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保持续性,撤退是最好的保存战力之方法。 能坐上这张议事桌的,皆乃实力不凡之辈,稍微一琢磨,便通透此般道理。尽管谢厌不在场,北武皇帝仍是作了许多溢美之词。 剑无雪默默听着,并不言语。北武皇帝又明里暗里询问萨满大人何时才肯露面,下一场战役能否到场,气得原江沉险些没崩住表情。 “他乃方外之人,本不该过多涉足尘世,先前数次出手已是破例,还请陛下莫要强求。”剑无雪如古井无波的眼眸冷淡看向北武皇帝,语气泛凉。 北武皇帝面色甚是遗憾。 上宫攸缓慢一笑,出来打了个圆场,将话锋转向正题。 坐在右边的原江沉轻咳一声,端着语调道出自己的见解。剑无雪冷眼旁观。 此事议论许久,约莫三个时辰,制定好完整战术,并决定休整一日,明日巳时出发,前往追击西逃的魔族。 剑无雪第一个从议事厅离开,欲将消息告诉谢厌,却被守在门外的一个侍从告知,有人邀他前往城中天香阁一叙。侍从还交给剑无雪一件信物,乃一玉雕的莲,不及巴掌大,端的是精美十分。 几乎是瞬间,剑无雪猜出约他一叙之人的身份。 “可有说具体什么时间见面?”剑无雪问。 侍从道:“那位说,若您一日不去,便一日等在天香阁。” 剑无雪平平一“嗯”,将莲花丢入鸿蒙戒,快步往客舍行去。 桌上的茶没有动过的痕迹,谢厌仍在睡,半边被子滑落在地,半边胡乱打在身上,睡姿是侧躺,半边脸埋进枕头,一只手搭在外面,另一只压在身下。 他服下金瑶露后恢复了功体,早间还在的那些深深浅浅红痕皆消失了,肤色瓷白如玉,光洁莹润。 剑无雪挑了下眉,坐过去帮他把被子掖好,握住他伸出在外的手,指腹缓慢摩挲手背。 “我听见东华皇族的人来找你了。”静谧之中,谢厌的声音兀然响起,带着浓浓睡意,沙哑懒倦。 “他们约我在天香阁见面。”剑无雪把谢厌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啄吻。 谢厌在被子里挪动一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拖长语调问:“你猜,那个让府中侍从帮忙转交信物之人是谁?” 剑无雪眉梢不着痕迹一蹙:“当时忙着议事,我未曾注意。但你会这般说,莫非是我认识之人?” “你我皆认识。”谢厌哼笑一声,慢吞吞道,“神都学院无人不知晓她的名字。教授《七州编年史详解》这门课的先生,百里晓。” “竟会是她?”剑无雪着实吃了一惊。 “说起这百里一族,三百年前我曾留心过,他们算不得什么豪族世家,却绵延不息、源远流长,历数代战火而不灭。当时便觉得,这个家族,定不简单。”谢厌一根一根将自己手指从剑无雪手中抽走,坐起身来,口吻懒散地说着。 末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没想到,此族竟然是隐姓埋名的东华皇族后裔。” “赵氏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日日夜夜担心东华复国,最初那些年,连做梦都在害怕,但东华皇族后裔没做任何事。” 剑无雪接着谢厌的话说下去:“现在魔族北下,南边继位的又是少年皇帝,他们便打算趁乱而起。” 谢厌歪了歪头,桃花眼含笑望向剑无雪,“那你呢?你如何打算?” “我自然是要陪在你身边。”剑无雪答得毫不犹豫。 谢厌伸了个懒腰,微微眯眼,轻声道了句“小骗子”。 剑无雪说得认真:“算起来,如今北云岫的年岁约在三百,我或许不能用‘小’来称呼。” “行吧,三百三十五岁的糟老头。”谢厌说得漫不经心。 “若我是糟老头,那你又当如何称呼?毕竟你在天地初开时,便存在了,乃与天地同岁。” 说完,剑无雪凑到谢厌面前,凝视他几息,试探性道:“老妖怪?” 谢厌没好气踹了剑无雪一脚,开始进行话题转移:“你是我所见过的东华皇族后裔中,青金瞳亮得最久、血统最纯正的一个,而你身为剑圣,受众民爱戴、万人敬仰,民望极高,他们若是想复国,必拥你为王。” 剑无雪重新认真起来,望定谢厌双眼,问:“你希望我去做皇帝吗?” 对面人漂亮的眼眸幽幽一转:“年少不知事时,曾辅佐过一位皇帝,如今有些腻了,不大想再同皇帝玩。” “那我不去赴约,他们爱等就等吧。”剑无雪低声道。 谢厌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剑无雪把谢厌揽入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慢慢抚过他清瘦的后颈线条。过了一会儿,谢厌打了个呵欠,眼角溢出水光,就着这样的姿势再度睡去。 日影渐斜,半开的窗后,白梅在灿金余烬中散发幽香。剑无雪望着窗外的梅花,忽然意识到,其实谢厌早就很喜欢他了,只是不肯表达,而他太过迟钝,竟然迟迟没有察觉。
剑无雪心说自己着实愚蠢。 谢厌渐渐睡熟,剑无雪将他放回被子里,起身去厨房,准备今日的晚餐。 他刚摆出食材,便见步回风踏着沙沙的步伐走过来,做足了厚脸皮蹭饭的架势,剑无雪干脆将洗菜择菜的任务交给他。 “说起来,过几日就是除夕,你打算在这战火纷飞的北地和我老大一起过吗?”步回风一边往盆里倒水,一边问。 剑无雪手上动作一顿,他根本没意识到如今是年末了,并且年末还有个重大节日。 步回风痛心疾首,抓起一棵白菜,往剑无雪身上甩水:“你也太直男了吧!除夕夜!如此隆重的场合!如此盛大的日子!你竟然没做准备!” “我会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并询问谢厌的意见。”剑无雪冷静抽走步回风手里的白菜,丢回盆里,再连人带盆,驱逐出厨房。第85章 火光如彗锋 火光如彗锋 剑无雪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其程度堪用晚宴来形容,烤羊排、炖牛腩、八宝鸭、口水鸡,清蒸鲈鱼、糖醋里脊,外加两罐乳白浓香的汤,看得步回风啧啧称奇, 连连惊呼“除夕不在今天”。 谢厌着单衣从房中出来, 袖摆款款, 脚踩木屐, 分外悠然,但上桌一扫菜色, 表情登时不太妙:“我听见你们之前说话了, 但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气氛,如今没一道菜放了辣椒,叫什么气氛?” “我认为你当下不宜吃辣。”剑无雪坐到谢厌身旁,温声低语。 “我却认为我可以吃火锅, 再不济,也应该有水煮肉片、毛血旺、香辣鸡、尖椒兔、辣椒炒肉等。”谢厌面无表情与瘫着脸的剑无雪对视。 剑无雪盛了一碗鸡汤过去, 说得认真且严肃:“你认为的错了。虽说辣椒驱寒,但多吃上火。你现下因金瑶露药效未去,而全然不在乎, 可一旦时辰过了, 定会不舒服。” 谢厌不欲理会此等老年人养生言论, 将目光移向步回风, 无声逼迫他说点什么。 正打算扒拉一只鸡腿的步回风动作一顿,左看右看,好一阵为难后,决定讨好自家老大——他从鸿蒙戒里取出一罐酱,双手送过去,并道:“老大,这是我近些日子研制出的拌饭酱,由牛肉粒、花生、芝麻、小米椒、花椒等制成,您请。” 谢厌弯起眉眼,轻轻道了声“乖”,帮步回风把鸡腿夹进碗里。 见此状,剑无雪只好不再坚持,取出一只小碟,把步回风呈上来的酱倒出一部分,放到谢厌手边。 吃到一半,上宫攸叩门入内。谢厌淡淡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这人便自顾自坐下,取出一坛酒。是上好的梨花白,酒塞一拔,醇香四溢。 “星辰的指引,果然不错。”上宫攸在谢厌对面施施然开口。 “你想多了,我之所以出手,仅仅是因为兴致忽起罢了,并非为了这天下离乱苍生。”谢厌不咸不淡道。 上宫攸不在意他的神情,笑道:“但结果相同。天下之乱,总归是要靠你们才能结束。” 谢厌嗤声道:“这天下,自古以来便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的欲念无穷尽,魔的贪婪无穷尽,就算我们结束这场天下大乱,但在将来,战乱依旧会起。” “谢长老便因往日的乱,而不顾眼前的乱了?”上宫攸问。 “你说错了。”谢厌缓慢笑起来,“眼前的,我也不会顾。方才已经说过缘由,偶然出手,兴致忽生而已。” 上宫攸幽幽一笑,起身道:“来日之事,来日方知。”遂将酒坛送去谢厌面前,推门而去。 他走后不久,步回风替谢厌说了句“神神叨叨”。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放下筷子,窗外已是夜色如水,院里的白梅在风里纷纷扬扬,兀自起舞。 府邸之外,固伦碛内,一片热闹。 早间魔族大王惨死谢厌剑下,魔族立时溃不成军、落荒而逃,加之昨日五万人质悉数救出,着实应当庆祝一番。 萧条许久的街道张灯结彩,人人举杯畅饮,在栏后桌前,约不醉不归。 谢厌垂下没什么情绪的眼眸,漠然抬指,在房外布下结界,将那些喧嚣隔绝了去。 “老大呀,待会儿打牌不咯?”正收拾碗筷的步回风浑然不觉这热闹有何不对,兴高采烈问。 “可以。”谢厌语气散漫,仰躺在靠椅里,拿话本盖住脸,“不过输了可别哭得太惨。” 步回风喜滋滋笑起来,把碗盘盆由大到小摞起,抱着往外走:“那我赢定了。一般来讲,自信满满说这种话的人,最后都得痛哭流涕。” 他迅速利落用清洁术清理碗筷锅灶台,房间内,剑无雪依照谢厌指示,布置桌子、分配开局筹码。 三个人换着花样玩,后来发现还是麻将有趣,拿掉一种花色,三个人也能打。 哗啦啦的搓牌声一直持续到亥时,待各自面前清算筹码,步回风发现自己竟然输了,思及原因,大概是由于剑无雪总是暗地里给谢厌喂牌。 步回风“啧啧啧”地把银子交到谢厌手上,并道:“过几日拂萝来了,咱们换掉剑小雪再战。” 赢了钱,谢厌心情渐好,弯着眼睛说:“拂萝来了,咱们便不再三缺一,可以打三种花色了。” 步回风皱起眉,似乎难以抉择,过了许久,才说:“那你们俩坐对家,你俩不许挨着。” 谢厌耸耸肩,神色轻松地答应:“都行。” 剑无雪递来一杯茶,喝过后,谢厌又道:“说起来,拂萝没和你来固伦碛,那她去哪儿了?” “年底了,学院放假,她回老家过年。”步回风答。 谢厌:“你为何不回去?” 步回风:“南胤小皇帝把我爹和我哥调去了建州,我娘巾帼不让须眉,随行而往,金陵那边无人。我便想着先过来找你们,等这边的事解决了,再去建州找他们。”
“离安定侯夺回建州诸城不足一年,北地更有魔族入侵,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调去北地戍守,小皇帝这步棋,走得有些耐人寻味。”谢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父亲与兄长当注意些。” 步回风蹙眉:“嘶,老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们家也算是王侯,小皇帝非但一直不让我父亲长兄回封地,还让他们到边关吃沙子。根据我浅薄的政治意识,里头一定有阴谋!” 说完起身,丢下一句“肯定不止戍守那般简单,我这就去写信”,飞快跑回自己房间。 谢厌亦从椅子里起来,慢条斯理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 “睡觉?”剑无雪从后方伸手抱住谢厌,在他后颈轻轻咬了一口,问。 谢厌不答反问:“我听说这附近有温泉?” 剑无雪点头:“的确有,在距此地十二里的河关山上。” 谢厌垂下眼眸,低声道:“金瑶露约莫三个时辰后失效,到时候就让我在那里头泡着便好。” 闻言,剑无雪抿了抿唇,收紧环在谢厌腰上的手,将人揉进怀里,语气闷闷地说:“上次我没在,是不是很痛?” “其实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