若你打算记起从前之事,服下丹药之前,一定要告诉我。” “万一我哪天想给你个惊喜呢?”谢厌一把抓过剑无雪手中瓷瓶,收入自己的鸿蒙戒里,随后拨动剑无雪肩膀,把他推回灶台前。 剑无雪背对着他,他表情放松了些,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顺便转移了话题:“写信的晏珣是谁?” “上林谷谷主,那枚能让你恢复记忆的丹药,便是他炼制出的。他与你,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剑无雪答。 “辰州上林谷?”谢厌歪了歪头。 “正是。”剑无雪道。 “还挺巧。”谢厌神色微动,“我正好打算过些日子,便往西南走上一遭。” 闻得此言,剑无雪立时回头:“去西南做何?” 谢厌答得含糊:“唔……有个人要出现了,我想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