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一本正经说道。 谢厌轻哼道:“想找我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见你一一领过来?” “我看得出,这人是真心对你好。”晏珣冲半开的窗扬了扬下巴,那里能瞧见剑无雪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很担忧你,怕你一个人想不开,会做傻事。” “呵。”谢厌冷笑一声。 晏珣耸肩:“你对他亦是不一般,于是我开始琢磨,他是否能成为让你改变心意的那个人。” 谢厌没忍住冲他翻了对白眼,“我决定的事情,从没有人能够让我改变心意。” “还有两年,我们拭目以待。”晏珣将白眼给翻回去。 谢厌不想和他争这个,换了话题:“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晏珣理了理衣摆,正襟危坐,语气严肃:“雪清境掌门人原江沉境界突破,迹象表明是入了长生境,但据我所知,他仅有半只脚踏进去了。” “哦?”谢厌蹙了下眉,又轻轻一挑。 “原江沉十七年前开始闭关,那时不过地仙境二层修为,连风入松都不如。如何一出关,便是太上长生境?” 晏珣将疑惑道来,见谢厌一脸不以为然,又说: “修行之事,越到上头,路越难走。如今不似当年,他又不似你们,生来便是天地一部分,怎会如此神速?” 谢厌盯着晏珣看了许久,慢慢悠悠从被子里起身,问:“可无论他是否是真正的太上长生境,与你,与你们上林谷,有利害关系?” 晏珣道:“上林谷与雪清境,一在西南,一在东北,相距甚远,来往甚少。” “那不就得了。”谢厌无所谓地摊手,“只要不损害你的利益,管他突破至长生境,还是成神成仙。” 晏珣抿唇不言,谢厌朝他走去,捅了这人一手肘:“说起来,玉佛莲就要开了,等我采来,再去南疆寻得千里光,莫忘了为我炼药。” “你怎知玉佛莲要开了?”晏珣一愣。 谢厌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莽州落下三道雷,观其声响、颜色与形态,与传说中玉佛莲出世的征兆类似。” “等等,你怎知莽州落雷?”晏珣眼中震惊更甚,表情颇为夸张。 谢厌微微一笑:“去岁,星枢门的人找上我,我心说来者是客,不坑一把不太好,于是顺藤摸瓜,掌握了他们的情报渠道。” 晏珣无言片刻,道:“如此说来,你要在这种时节,北上莽州?” “玉佛莲现世地点正好在碎叶川,我在那待过好些年,熟得很。”谢厌眉眼更弯,恰在这时,剑无雪端着一个托盘回到房中。 听闻“碎叶川”这三字,他眸底闪过一丝莫名之色,但稍纵即逝,无人察觉。况且,谢厌在意的是他回来的速度。 只听谢厌这般道:“不是说熬粥?才这么点时间,小崽子,你不会是打算让我直接嚼米吧。” “我怀疑你这些日子根本没吃东西,熬粥太费时间,再者,你的厨房器具样样不全,于是给你盛了盅我带来的萝卜排骨汤。”剑无雪低声说着,分外自然地把汤摆上床头小桌,又抓着谢厌的手,把他按回床边坐着。 “我怎会没吃东西?外边酒楼的手艺,可比你好多了。”谢厌说得不咸不淡。 剑无雪却道:“你这几日,并未出过此地。” “先前打包好、以备不时之需的。”谢厌哼了一声,“再者,没有五谷杂粮,我还有辟谷丹。” 这两人间气氛有种诡异的和谐,谢厌嘴上说着不愿,但汤仍是一口一口喝完,剑无雪则在一旁盯着,时不时逼谢厌吃他不喜欢的萝卜。 此等相处,看得对面的晏珣,心底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等谢厌坚决不吃剩下的萝卜,剑无雪放弃劝说与逼诱,为他递去毛巾,晏珣丢下一句“但愿雪清境不会搞什么幺蛾子,若是搞幺蛾子,你一定要帮着我收拾,不帮我收拾我就天天来闹你”,闪身回去上林谷。 偌大的东风一梦遥,便只剩谢厌与剑无雪两人。 谢厌难得一次觉得与人相处分外尴尬,哼哼唧唧一声,钻进被子,打算继续睡觉。 谁知剑无雪坐到床畔,并一挥衣袖,关上了门。 “你要去碎叶川?”剑无雪把谢厌从被子里挖出来,垂着眼眸看他,问,“去那里作何?” 谢厌掀起眼眸瞪他:“故地重游。” 青灰色的眼仍旧垂着,剑无雪嫌弃被谢厌仍在一旁的衣裳上沾满酒气,便从鸿蒙戒里取出新的,但替谢厌穿好后,并未将人放开。他一手搭着谢厌肩膀,一手松松环住这人的腰,并道:“可从晏珣的话里,能够得知你是去找玉佛莲。而且,你想炼忘魂丹。” “一边找玉佛莲,一边故地重游,不可以吗?”谢厌散漫回答。 “我与你同去。”剑无雪沉声道,忽又想起什么,补充说:“就算你偷偷跑了,我依然会找到你,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让我陪你去。” 谢厌慢慢皱起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是熊孩子依恋慈祥老父亲的方式?哪个熊孩子敢这样对父亲的? 还有,这崽子,手放哪里呢!第51章 启程碎叶川 启程碎叶川 谢厌敛下眸, 往旁边挪动,打算下床。那崽子竟浑然不觉自己做错什么,顺势替谢厌穿上鞋袜, 又神态自然地抓住他的手腕,与他一道往门口去, 边道: “步回风和拂萝弄出了点新东西, 想给你看。又及,莽州与此地相隔太远, 气候不同、习俗相异,北地之行,尚需做一番准备。” “不用准备, 我在那待了将近六年,习惯得很。”谢厌凉丝丝说着,目光下瞥, 紧盯被剑无雪圈住的手腕。这人和他不同,手温暖干燥,的确很好牵, 但他们两人之间, 不该是这般牵法。 谢厌盯了一会儿,被迫同剑无雪并肩跨过门槛时, 倏地晃了两下,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没想到遭剑无雪抓得更紧。 “你想做什么?”谢厌将手举到剑无雪面前, 眯了眯眼, 语气里透出些微寒意。 剑无雪答得理直气壮:“我怕你跑了。” “你不是自诩无论我到哪,都能找到?”谢厌冷哼,又一次抽手,又一次被攥紧,甚至另一只手臂亦被剑无雪抓住。 剑无雪站在谢厌对面,两人相隔不过咫尺,连呼吸都交织在一处,但剑无雪觉得,他离谢厌很远。 数番抿唇,他低声道:“可我仍是怕。我知晓,你是不愿见我的,否则不会来这种我能找到、却进不来的地方。” 谢厌说你想多了,来这是因为近。 “但你不愿给我开门,我之前在外面站了很久。”剑无雪反驳他。 闻言,谢厌忍不住蹙起眉。 不对劲,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拉他手的?似乎是落雁湖秘境之后。难不成剑圣北云岫便是这样和人相处?不应当,毕竟剑无雪只对他这样。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嘶,哪儿都是特别之处,优点太多,一时半会儿举不完例子。 莫不是被最千秋说中,剑无雪真被养歪了?但又不太像,这人跟从前仍是一个模样,唯独强势了些而已。 心念电转,谢厌决定进行一番试探:“你这是在撒娇?” “我是在说实话。”剑无雪瞬也不瞬凝望他。 谢厌佯装恍然大悟:“那就是抱怨了?” “我没有!”剑无雪倏地提高音量,但见谢厌一脸探究,悄然一叹,松垮肩膀,无奈道:“如果你真的这般认为,那便是了吧。” 谢厌:“……” 他抬手一戳对面人额头,“你还挺无可奈何?”说完瞪着剑无雪,而剑无雪,仍是那张面瘫脸,分不清是在瞪,还是在普普通通看人。 这幅表情倒是从头到尾未曾变过,又或者说,无论是北云岫,还是曾经的坠坠、现在的剑无雪,都是这般,无甚生动神色,如昆仑山上的风雪,苍茫一白,凛冽无情。 对剑无雪,除了修行一事要求甚严,旁的,谢厌总是纵容迁就。这一次,思来想去,仍是没有例外。 若是这人真的在半道被养歪了,那也是遭他养歪的,合该自己受着。 又及,答应晏珣摘取的天菱蕊果实还差两颗,如现在这般的时光只剩两年,他想,便由着剑无雪好了,反正两年后,总有办法逼剑无雪对自己刀剑相向,总有办法让他吃下忘魂丹。 于是不再试图将手从剑无雪手里抽出,并轻声道:“走吧,回扶疏城。” 剑无雪不知谢厌所想,却也没立刻带谢厌走,他拉着这人,在东风一梦遥里慢慢走了一圈。
“此处便是你从前生活的地方。”剑无雪细致四顾,低声道,“你从来不告诉我你曾经的事情。” “因为曾经发生了太多事。”谢厌漫不经心回答他。 “可我找不到那些踪迹。按理说,你参与的都不会是小事,但除了江栖鹤、陆云深传记中关于你的只言片语,旁的没有任何记载。”剑无雪道。
谢厌只笑不答。 剑无雪偏头看他,视线从上到下,细细描摹他侧脸的线条,“便是人抹去了。”这话是肯定的语气,并非询问。 “小少年呀。”谢厌一声哼笑,懒散地踢着步子,“知晓太多不是好事。” “可这是与你相关的,就算再不好,我也想了解。”剑无雪边说,边垂下目光,落到被他圈住的、谢厌的手腕上,素白的一截,如玉莹润,又如瓷脆弱。 谢厌久久不予回答,剑无雪垂眸,道:“我想抱一下你。” 但这种事情,他说出口,却从不是征求意见,话音刚落,便拥住身旁的人。 他按住谢厌的背,心道,这人武脉被废的时候,当是极痛,但这人肯定不叫不喊,甚至依旧在笑。 那样的画面,剑无雪不敢想象,手一寸寸收紧,将人环住:“我还想替你将债讨回来。” “那些人早就死了。”谢厌轻笑一声,“鞭尸毫无意义。” 抬起的眼眸复又垂下,剑无雪声音闷闷的:“那要怎样做,才能让你高兴?” “你乖一些,不惹我生气,我就高兴了。”谢厌漫不经心笑道,可刚说完,就被剑无雪按住脑袋,额头被迫抵上他肩膀。 剑无雪不大乐意:“你又在敷衍、搪塞。” “因为我没有不高兴。”谢厌慢条斯理地说,“你也不必为了让我开心,去做一些事情。” “我却是不太高兴的。”剑无雪低喃了这样一句,随即放开谢厌,只抓住他的一只手。 谢厌挑眉,疑惑着一“哦”,声音却是消散在风里——剑无雪捏碎了传送符纸,眨眼间,已至扶疏城。这人根本没打算给他反应与询问的时间。 步回风与拂萝没在宅邸,但他们的东西在工房里,剑无雪带谢厌过去,揭开遮在上面的白布,露出一个漆黑的庞然大物来。 言语很难形容出它的外形,与当年落雁湖秘境试炼选拔赛中、步回风掏出的那口炮台有些类似,但高数倍、宽数倍,形如一个扭曲的巨型铁桶。 “用人工灵石作为填充弹药,据说能够杀人于数里之外。”剑无雪与谢厌并肩,抬手指着面前的大家伙,低声为谢厌介绍,“但结构复杂,很难投入量产。” 谢厌点着头,绕这巨物走了一圈,评价道:“初时我见过图纸,没想到做出来后这般丑,的确符合步回风的审美。” 剑无雪觉得这话有点难接,便不做声。谢厌继续道:“既然无法量产,便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不必送去江陵道。若是测试效果,蜀山是个不错的地方,山势崎岖、人烟稀少,隐蔽性强,叫他们去那。” “行。”剑无雪即刻给步回风留信,接着与谢厌回房,准备北上所需之物。 这并未花去太多时间,不过剑无雪一如既往,恨不得将整座宅子连带地皮一同塞进鸿蒙戒里,看得谢厌除了笑,再无旁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