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位置的缘故,剑无雪共出三剑,三剑之后,与人族纠缠不休的魔类尽数灰飞烟灭。 众人皆愣在当场,下一瞬,有人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地:“多、多谢仙君出手相救,多谢仙君出手相救!”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数息之间,所有人跪地,一次又一次朝剑无雪叩首,感激之言不绝于耳。 剑无雪听不懂北地方言,但能猜出是什么意思,却不言语,只轻轻一转手腕,收剑入鞘。 他不通北地语言,这群人看上去亦不像会说南方官话的样子……正思索该如何处理,云舟在他身后落地,谢厌掩面打了个呵欠,又拢了拢衣袖,提步走下来。 “应当不只你们逃出来了。被你们藏起来的妇女与小孩何在?”谢厌慢条斯理走到剑无雪身侧,垂眸一扫众人,轻声开口。 “在不远处的山洞。”有人回答。 “把他们接过来,这位侠士,将带你们去固伦碛。”说着,谢厌朝剑无雪扬了扬下巴。 一听固伦碛,这群人表情更是感激。其中几个连忙起身,朝着山间小径奔去,剑无雪怕路途中出现什么变故,随在几人身后。 谢厌倚着一棵树,漫不经心问剩余的人:“你们是从一开始就躲起来了,还是被抓走后又逃出来的?” 这些人答:“仙君,我们是自己逃出来的。” “哦?如何逃的?”谢厌眸光半敛,手指缓慢描摹手炉上的镂雕。 这些人详细描述了一番,说是他们已被抓到此处好几日,渐渐观察出魔族的巡逻安排,某某时辰最严密,某某时辰最薄弱。又有女子以色哄骗魔类,偷走钥匙。于是有了接下来他们在守卫最薄弱的时辰打开牢门,一同逃出的事。 “他们魔族未曾另建牢房,用的是播都城里本就有的地牢。关押我们的这一座,临近城郊,而小的、小的恰巧在那牢狱里任职,对地形熟悉得紧,因此侥幸逃离。” “你们倒是聪明。”谢厌不咸不淡点点头,语气听不出褒贬。不过说这话的人高兴极了,激动得连连措手。 不多时,剑无雪领着人回来。谢厌揭了云舟上的隐身符,让他们麻溜上去,随后又贴了一道新的。 云舟重新升空,再度往东南行进。 方才之名为播都,距离固伦碛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道澜渡关。越过此关时,本该在船舱里休息的一名女子推门而出,来到甲板上。谢厌和剑无雪并排站在操作台边,前者一副恹恹模样,百无聊赖地玩明寂初空剑穗上的流苏。 “那个,两位仙君……”女子来到两人身后,局促着开口。 谢厌偏了偏头,眸光在她面上一扫,漫不经心道:“你便是弄到牢房钥匙之人?” “啊?对……”女子微愣,又有些慌张,神态更显局促。 “你很勇敢。”谢厌眼里流露出赞许之色,抬手拍拍她肩膀,道,“想说什么?” 谢厌的动作给了女子某种鼓励。女子低头深吸一口气,复而抬头仰视谢厌,手指攥紧裙角,用带着颤抖的声线道: “这话我不敢和旁人说……我是从那几个魔族口中听来的,说是魔族的大王,想利用手里的人质,威胁我们皇上,让他把土地、整个北武交出来。” “他们手中,有好几万人质……还说,如果陛下一天不答应,就一天杀五百人……把人推到澜渡关外,在守城者能看见的地方,杀死……”第67章 一日杀五百 一日杀五百 过澜渡关, 谢厌撤下游龙隐月舫上的隐身符。庞大云舟在云间现出身形, 很快为守关者察觉,进而向上通报。
谢厌在云舟上慢条斯理整理袖子, 剑无雪站在他身侧, 挡去大半的风,问:“魔族若真的拿人质来要挟北武皇帝,你觉得, 北武皇帝会如何回应?” “我又不是他, 我怎知道他会如何?”谢厌没好气答。 剑无雪早已习惯他的语气,抬手他理好帽子,边说:“听闻北武如今的皇帝正值壮年,颇有手腕与头脑。在他治理下, 建凉二州,繁荣过往昔盛时。” “这与他的政绩无关, 答应与否,需看全局情形。”谢厌半眯起眼, 幽且轻的声音弥散在风里, 听上去质地寒凉, “若是答应以北武国土换那几万人, 那么此后,七州半数区域由魔族统治,生活其间的千千万万人将皆沦为魔族的奴仆;若是不答应, 则是将那数万人推入魔族之口, 狠心送他们去死, 这不啻于亲手杀死他们。” 闻言,剑无雪垂眸,不再言语。 若魔族真的用手中人质相要挟,答应抑或不答应,都太难抉择。这何止是进退两难,简直如在刀刃上行走,稍有不慎,则全盘倾覆。 固伦碛城郭轮廓出现在视野内,云舟笔直行过去,于城中央顶空悬停、缓缓下降。城中官员早接到澜渡关传来的消息,谢厌双脚刚踩上实地,便有大批人马涌过来,其间半数为修行者。 谢厌向他们简短解释两句,然后把他带来的这批从魔族手下逃出来的人交到这些人手里,由他们安顿。 谢厌与这些人讲话,用的不再是那叽里呱啦又快又含糊不清的方言,而是偏近于南方官话的北地官话,剑无雪能听懂,不过不会说。 听得谢厌三言两语把围过来的人都打发走了,剑无雪挥袖替这人将有市无价的云舟收起来,正要交给他,却见一名白衣人匆匆行来。 来者在离谢厌三步远处停下脚步,满脸喜色,先是念了声佛号行过礼,然后道:“师父,你竟然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谢厌凉丝丝道:“别高兴得太早,我只是陪某个人来的,不出力、不管事。” “你能来,就已是极好的事情了。”耶律追笑着说完,又转头向剑无雪一礼,“多谢剑无雪侠士。” 剑无雪不予理会,手圈住谢厌手腕,把化小的云舟放入他掌心。 谢厌扬起下巴,让耶律追带路。 耶律追比了个“请”的手势,又道:“此次,北武国境内各大门派几乎都到了,神都学院亦派出数十名修行者前来支援,不仅如此,如今的皇帝,更是亲自率兵过来,极大地稳定了人心。” “这皇帝还挺聪明。”谢厌不咸不淡评价。 耶律追眼角不甚明显地抽了抽:“师父,您这话就有些……” 他的话尚未说完,剑无雪兀的开口:“可做好攻打准备了?城内人质的救援准备得如何了?”
“诸派掌门、长老,以及神都学院山长,正在与皇帝商议。”耶律追道。 不多时,目的地到了,是固伦碛城内府衙,几人自中门入,过前院,至正厅,里头的人围在沙盘旁,正为如何攻下播都争得火热朝天。 第一个认出谢厌与剑无雪的是神都学院山长上宫攸,他站在应当是北武皇帝的人身旁,见得二人到来,眼里顿时浮现欣慰之色。 谢厌漫不经心挑起眉,没入正厅,而是立在门口,抬手在门框上敲了敲。他没怎么用力,声音却不小,登时吸引了正厅中众人注意力。 “我只是说一个可能性,路过播都时偶然听来的,仅供参考。”谢厌盯着北武皇帝开口,音色冷淡,“据说魔族打算用他们手上的数万人质,来换北武国土。若是一日不答应,便一日杀五百人,杀在你们看得见的地方。” 正厅里各派掌门长老,各位将军元帅,以及居于正座的北武皇帝,皆愣在当场。片刻后,有人抵拳捶桌,破口怒骂。 众人言语混杂中,谢厌后退半步,偏头看向耶律追:“我住哪儿?” “师、师父随我来。”耶律追微愣过后恢复神情,转身带谢厌往客舍行去。 剑无雪没跟着,他走到上宫攸身侧,算作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一日,或许整个莽州都未下雪。冬风寒冷干燥,卷落枝头孤零零挂着的那枯叶,起起伏伏划过虚空,拉出惨淡凛冽的弧线,消失在青石筑起的高墙外。 运气好,这片枯叶会腐朽在土壤中,滋润来年春花;运气不好,便是遭人踩踏碾碎,化作微尘。 耶律追抬眼望了会儿银灰苍穹,捻紧佛珠,沉声道:“师父,您方才所言,几成真假?” “从逃出来的那批人口中听来的,真假嘛……你就当五五开好了。”谢厌说得随意。 耶律追皱起的眉不见半分舒展:“魔族若真的如此打算,该如何是好?” “问正厅里那位皇帝去。”谢厌轻哼,抬手一指方才的正厅。 得此回复,耶律追长长叹了声,“师父……” 正厅内,因为谢厌突如其来的一段话,所有人又气又怒,气氛甚是凝重。上宫攸目光扫过剑无雪,问出与耶律追类似的问题:“方才谢长老所言,可是当真?” “我与他同时听到的,不过并非魔族掌权者所言,只是传闻。”剑无雪面无表情道。 有人悻悻道:“希望这只是传闻……” 又有人言:“若此事当真?陛下如何打算?” 北武皇帝注视桌上沙盘,思索许久,才答:“若魔族当真以手上人质要挟,那么……断不可不答应;但也……断不可答应。” “据探子来报,播都城里,活口约有五万。若是不答应,便是将这五万百姓,推入火坑,这跟朕亲手杀死他们,无二区别;若是答应,将一方山河尽数让与魔族,则是我北武数十万黎民之死期。更甚,魔族会举兵南下,攻占整个七州。” “若魔族真以此作交换,那么,请陛下一定要拖上十数日。” “如果魔族真的那样做,就选出一支小队,前往播都城中救人,让魔族失去人质。” 上宫攸和剑无雪同时开口,两相对视,前者点头感慨:“那五万人,我们不可眼睁睁看他们死在魔族手里,却也不能答应将脚下土地拱手让与魔族。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魔族失去用来要挟我们的东西。” 北武皇帝沉吟片刻后点头,又瞥了眼天色,挥手道:“时辰不早,诸位侠士、爱卿且去休息片刻,晚间再做商讨。” 他看上去很累,语气里尽是疲倦;这则消息着实打击士气,在场诸人一一告退。剑无雪思及自己曾经身份,在门口喊住上宫攸。 两人行到僻静处,剑无雪才道:“山长大人,你可曾有过这种感觉:觉得我与从前某个人,长相相似?” 他语气冰冷,随时问句,可语气肯定。 上宫攸与他对视片刻,感慨着叹了口气,流露出被揭穿的尴尬,又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思,“你都知道了。谢长老告诉你的?” 剑无雪不言,上宫攸犹自点了点头:“你的确与北云岫模样相同,脾气秉性更是一般。你初上太玄山,我便发觉了。 ” “所以你才会让我去落雁湖秘境?”剑无雪问。 上宫攸拖长语调:“有这层原因,却又不只这层原因,更多的,是由于我推测出了你们的命运轨迹,这片山河的未来情形。” 剑无雪又问:“这片山河未来如何?” 上宫攸只说了一个“乱”字。 青灰色眼眸盯紧神都山长霜白鬓发,沉声发问:“哪种乱?” “星算一术,并不能算清所有情形,又许是我能力不够,只能看见一个‘乱’的模糊表象。”上宫攸语气里透出无奈,表情愈发凝重。 剑无雪却是失了与上宫攸交谈的兴致,垂眸,开始用追踪术寻找谢厌的位置。 他渐渐有些明白,为何谢厌会如此不耐烦星算师。这些人,多半厉害在吹嘘扯淡上,等要他们精确交代内容或真相,便蔫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当下情形,饶是上宫攸只字不提,他亦晓得这天下会乱。 算出谢厌方位,他拔腿就走。 时至酉时,夜色在天幕中泼开,城中炊烟渐起,饭菜的香飘开。剑无雪念及谢厌空着肚子,便加快脚步,朝客舍前行。待到院中,竟见一人表情欢欣,往谢厌房门猛冲去,风掀起他衣摆,整个人就如一张抹布。 这人兴高采烈大喊一声“老大我就知道能在固伦碛遇见你”,随即刹住脚,啪的一声推开那扇只掩上并未反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