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厌先是一怔,明白过来后挑眉不语,心说剑无雪与他思维真是不在一条线上。 倏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再抬头,他已被剑无雪抵在梅树上。红梅纷纷,坠于薄雪,在幽弥的夜里无声妩媚。 剑无雪又说了一次“骗子”,左手扣紧谢厌右手,右手揽着他的腰,唇齿轻咬他耳垂。 “只有我能搂你的腰。” “只有我能抓你的手。” “你的耳朵,也只有我一人能碰。” 声音低冷,吐气灼热,字字句句,不容反驳。 谢厌转念即明白这人的醋坛子为何又翻了,想笑,却剑无雪被察觉意图,直接用唇堵上来。 “谢厌,你是我的。”唇贴着唇,剑无雪低声道。 谢厌把脸别开,轻哼道:“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做这些事的。” 剑无雪垂下脑袋,额头抵在谢厌颈窝里,语气有些闷:“以后不可以再说那样的话——你告诉我,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小狗崽子……”谢厌低叹数息,抬手弹了剑无雪一个脑瓜崩,末了,道出一句“对不起”。 剑无雪抱紧他,闷闷地问:“你冷吗?” 谢厌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回答他:“不冷。” “就算不冷,也要先回去,这里风很大。”剑无雪道。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那散落一地的梅倏地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漂浮在空中,曲曲折折、起起落落朝前飘舞。 谢厌抬眼望着浮风的红梅,轻声道:“你不问我和赵辜说了什么?” 剑无雪垂目咬牙:“我不想听你提他。” “这味道很酸啊,谁家的醋打翻了?”谢厌拉长语调,慢悠悠说道。 剑无雪言简意赅,恨恨道:“你家的。” “和你有关,你也不听?”谢厌歪了歪头,敛眸看着自己肩膀上这颗脑袋,轻声哼笑。 “哦,你去和他打探我的事情了?哼,以后不许这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剑无雪语调扬起又抑下去,脑袋在谢厌颈窝一蹭再蹭,慢慢往上,一口咬住他脖颈。
谢厌吃痛一“嘶”,脖颈往后仰了仰,没好气道:“你信不信现在我能一脚把你踹回太玄山?” “我信,向来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剑无雪眸光低垂,在那圈被自己咬出的浅淡痕迹上轻轻舔弄一番,才抬头。谢厌顺势推开剑无雪,拔腿往山洞所在方向走。 剑无雪紧随在他身后。 此夜无星无月,又飘着雪,地上难以寻见影子,剑无雪想,若是有光,此时他们的影子必定是相交缠的。 他看着谢厌披在身后的发,忽然道:“我会寻个方法,将你武脉治好。” “这个世上没有那样的方法,除非至阳之气把我打散,再让我重新凝聚化形。”谢厌语调平平,说得不咸不淡。 “会有的,如果原本没有,那我就想方设法把它造出来。”剑无雪凝视谢厌,语气坚定。 谢厌寻的那处临时根据地,视野极其开阔,南北皆可看尽,施加障眼法后,更是绝了他人窥探。 此时此刻,步回风坐在洞口,抻着腿让耶律追帮他包扎伤口,左臂上打着绷带,右手举着望远仪,朝播都城的方向细探。 “人质们陆陆续续被转移到地面了。嘶,这魔族挺狠啊,直接把街给拆了,让人睡在地上,连个避风的棚子都不搭。”步回风汇报情况,语气起伏跌宕,好似在唱戏。 耶律追眉目低敛,思索一番后,道:“北边的夜晚,若是露天席地睡觉,没有修为护身的人必死无疑,死人没有价值,做不了交易,虽说魔族脑子不好使,但没蠢到这种地步。” “你说得对,人死在他们手上,相当于他们主动舍弃筹码。”步回风凝重严肃点头,可下一瞬,表情倏变,话锋一转:“说起来,老大和剑小雪离开播都城已有小半刻钟了,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吧?” 步回风话音刚落,一个懒散带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做那些人类爱做的事情呗。”步回风挑挑眉回答,手握着望远仪不断移动,目光游移到半途,突然琢磨出点不对劲,头猛地一偏,对上一双似弯非弯桃花眼,吓得他差点把望远仪给砸出去。 “老老老老老老大……”步回风开始瑟瑟发抖。 “怎么受的伤?”谢厌眉梢轻挑,扫过步回风腿上那道足有三寸深的血淋淋创口,问。 步回风登时不吱声了,目光忽左忽右,不肯与谢厌对视。 “舍身护车的下场。”耶律追替他做出回答。 谢厌拖长调子一“哦”,听不出喜怒。 “那车我花费好些时日,才造出一辆,自然不能让魔族给抢了去。”步回风垂着眼,小声辩解。和谢厌认识这么久,他自然知晓谢厌办事宗旨:凡是以人为上,为了保命,一切外物都能丢。但步回风做不到,他舍不得自己的心血。 “若是下次又有人来抢车,你依旧扑过去挡刀?”谢厌不咸不淡发问。 步回风有一瞬迟疑:“看、看情况!” “哦,行吧。”谢厌冷笑一声,拔腿便走。 “这次是看见老大你这么牛逼,耶律大师又在旁边,我才有恃无恐的!下次我不会这样了!”步回风迅速抛开望远仪,朝谢厌背影伸出右手,大声呼喊,眼眶带泪,真诚至极。 谢厌又“哦”了声,停下脚步,轻飘飘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记住了。”步回风在谢厌看不见的地方撇撇唇,瓮声瓮气地说。 谢厌视线在山洞内环视一圈,问:“温飒呢?” “她寻草药去了。步回风的伤口染上了魔气,需要某味草药来清除。”耶律追道。 谢厌根本不放心温飒,意识沉进鸿蒙戒,翻了又翻,丢了瓶膏药到步回风手上。 “多谢老大,多谢老大。”步回风感激涕零。 剑无雪一回到这就开始烧水,把谢厌的床榻摆好后,还搭起屏风,纯木制,没有镂雕花纹,不透风更不透光,拉开后形如一扇门。 他从屏风后绕出来,对谢厌道:“过来沐浴。” 谢厌“嗯”了声,盯着耶律追帮步回风抹上膏药,才走去屏风后头。
浴桶是他常用的那只,从扶疏城带来的,由拂萝精心设计,很适宜躺着睡觉或看书,边缘有个可以支起的小木板,上面放着沐浴用的东西。 谢厌看着水面上蒸腾的白雾,忽然来了困意,正打呵欠,却见剑无雪走进来。他头一歪,笑问:“你过来干什么?帮我搓背啊?” “帮你洗头。”剑无雪答。 谢厌若有所思点头,三下两下解开衣衫,当着剑无雪的面坐进浴桶里,随后朝他勾勾手指。 水面泛起波澜,袅袅升起的白雾后,将谢厌带着三分暧昧的笑朦胧了去,漂亮的桃花眼轻弯,眼底水光潋滟,直教人看醉。 他肤色瓷白,微仰的脖颈上还带着剑无雪咬出的牙印,浅浅的一圈,像是某种记号。身后的发散开得无声,当着剑无雪的面滑入水中,随波浮沉,清光流转。 剑无雪呼吸骤然急促,一股火从头窜到尾,肆意蔓延周身,灼烧每个部位。他颇为狼狈地垂下眼眸,扶在屏风上的手指改为抓,极力调整一番呼吸后,飞速道:“还是你自己洗吧。” 落荒而逃。 屏风后响起了谢厌的调侃:“小混球,这么没胆量啊?” 随后这人闭上眼,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温飒带着草药回来时,剑无雪正在替谢厌梳发,后者裹惯了被子,如今依旧把自己包着,和伤患步回风一左一右歪在榻上,一脸困顿。 耶律追起身迎接温飒,接过她递来的一株药,诵声佛号,道:“多谢温姑娘,此药内服还是外敷?” “皆可,但内服比外敷效果更好。”温飒道。她看上去有些疲惫,说完便靠墙坐下,开始调息。 “大家先休息吧,真正的救人计划明日再商议。”谢厌掩面打了个呵欠,说完后往剑无雪身上一靠,闭眼睡去。 翌日是个雪天,狂花一刀没回来,步回风的伤好了大半,谢厌抱着被子坐在火堆旁召集众人,商议救人之事。 昨夜他们才去播都城里闹过一场,今日那边必严加防范,出入皆不似先前那般随意,好在城内已有了内应,此事便不算什么。 但他们拢共来了六人,现下步回风断胳膊伤腿,不宜行动,战力有所折损,合该修养一日,等步回风伤势更好一些,再开始行动不迟。 于是救人的计划定在明日午时,阳气至盛,魔族最为脆弱的时间段。 谢厌子时服下的半枚金瑶露仍然有效,却愈发令剑无雪担忧。药效持续时间约为十来个时辰,而那之后便是严重的反噬,若是反噬来的时间不当,恐怕…… 剑无雪不敢细想下去,他唯一的办法是把人送到上林谷或是落凤城,请晏珣最千秋他们帮忙压制谢厌遭受的痛,但谢厌多半不会同意。 这样的心忧从辰时持续到午时,剑无雪欲言又止几次,终是选择向谢厌坦白。熟料谢厌毫不在意笑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而且,金瑶露还有一枚半,大不了我再服半枚,如此一来,更能将此行的成功可能性从七八成提到十成。” “我不同意。”剑无雪眉心紧蹙,沉声对谢厌道。 “我就是说一下而已,我会在金瑶露失去效果前,回去固伦碛。”谢厌起身,慢条斯理伸了个懒腰,接着走去步回风身边,拍了一下他肩膀,道:“坐好,我为你疗伤。” “诶,老大,不必不必!”谢厌与剑无雪说话没逼着谁,步回风想也不想就拒绝。 谢厌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反正是有时效的,不如趁着时间没到,多利用几次。” 步回风一想也对,被这个理由说服,盘腿坐好,把后背露给谢厌。 “固伦碛不安全,我送你去晏珣或是最千秋那。”剑无雪坐到谢厌身侧,撩起一绺他的发,一圈一圈缠绕在指间。 “你怎么不让我回东风一梦遥?”谢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剑无雪敛下眸光,低声道:“东风一梦遥里……只有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不怕疼的。”谢厌笑道,“再说了,等药力过去,就算是晏珣和最千秋,估计也只有打晕我这一个办法。” 剑无雪抿唇许久,说出一句“对不起”。 谢厌笑笑,没再说话。 至酉时,步回风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谢厌从他身后站起来,道了声“我走了”,迎着风雪消失在洞外。 剑无雪与耶律追在另一处更高的地方查探播都城内情形,未曾告别。 胤朝大中祥符二年,北武天元二十七年,十二月廿七午时,剑无雪、耶律追、狂花一刀等五人,开始对播都城内五万人质进行救援。 同日,莽州以南、凉州以西,建州赤龙城,红衣人冒雪独行,看方向,是要去雪清境。 乱雪迷眼,天地大白,却白不过赤红袖摆外,露出的一截手腕。他走得很慢,故意在等谁似的,许久未曾行出一里。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他身后传来一声笑。那个笑着的声音嘶哑低沉,透着一股子邪性。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那个笑声如是说道。 他偏过头,似银霜凝成的长发滑落,在漫天的雪里一晃,很快被风吹起。他看着对面的人,桃花眼渐渐弯起:“我也知道,你会来这里。赵辜,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 “我想要你——”赵辜手中弯刀划过风雪,一步又一步,不留脚印,走到谢厌面前。 红衣人缓慢摇头:“你想要的可不是我。你曾站在这个人间的最高处,尝过拥有无上权利是什么滋味,你想要的,不过是回到那个位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