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武第一个皇帝的弟弟,名叫耶律追,谥号睿亲王。便是娶了前去碎叶川和亲的胤国最后那位国师之人。”剑无雪接过谢厌的话,并将这人抬起的手按下来,一寸寸握入掌心,“他们在这个时候说耶律追做何?”
谢厌偏头,笑看剑无雪,语调散漫:“小少年,人家好歹是位亲王,你连名带姓地称呼,是否不大好?”
剑无雪心说不管好与不好,他都不会尊敬地称呼那人,却在这时,听得有人惊呼:“离恨塔……离恨塔塌了!”第54章 剑光若垂虹 剑光若垂虹 风雪不知何时止歇, 幽弥夜色中,那渺远孤高的塔仿若经年的壁上浮画, 历过数重风霜, 正一寸寸往下脱落。起初是塔尖, 尔后至塔身, 最后一声震天轰响, 整座塔倾颓坠地。 一点雄浑元力升空,犹如涟漪,自离恨塔往外扩散,压低四野衰草,撞击枯枝山石,却是阒然无声, 不搅碎一草一木, 与沉寂夜色柔相融合。 崖顶垂落的水帘遭斩断,洞中人骤感狂风拂面, 但不冰冷。不过欲细细感受时,这歇风,这股元力,却是消失了。 洞中人见得此情此景,无论惊讶的, 还是惧怕的, 皆聚到一处, 七嘴八舌讨论: “离恨塔怎么会塌了?” “莫非是魔族、魔族打到离恨塔去了!” “魔族攻塔做何?约莫是那位三王子出世了吧?” “应当就是高僧出世吧?刚才的风里, 隐隐透出了治愈之力!我伤口都不疼了!” 一派嘈杂中, 角落里的剑无雪却是忆起一件本该与此无关之事。 当年谢厌送他上太玄山闭关,临行前封了石室,告诉他若是有所突破,自行破门而出便是。后来他出关,的确是划了道剑气过去,震碎石门,方踏足外界。 而现在,瞧这天地间真元之波动,显然是闭关于离恨塔中的人出关了。这样的出关方式,却是与他先前所为,有异曲同工之处。 若谢厌便是那位……那位前往碎叶川和亲的国师,两者相联系,耶律追闭关,应是在谢厌指点下进行的,甚至连那扇门,亦是由他亲自封上。 且离恨塔,约莫就是谢厌瞎取的名,再往前一推,指不定那塔,都是在他主持下修建而成。 一阵烦躁涌上心头,眉峰不着痕迹蹙起,剑无雪掀眸与谢厌对视,但尚未言语,竟是听得山洞之外传来稀微杂音。 ——有东西来了。 下一瞬,谢厌抬手拍上剑无雪肩膀:“少年人,轮到你表现了。” 未能出口的话悉数吞入腹中,剑无雪垂眸点头,起身祭出明寂初空,反手挽剑、当空一划。刹那间,剑光冲破水帘,跃入夜色,萧杀四合。 借着夜色遮掩、潜行而来的魔族被剑无雪一道剑气逼出身形,细数来者,虽然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但数目却在三十之上。 剑无雪只身守在洞口,织剑光成网,将其拦杀在外,可电光火石之间,那几个后回来的人,后颈竟浮现出黑印! 这是魔族的追踪术! 谢厌掀开剑无雪裹住他的棉被,嚯然起身,立符纸于指尖,并沉声一喝:“烧佛经!” 恰在此时,追踪术生效,一道弥散暗黑幽芒的虚无之门出现在洞壁上,对面正进行传送的丑陋魔族清晰可见。 此地伤患众多,传送符纸无法一次性带走,且山洞已然到了尽头,退无可退,危急之间,谢厌只能将符纸打向那幽暗的传送阵法。 砰—— 一声沉响,洞壁化作碎石,飞溅入溪流,站在传送阵法中的魔族摇晃一瞬,亦仅有一瞬。 不过时间够了,那个姑娘已将佛经抛入火堆,霎时之间,山洞内佛力激荡,凝成一股灿烂金光,冲天而起,又訇然四散。 眨眼后,却是崖已非崖、洞不成洞,众人立足之处,已然被此道佛光削成四面无所遮拦的平台。 周遭灰尘激荡,瀑布猛然砸落,水花高溅,堪堪在众人脚踩处三尺开外。 谢厌有些无奈,并争分夺秒地扶了下额头,道:“你怎么全部丢一起了。” “我我我、我情急之下,顺手一抛……”小姑娘涨红了脸。 “罢了,无碍。”谢厌冲她摆手,掏出一道新的符纸,招呼上后继而来的魔族。 却见此时,四面荒野,幽弥得瞧不真切的夜色中,竟是出现数个传送阵出口。 溪面上,剑无雪提剑横斩,剑光之盛,犹如十六夜之月,明明煌煌,破开长风,破开沉夜,于一声清啸间,斩杀身前数只魔。 紧接着,足尖一跃,退回谢厌身侧。 剑光未散,乌发起落,他蹙眉环视,道:“到底召唤出了多少魔物。” 谢厌与他并肩,轻轻哼笑:“最初那两个孩子召唤出一个,那一个又召唤旁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穷无尽也。” 剑无雪没好气地捏了一下谢厌手指:“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玩笑在这种时候说比较有意义。”谢厌眼中笑意不减,边说,边单手捏起明寂初空剑刃,在上面抹了一道符纸,“给你看个漂亮的。” 言罢眼一眨,握住剑无雪执剑的手,倏然往上一扬。 刹那间,光华犹如烟花绽放,升入天空、照亮四野,却不似烟花那般转瞬即逝,此光久久不歇,映得荒原仿若白昼。 接着,剑刃一偏,从另一个方向划出一抹亮色,与方才的光芒交错纵横。 电光火石,又有一道金光自北方涌来,势若迅雷,眨眼即至头顶,定睛一看,乃是一遮天蔽地的卍字结印。 那印沉势坠落,天幕间纵横的光在此瞬碎作细屑,与卍字印一道,犹如雨下。 碎光流淌,金光茫茫,所到之处,低阶魔物灰飞烟灭,荒野上,唯余几名境界还算不错的魔族,正伺机逃跑。 远处响起一声悠扬佛号,一人白衣黑发,踏如练金芒而来,徐徐缓缓落地,位置正好在谢厌面前。 来者单手立于胸前,朝谢厌点头一礼,随即抓起佛珠,砸向尚且苟活着的其中一个魔族。 战火再开,兵戈破风之声又起。谢厌放开握住剑无雪的手,食指擦过中指,在明寂初空剑身上轻弹一记,笑道:“佛修乃阴暗妖邪之克星,是以一道印落下,便能使这几十只小魔物化作齑粉。” 剑无雪沉声一“嗯”,眸光冰冷,长剑斜里一挑,击飞欲从后方偷袭谢厌的一只魔,再一旋身,锁住其后路。 长剑起落,剑光明灭,华华耀耀,夺目逼人。 剑势凛冽至极、凌厉至极,剑风袭来,仿佛昆仑山巅,永世不消的寒凉。 谢厌如何察觉不出这人的剑与先前不大一样,此时此刻,剑无雪出招收招,皆染了几分发泄意味。 他凝视剑无雪诛魔的背影,缓慢敛低眸眼,看向摊开朝上的手心,这上面纹路支离破碎,要多曲折有多曲折。 先前对说留刀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剑无雪,亦是合适。 太晚了。无论是怎样的感情,都太晚了。 他也曾年少,也曾意气风发,诛魔除恶,名扬天下;但月落日沉,经年风雨,凉透热血,少年早在他的江湖中死去。 山川风月,为时已晚;浪涛红尘,再无心思。唯消弭于天地,一念而已。 刹那分神,刹那生灭,再抬眼,通过传送阵法来到此地的魔物已被清理干净。 见此,谢厌拢了拢衣袖,捧起手炉、调转方向,朝剑无雪或耶律追皆不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到底是没能走掉,到底是,剑无雪快了一步——他来到谢厌身后,抓住这人的手。 “要去哪里?”剑无雪沉声发问。 谢厌不回头,微微挑眉,轻而缓地勾起唇角,语调懒散:“自然是去我想去的地方。” 剑无雪将这人往回拽,一双冷眸,面无表情:“我与你一道。” 谢厌偏头瞥了眼剑无雪,接着抬手一指站定于丈许远处的耶律追,道:“你可以与他一道,反正你俩志向都是解救疾苦众生。” 耶律追见谢厌终于看他,双手合十:“师……” 但那个“父”还未说出口,就被谢厌瞪了一眼。思及从前种种,耶律追顿时改口,喊了声:“王妃。” 剑无雪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谢厌内心哭笑不得,但一扫剑无雪神情,脑中闪过一丝灵光。 计上心头。 “是该与你介绍一番再离开。”谢厌拖长语调,拉着剑无雪走到耶律追身前,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勾住耶律追肩膀,“从前呢,你哭着闹着要做我徒弟,若是我答应了你,那你便该叫他一声师娘;但我呢,一直以待孩子的态度待你,按照这关系,你可以称呼他为娘。” 握住明寂初空的手寸寸收紧,剑无雪掀起眼皮,瞬也不瞬盯住谢厌,语气冷得吓人:“他修佛。” “修佛怎么了?你这是在歧视佛门。”谢厌不在意摆手。 “佛门不沾染红尘。”剑无雪定定道。 谢厌理直气壮:“他破戒了。” 耶律追:“……” “总之,小少年,和你师娘要好好相处,小追会说南方官话,你又不同北方语言,会需要他的。”谢厌放开耶律追,抽走被剑无雪抓住的手,往他马尾上胡乱薅了一把,转身离去。 可依旧没能走掉,这一次,他两只手都被抓住了——剑无雪与耶律追一人一只。 说时迟那时快,剑无雪收起明寂初空,手起手落,劈在谢厌后颈上。 谢厌未曾防备,眼一闭,堕入无边黑暗中。 剑无雪把人打横抱起,冷肃着一双眼眸,直视对面的耶律追:“你方才想喊他师父?” 耶律追不答。 “你是北武王朝的睿亲王耶律追,那么谢厌,便该是当时胤国的国师,你们草原的大萨满了?”剑无雪又道。 对面人白衣黑发,仍旧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后,他道:“你欲图了解此事,便该问此事中人。” 又话锋一转:“不过,无论我是否喊谢厌师父,他都是我的王妃,请把他给我。” 这一回,轮到剑无雪不言。 对视一瞬,一人并指斜划,剑光浩若垂虹;一人翻手出掌,掌风横扫六合。 阒然夜色,狼藉荒原,争夺再起!第55章 他心悦于你 他心悦于你 谢厌醒来时, 后颈隐隐作痛,定睛一看, 自己竟是被剑无雪用类似于母鸡护崽的姿势护在怀里,想要动弹分外艰难。 这小崽子长进了,居然学会把他打晕。谢厌没好气心想,恰巧剑无雪察觉他清醒,垂眸看过来。 剑无雪分明想说什么,但谢厌没给他机会,抬手就是一巴掌, 拍的仍是老位置,额头。 “你们俩打架了?”谢厌提溜开剑无雪的手, 从他怀中起身,整理一番衣衫, 挪到靠近火堆的位置,扫了眼对面的耶律追,随后问道。 这两人脸上倒是没挂彩, 不过衣衫破了:耶律追衣摆成了抹布条, 剑无雪手臂上的衣料少了一截,此外还有数处褶皱。种种痕迹, 足以说明两人曾恶战不休。 见得两人都不说话, 谢厌冷笑一声,又问:“谁赢了?” ——没有人赢。 剑无雪与耶律追一言不合, 于荒野中大打出手, 两人皆顾及着睡过去的谢厌, 是以非常放不开,可饶是如此,阵仗依旧足以惊动不远处的幸存者们。 于旁人而言,他二人先前合力诛魔,如今却交起手来,中间还有个被打晕的谢厌。如此情景,叫他们一头雾水,于是侍卫长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劝架再说。 这两人便被这样拉开,正好援军在此时赶到,更是断了再起干戈之可能。 前来支援的修行者们带领疏勒城的幸存者,在附近另外寻得一处避风洞穴,随后了解情形、医治伤患、编队轮换值守,以及分出人手入城进行第二次搜查。 此时此刻,谢厌与剑无雪、耶律追,就坐在洞穴深处。 火光跳跃,柴薪噼啪,风声雪声入耳,竟是混杂成为一股悠远的宁静感。谢厌看见火堆底下躺着个已经不再圆滚的红薯,心思一动,用树枝将它给拨出来。 随后道:“既然都不肯回答我,那小追与我出去,至于少年你,坐在这里不许动。” 剑无雪自是不肯,谢厌竖起眼眸瞪他,两相对视数息,前者才做出退让。 “不许走太远,不许去太久,我在此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