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时候,谢厌的眼尾会泛起微红,像春夜里拂水的桃花,醉人心魂。 他撩起眼皮凝视谢厌,唇从这人眼角移到唇侧,每啄一下,便说一句话。 “阿厌,还想不想睡?” “若是不想,可否与我说会儿话?” “若是想,那我同你一起睡。” 谢厌慢条斯理半睁眼眸,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就算我想睡,也被你搅得睡不着了。” 话音尚未完全落地,剑无雪趁着谢厌唇齿微张,迅速攻城略地。他其实不想让谢厌再睡,局势紧迫,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瞬息都弥足珍贵。 谢厌轻轻“唔”了声,下意识仰首,去回应剑无雪的缠吻。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抓住剑无雪的衣襟,后来改换姿势,勾住剑无雪脖颈,如同挂在他身上一般。 分开的一瞬,谢厌笑骂了声“混球”。不带“小”字,只是“混球”。剑无雪在他耳畔呢喃一句“骗子”。 “你想和我说什么?”谢厌低声道。他没有睡够,懒倦从骨子里透出来,语一毕,就掩面打了个呵欠。 眼角溢出水光,被剑无雪凑过来吻掉。 剑无雪抱住谢厌,下颌抵在他颈窝,手指在昨晚弄出的红痕上摩挲几许,才道:“虽然时辰不对,地点不对,但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结为夫妻了?” 谢厌斜乜他一眼,没好气道:“但凡睡过一次,就要结为夫妻?那青楼女子岂不是夜夜与人结亲。” “可你与我不同,昨日我问你,你是否很喜欢我,你答了是,而我,亦是极喜欢你的,所以我们理应结为夫妻。”剑无雪轻挑眉梢,勾起一绺谢厌的发,与自己的叠到一处,细细打成一个结。 霜白如雪,乌黑似鸦,相纠连,相勾缠,密不可分。谢厌垂眼瞥了半晌,才幽幽开口:“你昨日不是说,我是骗你的?” 剑无雪答得认真:“我向来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你不会不知。” 谢厌学着剑无雪往日的面瘫模样,面无表情瞪视对面的人,但瞪到一半就破了功,被剑无雪专注的眼神逗笑。他伸了个懒腰,恢复漫不经心的神情,下巴一挑,不咸不淡道:“啧,你横竖都有理,我懒得争辩。” 剑无雪在悄然间掏出一把剪子,咔嚓一刀,把结好的发剪下来,放入一只锦囊中,随后双手执剪,举到谢厌面前,咔嚓咔嚓开合,并压低声音问:“那你同不同意与我成亲?” “你打算用剪刀威胁我?”谢厌歪了歪头,“我若是不同意,是否会被你拿这个问题烦一辈子?” “阿厌一向嫌弃有人追着讨要什么,此般言论,便是同意我的提亲了,俺么回去后,择一良辰吉日举行成婚大典,如何?”剑无雪说完,凑过去在谢厌唇上偷亲一口,继而又勾出两缕发,打了第二个结,再咔嚓一刀,装入另一只锦囊里。 谢厌哭笑不得:“你还挺注重形式?” 剑无雪把其中一只锦囊放到谢厌手上,缓慢地说:“因为与我结亲之人是你,所以我不得不昭告天下,免得有些人仍旧觊觎、窥视。” 谢厌想说就算你现在把锦囊给我,我也只能放入你的鸿蒙戒里,但观剑无雪分外在意这个过程,便没开口。他耸了耸肩,一副无奈表情:“那些人早就死啦,或者以为我早就死了。” 对面的人冷冷一哼,收起剪子,把谢厌按入自己怀中,咬牙切齿道:“但总会有新的人出现,不是么?之前我不过闭关一年半,你身边就多出一个说留刀,还妄图向你求亲。往后的日子,我必不允许此种事情再度发生。” 谢厌抬头:“剑无雪,你讲不讲道理?说留刀自己找上门来,能怪我?他找我,实则是一场交易。” 剑无雪把谢厌脑袋按回去:“我认为我已很讲道理了,毕竟你魅力太大,我不得不严加防范。” “算了,不说这个。”谢厌小声嘀咕,试图从剑无雪怀里挪出去,但刚拉开半寸距离,就见斜里伸出一只手来,从下往上扣住他肩膀,按得他无法动弹。 剑无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及,在我来摩梭城之前,赵辜已被我杀死。” 谢厌一愣,旋即问:“确定他死了?” “那些飞虫消散了,天地间再无他的气息,复生的可能性极小。”剑无雪道。
谢厌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开始,他打的是利用赵辜从魔族手中逃脱,再离间双方,借魔族之手除去赵辜的主意。如今此人已除去,便不该再于此地久留。 于是问:“你打算如何?如今你以魔族长老的身份行走于摩梭城内,这于北武而言,是极好的里应外合机会。” 剑无雪沉吟一番,道:“我亦有过思索,但固伦碛内无人知晓我入了摩梭城,而此城监守严苛,从城内往外递信,几乎无可能。” 谢厌抬指在剑无雪额上轻弹,笑道:“但你可以出城。” “那你呢?我不可能留你一人在城中。”剑无雪却是摇头,“再者,步回风给的易容丹仅有一枚,如今我已解除易容,奎长老的身份,怕是无以再用。” 谢厌:“你莫忘记,步回风亦给了我一份,不过如今在魔族大王的坐骑身上罢了。” “那我施展隐匿术,带你一道过去,将鸿蒙戒从狼身上夺回来。”剑无雪道。 谢厌冷淡拒绝,并且身子一歪,倒回被子里,凉丝丝地说:“我腿软、腰疼,走不动。” 剑无雪凑过去,连同被子一起,把谢厌抱住,冷哼道:“你自找的,谁叫你刺激我。” “哦——”谢厌拖长语调,说得漫不经心,“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没关系,阿厌。”剑无雪轻挑眉梢,“我们以后慢慢来。” 谢厌用被子把头蒙住,冷哼道:“睡觉了,你要走快走,这个时辰,估摸着狼还在睡觉。” 剑无雪却道无妨。谢厌在被子里待了一会儿,忽又探出脑袋,命剑无雪将床上的东西换回原本那套,再伸手把剑无雪指间的鸿蒙戒给扒拉到手中,取出里面的步回风特调喷雾,天上地下一顿猛喷。 然后道:“我现在是个被魔族长老狠狠蹂躏过的脆弱人族,劳烦这位剑圣大人离我远一些。” 剑无雪凑到谢厌颈侧轻轻嗅了一番,不太满意这个味道,却无可奈何,于是转移话题:“你每次说‘剑圣’的时候,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嫌弃。” “的确嫌弃。身为七州上最有可能修得长生的人,却‘战死’在桐江之岸,落得个记忆不全、功体全无的下场。被我捡到之时,不会说太长的句子,讲话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打架更是乱无章法,所有的都要我一点一点重新开始教,脾气还倔。你又不是不知我怕麻烦,是以我格外嫌弃北云岫。”谢厌极为认真地点头。 剑无雪“哦”了声,语气里透出点委屈,“我以后不会了。” 谢厌偏头就笑,胸膛肩膀不住起伏,雪白寝衣上流光轻淌,抖得快要散开,露出半截肩膀与锁骨,上面红痕斑驳,似在雪地上落的梅瓣。 剑无雪抿了一下唇,而谢厌笑完,眸眼幽幽转动,手指勾住剑无雪衣角,语气意味深长:“对了,长老大人,你的那位女下属,对我的态度颇为奇怪。” 边说边疑惑偏头,继而支起上半身,凑到剑无雪面前,咬住他耳朵,哑着声音问 :“长老啊,你说,她是不是爱慕你?” 剑无雪被他勾起一股火,手掌抚上谢厌脸颊,另一只手在他腰际揉捏,声音低沉,暗藏深意:“但长老只心悦你一人,旁的别无所求。” 谢厌立时往旁侧挪动,剑无雪任他逃到床的最里头,等他不动了,伸手一捞,抱回自己身上。 天光大亮的时候,剑无雪终于放过谢厌,撤去门扉上的符纸,布下防护结界,施展隐匿术离去。 昨日他已摸清魔族大王的居所,那头巨狼宿在宅邸东南侧,因了自身实力非凡,周遭无魔看护,但一日三餐,需要魔类前来投喂。 食用之物自然为肉类。剑无雪隐匿在厨房中,冷眼看专程喂养此狼的魔族将一头雪牦宰成数块,不除毛不去血,装入一口大盆里,用独轮车推着运过去。 巨狼对此魔已然熟悉,见他到来,不吼不叫,甩着尾巴安静走到食槽前,等待那个魔放下食盆。 微雪初霁,日光流金,淌过巨狼脖子上挂的那枚银白指环,折出耀眼光芒。 剑无雪心中一动。 在神都学院,剑无雪随谢厌上过《观物》一课,对灵兽灵植略有了解。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食物之间自是遵循这一规则,而巨狼面前这一盆血淋淋的、带毛带骨的雪牦肉块,若与芸草同食,则会致使食用者暂时昏迷。 芸草,又是为数不多的为谢厌所接纳的蔬菜之一。因为它本身无味,但极易入味,譬如混入一盘宫爆鸡丁中,不消多时,就染上鸡丁的味道,所以能被谢厌接受。 谢厌喜欢的东西,剑无雪自然是常备的。他花了片刻功夫回去谢厌身旁,从鸿蒙戒里取出几株芸草,将其化为粉末,带到巨狼食盆前,一点不落撒进去。 巨狼根本没发现自己的食盆里突然多了某种料,仔仔细细将满满一盆肉吃完,连同骨头一道吞入腹中,甚至血水都不留。饱腹过后,它在宽敞的院落里散步消食,可没过一会儿,前爪一屈,倒地不起。 昏得无声无息。 剑无雪立时上前,抽走狼脖子上的挂链,取下鸿蒙戒,接着串上一枚同种款式与颜色的指环,挂回狼脖子上,才起身离开。 计划本完美无缺,可熟料尚未走远,竟听得魔族大王在宅邸主院中高声呼喊狼的名字。不止如此,整个宅邸内,所有的魔各有行动。 狼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剑无雪心道不妙,迅速施展御风术,朝谢厌所在的地方疾行。 但魔族大王比他更快,以神识查探过萨奇的状态,心念一转,便联想起昨夜里才从地牢放出的那个脆弱人族。流火长枪当即掷向长天,枪头在弧线抵达顶点时猛然下压,直往谢厌身处之地而去。 剑无雪设下的结界将长枪弹开,但下一瞬,魔族大王现身门外!第82章 长光灼长空 长光灼长空 电光火石之间, 剑无雪身影乍现, 明寂初空平举于前,格住即将拍碎门扉的一击。 风于霎时止歇, 但真元激荡, 乌发起落不定,衣袂飘转翻飞, 在虚空里拉出瞬灭的光弧。剑无雪撩起眼皮, 古井般波澜不生的凛目中,亮起一点青金色。 魔族大王身形高大, 垂眸望着剑无雪,道出一声“果然”。剑无雪冷冷回视, 不发一言,骤然偏转剑锋。他使出十成十的力道,浑厚真元夹杂至阳之气,斜向上逼近魔族大王面门,迫使对方不得不后退以避。 顷刻,磅礴剑气冲天而起,筑起一道坚实屏障,横于魔族大王身前。下一瞬, 唯见剑无雪背后门扉开出一丝缝隙,他一袭青衣,轻巧闪入内。 ——剑无雪为的, 从一开始便是制造机会, 同谢厌汇合。 屋室之中, 谢厌已然穿戴整齐,一身红衣如火,背后霜发胜雪,唇角轻勾、似笑非笑,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泛着冷色。 见剑无雪回来,当即朝他伸手。剑无雪把那枚朴素古雅的指环放入谢厌掌心,顺便将这人的手握住。 “北武的人打来了。”剑无雪低声道。 谢厌点头轻“嗯”。他垂眸睡在床上,并不代表两耳不闻窗外事。魔族大王那声吼,他听得一清二楚。而魔族大王之所以暴怒召唤他的坐骑,盖因北武集结修行者大军,在境界高深之人护持下,倏至摩梭城外,向城内发起突袭。 如今城中一派混乱,各长老、护法正忙着组织反攻。 “北武的人还算有脑子,知道今日是进攻的好机会。”谢厌从瓷瓶中倒出半枚金瑶露,摊在手心里,托到剑无雪面前,但待那人伸手过来,立马收回去。 又道:“他们并不知晓你我在城内,况且,就算知晓你我在城内,亦不会手下留情。而你呢,势必会前去协助,可又不想让我独自一人离开。所以这半枚金瑶露,我不得不服下。” “但你——” 谢厌没让剑无雪“但”下去,抬手将金瑶露塞进嘴里,接着捞出垂虹天影,一脚踹开门扉,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