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需求,又恰巧在能解决此需求的地方,找个人来帮忙,多寻常的一件事,这个剑无雪简直要翻天。 “传送符不是失效了么?”剑无雪问,语气依旧能冻死人。 “这点破伎俩,吓唬吓唬寻常修行者画的传送阵和寻常传送符纸还成,但想困住我们这样的人,不自量力。”谢厌眼中浮现稀微讽刺,边说,边抬脚走向门外。 春波夫人在屋内挥着团扇朝他道别,谢厌冲她一笑,带剑无雪往仙楼小阁楼中的传送阵而去。 这一次,谢厌将传送阵法的目的地直接设到太玄山神都学院门外。 甫一落地,就遭一件大氅兜住脑袋,再一眨眼,已被剑无雪裹成了粽子。 “要去神都学院何处?”剑无雪问。他知晓谢厌一惯嫌弃自己手凉,不愿去拨被压在脖子上的头发,便伸手帮忙,谁知谢厌竟往旁躲了一下。 剑无雪的手落空,谢厌抬手拉住帽子,不去看他,只答:“太玄山山巅,曾经神都门派掌门居所。” “不去专为学子闭关开设的扫雪居?”剑无雪抿了抿唇,沉声问。 拉好了帽子,谢厌将手缩进袖口,道:“扫雪居人多眼杂,我又无法在旁时刻看着,所以只能送你去清静之地。除了东风一梦遥,我唯一能放心的,唯有那个地方。” “掌门居所要如何进入?” “我自是方法。” 言罢,谢厌提步欲行,却遭剑无雪一拦。他道:“方才在落凤城中,你疾行许久,在仙楼踹翻那两人,更是用力过度,我抱你过去。” “我还没这么脆弱。”谢厌低声道,绕开剑无雪,继续前行。 剑无雪又将他挡住:“那我背你。” 谢厌说“不用”。 剑无雪将明寂初空从右手换到左手,眸光敛下,复又掀起,定定看着谢厌,道:“是不是我先前一直拒绝,让你不高兴了。” 谢厌轻轻“啊”了声,抬头回视剑无雪,问:“你从何处看出我不高兴了?” “此前你不会在意我将你搬去搬来的。”剑无雪敛下眸光,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谢厌忽然觉得,在这个瞬间,他养的那个少年回来了。 但说到底,那个少年根本不用他来养,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其实是反过来的,一直以来,都是剑无雪在照顾他。他除了为剑无雪洗髓、将人带到此地,教了几套剑法刀术外,别的无甚作为。 说到底,仅仅是给了些恩惠而已,这个少年,并非他所养出来的。 谢厌沉默着,没接这话,径自往神都学院走去。 “老弱病残队”在落雁湖秘境中勇战魔族、夺得魁首一事,早就传开,神都学院虽已休课,但尚且有些学子没离开。 谢厌被裹得严实,又没坐轮椅,是以纵使有人怀疑,亦会自我劝说那只是背影相似,没人上前“围堵”。 但剑无雪就没这般好运,不过他那张脸太冷,比寒冬腊月里太玄山上呼啸不歇、裹着冰渣的风还冰上四五分,冻了几次人后,就没人敢凑上来说话了。 两人沉默不语,一前一后,踏出一个传送阵,又步入另一个,最后从霜水澄定内不对外开放的阵法,来到太玄山山巅,历代掌门人居所。 长雪久不化,云渺风不停,此处甚冷,更胜来时所经之路。谢厌打了个冷颤后,头一回自觉地掏出手炉。随后走去居所大门,抬掌在门侧的立柱上一摁。 门便自动开了。 “你到底……” “神都这个地方,对于我师父而言,感情很复杂。他们几次三番请求他回归,请求他谅解,皆被拒绝。最后由我出面,在这儿摁了个手印,取得自由出入之权,算作代他向神都和解。” 两个人同时开口。 得到答案,谢厌身后的人平平一“哦”。 谢厌带着剑无雪步入这尘封已久的大殿,路过历代掌门人雕像,穿越庭院,最后推开一扇石室之门,让剑无雪进去。 长风凛冽,此处飞鸟绝,一株早该凋谢的寒梅在冰潭绽放,暗自生香。 剑无雪站在原处不动,低低唤了声“谢厌”。 “这似乎是你第一次喊我名字。”谢厌平平一“啧”。 剑无雪余光瞥见谢厌半露在外的小指,手动了动,想去抓,但忆起这人先前的疏离,终是没动。 他沉默半晌,垂着眼眸,道:“我此一去,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你……这段时间,你打算如何?” “我?”谢厌慢吞吞踢着脚步,走到那株寒梅下,“我打算查一个人。” “查谁?”剑无雪唰然抬头。 “这就不该你管了。”谢厌轻轻一笑。笑完眸光在剑无雪周身转过一遭,随即歪头望向身侧的花,抬手折过一段花枝后,道:“说起来,剑无雪啊,你能感觉到不在你体内的另一半至阳之气在何处吗?” 谢厌极少连名带姓地唤他,寻常皆是称他为少年。唯一一次,是在落雁湖秘境,被那些傻蛋惹怒的时候。 虽然少年这个称呼,剑无雪极不满意,因为所有十来岁的人,都能被叫做少年,但谢厌喜欢那样叫,便也随他。 好在旁人不这么称呼他,是以这个称呼,就成了谢厌对他的独属。 现在却这样……剑无雪面色一凝,问:“你想做什么?” 谢厌晃着花枝转过头来:“你难道不想找会丢掉一半的东西?” “我感知不到。”剑无雪摇了一下头。 “你就没想过要找?”谢厌望着剑无雪,眉梢挑了挑,但眸光甚是平静。 “……”剑无雪的确没往这方面想过。但谢厌为何想要他找另一半至阳之力,剑无雪自认他知晓答案。 只有半数至阳之力,杀死全副至阳之气的化体,有些困难,但若是找回失落的另一半,则好办许多。 谢厌果然想要他杀死他。恐怕亦是因为这个,在此时刻意与他生疏。 剑无雪不免紧蹙眉心。 谢厌不知剑无雪心头嘀咕的是什么,另一半至阳之气的下落,不过试探而已,他在意极了北云岫与剑无雪之间的联系。 先前被最千秋的胡言乱语给糊弄了过去,仔细一想,那番话真是漏洞百出。早在三百年前,睡入棺材的时候,他就起了死心。那个时候,北云岫已入神都学院,而当时,他并未感知到至阳之气已于世间化形。 ——如此一来,北云岫根本不是至阳之气的化体。 但北云岫与剑无雪完全是同一个模子刻出,北云岫的剑,与秘境之后,剑无雪的剑,如出一辙。 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全然相同的人,他们这两道天地间独有的阴阳之气,更是不可能化作旁人模样。 剑无雪的变化,是经历秘境试炼,修为提升所致,还是秘境之内,他丢出的那道属于剑圣北云岫的剑气,影响而成。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北云岫能够影响剑无雪至斯?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厌见得剑无雪如此模样,眉心亦是蹙起,盯着他看了许久,道:“那你可曾想过,找回丢失的记忆?” 剑无雪眼皮一跳。 这是……想让他找回曾经,然后赶他走? 他沉下眼眸,朝谢厌走了几步,杵在这人面前,抓住他的手臂。 “你这是怎么了?”谢厌一怔。 “以前的事情,我不在乎。”剑无雪不仅声音沉,面色更是阴冷。 “但一个人,是由过去、现在与未来组成,你不能割舍过去。” 谢厌耐心说与剑无雪听,谁知这人毅然决然答:“我能割舍。” “你——”谢厌气了个倒仰,手挣扎了两下,却被剑无雪抓得更紧,不由有些怒:“小屁孩你怎么回事?” 剑无雪冷声道:“我不是小孩。” 谢厌心道,不管你是三百三十四岁的北云岫,还是十六岁的剑无雪,在我眼里都是小孩。但剑无雪表情阴沉得可怕,那被压下去的诡异气息又渐渐翻上来,令谢厌不得不止声。 他眨了下眼,又缓缓吐纳,最后拿着花枝的手朝剑无雪身后石室一指,道:“若你认为自己不是小孩,就该注意自己的状态。现在、立刻、马上,进去闭关突破。” 剑无雪不放手:“我出来后,你不会走?” “不走。”谢厌表情颇为无奈。 剑无雪不信:“真的?” 谢厌瞪他:“真的不走。” “你发誓。”剑无雪沉着眸子盯紧谢厌,大有不同意便就此疯魔的意思,谢厌无可奈何,只能发誓。 剑无雪面色稍霁。 “能进去了吗?”谢厌又指了指石室。 剑无雪垂下眼眸,看了一会儿谢厌,渐渐松开抓紧他手臂不放的手,语气柔和几分:“这里冷,你快些下山。” 谢厌道:“我看着你进去,帮你锁了门,再下山。” 剑无雪却说:“你从外面锁门,我要如何从里面出来?” “砸门出来。”谢厌说得理直气壮。 剑无雪颇感无言,这人还真是什么东西都不心疼。 “快去快去。”谢厌抬手推着他走向石室,剑无雪这才迈开步子往前,但到了门口,倏然止住脚步。 “你让我抱一下。”剑无雪这话很轻,说完后,也不管谢厌答不答应,抬手将谢厌箍进怀中,下巴抵住他颈窝,冷冷哼了一声。 谢厌单方面从这个音节中品出了一点撒娇的意思。 谢厌想,这人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到底仍是小孩心性,方才一番折腾,会不会是出于舍不得离开他这位慈祥的老父亲所致? 这时,听得剑无雪闷闷道:“我闭关,就没人照顾你了。” 哦……似乎不是把我当老父亲,但我能照顾自己。谢厌想着,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剑无雪又说出第二句: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许做危险的事情。” 谢厌:“?” “说起来,你从前到底认识了多少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留下的剑意刀气?” “啊?” 不是,这话题转得是否有些快? “那个清霜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那什么□□手活,你们究竟……” 竟是欲言又止。 谢厌了然了,这孩子前头铺垫这么多,其实是想打探人家青楼姑娘,方才可能是由于太多人在,很害羞。 于是谢厌抬起手,拍了拍剑无雪后背,“乖,等你出来,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再约束你。” “虽然你依旧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但此后你仍可管我,不管哪方面。”剑无雪暗自气恼,言罢又抱了谢厌片刻,才松手转身,顺带抽走谢厌手里的花。 谢厌悄然无声长舒一口气,心道,这十来岁的孩子还真是喜怒无常。 剑无雪前脚走进石室,就听得身后门合上,感知到谢厌掏出一张符纸,啪的往上一贴,锁住门。 然后——谢厌抬脚就走了,没半点不舍。 剑无雪又有些生气。 石室外,谢厌却没往太玄山下而去,反倒在掌门居所中七拐八拐,行到另一个地方。 神都学院内禁止使用传送符,又无直接传送至学院外的传送阵,这里气候冷,他没那个耐心再一一跨越诸多传送阵法,因此直接来到当年在此地自行设下的传送大阵上,取出一把剑,以剑尖在某几处轻敲,转瞬离去。 目的地,自然是落凤城,往小了说,便是仙楼中,最千秋所在的小阁楼。 谢厌离开不过两炷香时间,而这短短时间内,仙楼又迎来一位客人。是个熟面孔,当初在江天一色有过几句交谈的寒山派掌门,说留刀。 最千秋毫不意外谢厌直接回来,但脸上笑容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与戏谑。
谢厌眉梢一挑,询问他发生何事。 “没什么大事,却也不小,便由说掌门亲自来说吧。”最千秋翘着脚,似笑非笑望着谢厌。 说留刀起身,朝谢厌一礼:“说某来此,为的是与谢公子谋一个合作。” 谢厌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坐到桌旁,随口问:“什么合作?” 说留刀亦坐回去,抬手为谢厌斟茶:“谋这江山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