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气氛沉闷而凝重,乐生的哭声还响在耳畔,像魔咒似地让许南山心烦意乱,阵阵地抽痛。 乐如意这次会怎么样,她真能好过来吗?如果不能,乐生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做,才能让乐生好过一些?诸多未知的问题横亘在眼前,让许南山也不由感到了茫然。 两人相对沉默了十几分钟,许南山才敛下思绪,开了口,偏头问杜天和:“你真想认回乐生?” 杜天和点头:“当然。” 许南山:“为什么,因为你们杜家没人了,要绝后了?” 这话着实不客气,杜天和实在很难对这个一再冒犯他的年轻人有好感,不过此时他也没心情跟许南山置气。 “乐生是我的儿子,我想认回自己的儿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许南山轻嗤一声,指尖抖了抖:“当年你抛弃他,作为一个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 杜天和脸色一暗:“当年是当年,现在我想悔改……不行吗?” 许南山一想到乐生刚刚梦醒时看他的眼神,就很难抑制对眼前的男人的厌恶,淡淡道:“可是乐生却已经二十五了,你缺席的十几年,毕竟补不回来了。” 杜天和:“我知道我有错……可是现在去说以前的事也晚了,我没法让时间倒流。我从现在开始补偿他们母子,加倍的补偿,做什么都行,这样还不够吗?” “够不够,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乐阿姨和乐生。” 停顿了几秒,许南山又问:“乐生现在公司怎么样,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杜天和:“我都插不太进去手,你怎么帮?” “徐胤全现在拼命收购着小股东手上的股份,我们阻止不了。最多也就是尽量让大股东们支持如意,不要支持他。我还听说,他已经在对如意平时比较信任的心腹们下手了。于特助告诉我,徐胤全试图招揽过他,于特助想跟他多周旋一段时间,没有一口回绝。” 许南山皱了皱眉,外人看明星,总觉得明星光鲜亮丽,一呼百应,但实际上在这些大资本家眼里,明星并不算什么。 “股东大会里,原本有大半都是支持如意的,但是自从上次如意高血压住院,被徐胤全回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之后,已经有不少人放弃如意,转而支持徐胤全了。” “目前股东们的支持率,我还不太清楚。” 许南山忧道:“乐生他能应付得过来么?” 杜天和扫了病房所在的方向一眼,略带沧桑的眸子里浮起一丝自豪:“乐生很聪明,而且极会把握人心,只是经验少了点儿。” “……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他或许就能游刃有余了。” 话很委婉,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对于现在的乐生,凭一己之力来处理这些,还是有些太吃力了。 杜天和叹了口气:“如果真让徐胤全成功了,即便日后如意身体康复,回到如意,那也不是从前那个如意了。她就被架空了。” “股东里,有一些目前没有明显表示过倾向的中立者,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或许就要好很多。” 杜天和说到这里,许南山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名叫戴仁,是如意珠宝的股东。这位戴仁喜欢古典乐,而恰巧许盛是这个领域的音乐家,两人之间交情不错。许南山前世和他打过交道,但重生回来这几个月,很少回家,近期倒没怎么见过戴仁了。 因此,许南山倒不方便让戴仁因为跟许盛的一点交情,就在股东大会上支持乐如意了。但戴仁持股不少,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乐生的压力会小很多。第二天,许南山便偷偷去问许盛,和戴仁最近有没有联系。 许盛不知道许南山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答道:“没有啊,老戴最近好像公司挺忙的吧?我们好多天都没怎么联系过了,不是乐如意病了么,你妈还想去医院看她来着,还没来得及。” “对了,你不是跟乐如意他儿子关系挺好的么,你先替你妈过去看看,最近换季,你妈忙得走不开。” “……”许南山:“我已经去看过了。” 许盛:“去过了?乐如意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许南山说,“说不准会怎么样。” “这么严重?”许盛吃了一惊,他以为新闻上都是瞎说的,“那我跟你妈得去看看。” 和许盛聊了几句,许南山挂了电话,心想没办法,打扰也只能打扰了,这事拖不得。因此怀着忐忑,拨通了戴仁的手机号。 电话没多时就接通了,许南山先是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问好。电话那头是戴仁含着笑意,却略显惊诧的声音:“南山?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说起来,这还是许南山头一次主动找他。
许南山道:“戴叔,您近来还好么,身体怎么样?” 戴仁笑道:“好啊,吃得好睡得好,还能有什么不好?” 两人寒暄几句,许南山切入正题,问:“戴叔,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戴仁:“你请我吃饭?是你爸又研究什么新东西了么?” 许南山:“不是,是我。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但您知道,我爸这人古板得很,总喜欢让我自己去查资料。古典乐那些又大都是外文,我哪儿看得懂啊。”许南山不要脸,还拉着他爸下水,瞎扯了一通。 戴仁何等人精,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笑着开口道:“不会吧,你还来问我?你不是音乐才子么,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求求你戴叔?说来听听,要是能办,我就给你办了。” 许南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对,是有些事想请您帮忙……能当面聊么,戴叔,电话里不好说。” 戴仁:“电话里不好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吧,那可不行。” 许南山:“不不不,戴叔,您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当面说比较有诚意。您能抽时间跟我见一面么?” 戴仁心下有些疑惑,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那行,我看看啊……后天晚上吧,你看行么?” “行。”许南山当然一口答应,“就后天晚上,我定好地点之后告诉您。” 挂了电话,许南山想来想去,决定给戴仁准备一些见面礼,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和诚意。幸好许南山作为目前国内一线歌手,跟国外一些大牌歌手也有不少交流。 许南山前世问鼎歌王之后,更是接触不了不少古典乐界的前辈,其中有一位给了许南山一份巴赫的废稿,外界很难找到的,当然,此巴赫非彼巴赫,而是音乐大师巴赫的次子卡菲巴赫,此人是古典主义音乐柏林乐派的代表人物。废稿许南山当然没有,但是旋律在他脑子里。 许南山当即就赶回家,想要把那旋律写下来。这还是许南山回长山后第一次回家,进小区的时候,门口保安拦下许南山,笑吟吟地递给他一份包裹,说是许南山的狂热粉丝送的。 许南山给王爱民打了个电话,粉丝的礼物一般都会寄到工作室,怎么会寄到他家里来了?王爱民最近被黑粉弄得有些草木皆兵,叮嘱他:“谁知道包裹里面是什么,万一是黑粉寄过来的什么东西,你千万要小心,别随便打开。” 许南山淡淡道:“他还能往里面放浓硫酸,我一打开就喷我一脸不成……” 王爱民在这头听到有窸窸窣窣地开包裹的声音,连忙问:“等等,你不会打开了吧?”恰在这时,许南山的声音停下了。 王爱民心里一紧:“你真他妈打开了?里面是什么?” 王爱民听到一声“哐当”,似乎什么落了地,旋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重物落进垃圾桶的声音。在那之后,他听到许南山冷静的声音:“没什么,一只死猫。” 王爱民:“……?!!” “寄件人呢?谁寄的,你看没?” “没有,丢了,”许南山冷淡的声线下隐着怒气,问王爱民,“为什么会有东西寄到我家来?” 王爱民哑口无言,半晌,问:“寄件人是谁,有写吗?有留电话吗?” 许南山已经越来越不耐:“你不会过来看吗?乐生的事不是你的工作范围,我的人身安全也不是你的工作范围?这回寄的死老鼠谁他妈知道下回会寄什么?你能不能有点警惕意识?” 王爱民被喷了一顿,联想着上回徐凝的事,果断道:“我现在就过去。”又道,“南山,你现在必须要搬家。那个地方不能住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搬家,你不听,你看哪个一线歌手住得像你这样的?” 许南山:“要搬也过两天,我最近没空!” 听着电话里陡然拔高的音量,王爱民被震得耳朵疼,他心里火气也上来了,正想说话,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许南山挂了电话。 王爱民黑着脸将手机摔到沙发上,暗爆了一句粗口。 与此同时,电话这头的许南山正在洗手间里洗手,他脸色铁青,手机落在一旁,碎了屏。刚才那只猫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包装得很严实,从包裹表面看不出来什么,许南山一拆开,一股浓烈的腐臭就从包裹里扑出来,许南山差点把隔夜饭也吐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那只猫看着才一两个月大,身子小小的,浑身毛茸茸的,肚子和脖子上有利器留下的伤痕,爪子被拔掉了,血液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将毛发弄脏成一绺一绺的,结在一起。尸体内脏已经腐烂了,里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腐肉上有绿色的尸斑。 许南山怕猫,这是娱乐圈人尽皆知的事。 若是平时在街角看到这样的老鼠尸体,寻常人也要恶心半天。何况许南山是把包裹放在腿上拆的,腐臭扑面而来时,许南山的大脑也被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刺激到了。他手一抖,“腾”地站了起来,包裹也“啪”地落了地,蛆虫蠕动得更快了,肥胖的身体拥挤在一起,欢快地啃食着腐肉。 还好盒子没打翻。 许南山当时就差点吐出来,大脑进入了短暂的空白,本能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第一时间把盒子拿出去,扔在了垃圾桶,而后冲进了洗手间。可那幅极具冲击力的场景仍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遍一遍地回放。即便他努力地洗着手,搓得手上的皮肉都疼了,洗手液的清香却也无法掩盖那股缭绕在鼻间的恶臭。 许南山浑身发抖,愤怒地摔了手机,扶着洗手池干呕了一阵,连额头上都冒出了些许冷汗。 自从他名声变差,网络上黑他的言论就越来越多,他每天都能收到各种各样恶毒的私信,可那些东西始终是在网线那头,很难让许南山感受到实在的攻击力。直到这个快递的到来,许南山才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黑子们的巨大恶意。 许南山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抠着洗手池的边沿,抠得指节发白,生疼。他咬着牙,大脑因这意料之外的可怖场景,而出现了短暂的极度震惊与茫然。前些日子点点滴滴累积着的旁人的谩骂、不屑,并非对他毫无影响,而只是被强行压了下来。 骄傲如许南山,又怎么会让自己被几句流言打倒。直到这具腐烂的小猫尸体出现在他眼前,日积月累的压力才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占据了许南山的脑海。他是炙手可热的一线歌手,事业蒸蒸日上,他的粉丝们那么狂热地爱着他,他的作品在业内一片叫好声。从受千万人崇拜的偶像,到受千万人唾骂的歌手,这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极度的惊愕之下,强烈的落差让他本能地拒绝接受,将所有恐慌转化为对那个给他寄小猫尸体的黑子的愤怒和厌恶。 许南山重重地喘息着,脖颈上青筋暴起,良久,他狠狠地在洗手池上打了一拳。十指连心,疼痛如此真切,却分毫化解不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的怒火,那怒火如此旺盛,以至于烧得许南山胸腔都发疼,眼前发红。 那个人……宛如死前被温潮劈腿时一样疯狂的怒意在心底滋长,可倏然的,许南山脑子里闪过乐生昨晚泪流满面的脸。心底顿时一阵抽痛,怒火竟莫名地就这样慢慢退了下来,落潮似的,许南山抚着胸口,拧开水龙头,向脸上扑了些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