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后沈茴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道：“嗯，就按照你说的去做。” 沈茴抬起头看了慕堇一眼，发现慕堇也在看他，对方让了让，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看。 沈茴站到他的位置上，从窗户的缝隙看去，见一个穿甲胄的男子正站着，而另一个坐着的人则穿着锦衣，手里捧着一杯茶，盯着面前桌上的沙盘瞧。 沈茴不小心碰了窗棂一下，屋里的人很快察觉，回过头来道：“谁？是谁在那儿？” 慕堇连忙将沈茴拉扯开，屋子里飞出来一个暗器，正正好钉在沈茴站的那个地方身后的柱子上。 沈茴和慕堇对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很快就要追出来，他们还来不及行动，眼前的画面一转，他们又来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宫阙下。 一队人从不远处的小径缓缓行来，慕堇反应够快，将沈茴拉到了一旁的假山后面。 “那王丛仁真是狗胆包天，这么大的事情竟敢隐瞒不报，明日上朝我定要禀明父皇，狠狠地参他一本！” “太子殿下，您息怒，”后面有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安抚他道，“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两人正说着，旁边又有一个人来报：“太子殿下，沈将军来了。” 太子殿下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立时就松开了：“快请他去前殿坐，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我刚从议事殿里面出来，还来不及换衣裳呢。” 那个和慕堇一模一样的太子殿下匆匆地走了。 沈茴和慕堇从暗处的假山后面出来，还来不及说话，眼前的画面又一转，他们又来到了另一个新的地方。 慕堇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们这是来到了他们自己曾经的记忆里，慕堇没了一开始的惊讶，想了想，对沈茴道：“也许他们能感觉到我们，却并不一定能看到我们，走，我们先去试一试。” 正说着，前方又出现了一列宫人模样的人，慕堇从侧旁绕出，那群人果然没有看到他，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慕堇伸出手在一个宫女的耳旁打了个响指，对方回过头来。 “怎么了？”一个人问那宫女道。 “没什么，”那宫女摇了摇头道，“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撒癔症呢？”前面那总管模样的人催促她道，“快些吧，宴会马上就要开始，还有好些事情未做，再耽搁下去仔细你的脑袋。” 那宫女忙低下头，匆匆地跟上队伍走了。 慕堇想了想，轻车熟路地带沈茴去了他父皇所在的书房，果然，太子殿下正与他父皇发生着争执。 “那番邦女子，模样怪异，发色与瞳仁皆与我们大有不同，对着她我夜里只怕要做噩梦，收来做甚？” “放肆！” 皇帝坐在书桌后的高椅上，帽檐的珠帘依旧挡着他的脸，他狠狠拍了下桌子，盛怒道：“那尚书侍郎家的孙女，德才兼备，朕要许你做太子妃，你也不愿，那番邦使臣送来侍女，是为了与我们求和，如今边疆初定，正是休战的大好时机，莫非你愿意整日在外领兵打打杀杀，将朕一众将士的性命弃之于不顾么？” “求和尚有许多方法，为何非要往我的房中塞人？我不要！”太子殿下道，“父皇若喜欢，且自己收着便是了。” “你！” 太子殿下不容皇帝开口，便从他的书房里溜了出来。 慕堇想起来了，那日番邦使臣来朝，不仅给皇帝送去了舞姬，还给做为太子殿下的慕容锦送去了几名侍女，以供他使唤，说白了就是给他当侍妾，不过慕容锦一个都不想要，他对这些人都没有兴趣。 从父皇的书房里出来，慕堇正想往自己的东宫走，却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人，是穿着常服的沈茴，因为今日宫宴，沈茴也收到了邀请，这种百官齐聚的大场合，穿着打扮都要体面，沈茴特意拾掇了自己一番，相交平时穿着军装冷冰冰的他，此刻却换上了一身浅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花样繁复的锦带，长发用一枚簪子束起，衬得他脸颊瘦小，眼尾的小痣更为他的脸增添了一分柔色。 不过他的脸色却不太好，看见慕容锦也不记得行礼，只淡淡道：“太子殿下往哪儿走，盛宴在另一头，眼看就快开始了，莫非您是要溜号不成？” ☆、第四十六章 太子殿下确实是有着溜号的心思，他本想着先回寝殿换身衣裳，再躺一会儿吃点点心，将肚子垫个三分饱，再假装有事的模样姗姗来迟，毕竟那种大宴上，被人敬酒是少不了的，且那些宴席上的吃食虽看着精致，却只够他塞牙缝的。
不过一看见沈茴，太子殿下的那些心思就全都没了，笑着过去揽住他的肩膀道：“沈将军，来得正好，来来来，我不溜号，我们一道去。” 沈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 太子殿下顿了顿，不知他怎么了，一脸莫名地看他越过自己往前走。 沈茴往前走了一段，却不见太子殿下跟上来，还是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他。 慕容锦见沈茴驻足，重又露出笑容，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慕堇在一旁看着，忽然轻笑了一下道：“那时候还真不懂得辨别人的心思，如今一旁看着，真想敲开脑壳好好看看自己当时都在想什么。” 画面又是一转，二人已经到了大殿上，太子殿下正在被人敬酒，他的酒量一般，正常的宴席勉强能应付，但架不住番邦使臣都是糙汉子，喝起酒来不拿杯，那一大碗都嫌小，两三碗下去慕容锦就醉了。 席间番邦使臣进献的舞姬跳了一支舞蹈，后面伴舞的女子穿得比中央的舞姬更加暴露，其中一名看起来姿色艳丽不输舞姬的女子在群臣的桌前转了一个圈，就往慕容锦的桌边过来了，她捻起一颗葡萄，凑过来要往慕容锦的嘴里送。 慕容锦醉意正浓，看见有人给他送水果，脑子还没来得及转一圈，已经先张开了嘴。 那女子趁势坐到了他的怀里。 旁边有人抚掌笑道：“太子殿下好眼力，该女子是我们番邦有名的美人，听闻殿下现如今殿内清冷，寝宫里这么多年还未有个体己人，不如将其收了做您房内一名使唤女使，聊表我们的心意。” 慕容锦瞬间清醒过来，将怀中那温软的女子推开，便觉得不远处有个人坐着的忽然站了起来，往大殿外去了。 慕容锦笑了笑道：“使者客气，侍女就不必了，本太子现下好得很，不缺这一个。” 那番邦使臣的面色有点尴尬，远远坐于上位的皇帝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将视线投注了过来。 慕容锦却全然不顾这些，站起来对皇帝道：“启禀父皇，儿臣醉了，恐殿前失仪，先去更衣。”说完便兀自离席了。 他刚隐约见到沈茴出了殿门，一时却未在外面的廊脚下瞧见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在御花园的锦鲤池边看见了一抹浅色的身影。 那地方是外臣从宫外进议事殿的必由之路，因此常有人会在那儿驻足赏鱼，不过此番皇宫里黑灯瞎火，闲余的奴才们全被调去了宴席上伺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却不知沈茴立在那儿能赏到什么？ “哎！”慕容锦叹了一口气，踱步到沈茴身边，双手置于池边的围栏上，仰头道，“里头吵吵嚷嚷，还是和沈将军出来赏月的好。” 这夜空乌云遮月，连颗星星也没有，沈茴也知道慕容锦这是在瞎说，回过头来道：“太子殿下在里头好好的，出来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跟沈将军出来赏月啊？”慕容锦笑着回过头，对沈茴道，“今日忘了夸一夸沈将军，你这一身，真好看。”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慕容锦凑近过来，笑着道，“这宫中之景，皆被你衬得黯然失色。” 慕容锦身上分明有酒味，沈茴却不觉得难闻，反而闻到了他身上另一种淡淡的幽香，那味道，惹得沈茴也像是要醉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在暗处变得通红，所幸这时候谁也看不见。 “那番邦舞女……”沈茴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谁？”慕容锦笑了一下，道，“我拒了，谁知那使臣按的什么心，皇上是真龙之子，九五至尊，自然不怕那些阴谋暗算，我就不同了，毕竟才跟那帮蛮夷们打过架，还想着多活几年呢。” 沈茴忽而被他逗笑了。 慕容锦看着沈茴，想了想，忽然扶了下自己的额头道：“头疼。” 沈茴忙道：“怎么了？” “可能是方才酒喝的多了，沈将军可否扶我回寝宫？” 太子的东宫情理上外臣是不得进的，但沈茴例外，专门伺候慕容锦的小太监会为他在寝殿侧边留一道门，有时候沈将军会进宫与太子殿下议事，为行方便，他便会让沈茴从那道门进来，反正太子往后是要继承大统的，只要不太过火，没有人会说。 沈茴扶着慕容锦，从侧门进，伺候慕容锦的小太监见状忙道：“殿下？！殿下这是怎的了？” “喝醉了，”沈茴说，“劳驾，去膳房给殿下要一碗醒酒汤。” 小太监一溜烟地去了，沈茴扶慕容锦进内殿，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沈将军。”慕容锦叫他。 “我在。”沈茴道。 慕容锦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小太监很快送来了一碗醒酒汤，又打了一盆温水给慕容锦净手擦脸，沈茴端起汤碗，觉得有点烫手，便用勺子轻轻搅了搅。 然后对慕容锦道：“殿下，我扶您起来。” 其实慕容锦没有醉到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但他还是由着沈茴扶他起身，然后用勺子舀了汤送到他的嘴边。 慕容锦弯起眼睛，慢慢喝下他喂过来的醒酒汤。 沈茴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慕容锦道：“太子殿下过完今年生辰足二十岁有余，先前有不少朝臣上表，皆与皇上商讨为您选妃一事，之前陛下话里话外也与我提起过，说我们做臣子的，该替陛下分忧，所以他让我来劝一劝您，也该为您的终身大事考虑……” 慕容锦推开他送来的一勺茶汤，顿了顿道：“那沈将军以为当如何？” “臣以为……”沈茴一只手放下汤碗，另一只手藏在衣袖里微微地颤抖，“殿下年纪不小，是也该好好考虑，择一贤良女子为妃……往后若继承了大统，也好有个人能替您打理后宫诸事。” 慕容锦看了看沈茴，意味不明地道：“那沈将军觉得，哪位贤良女子可堪为太子妃？” ……这要沈茴怎么回答？ 他说出这番话来，已经耗费了自己所有气力，先前宴厅前后无端发脾气，让太子殿下瞧出来，这已是大不敬，如今这时候他又违心说出这一番话，沈茴都觉得自己可恶，可礼矩就是如此，太子终是要择一女子大婚，他就算再不甘愿那又如何？
长痛不如短痛，沈茴咬了咬牙，放下茶碗，跪下来对慕容锦道：“臣以为，尚书侍郎之孙王氏，德才兼备，可堪为妃。” “你……” 慕容锦脸上的笑意倏然收了，过了一会儿，他躺回到床上，对沈茴挥了挥手道：“我乏了，沈将军且早些回去吧。” 沈茴站了起来，转身的瞬间，眼眶红了。 他走至门前，站在那儿另一时空的沈茴往后退了一步，安静给他让出路来。 “我竟不知他走时是这幅神情……”慕堇喃喃道。 “‘他’很难过……”沈茴望着他的背影说，“身份、礼制，都是枷锁，有些话‘他’也……说不出口。” “你想起了？”慕堇道。 沈茴摇了摇头：“但我能体会这种心情。” “抱歉……”慕堇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道。 沈茴摇了摇头。 画面再一转，便到了荒野的峡谷边，他们分别的地方。 “慕容锦！”一人高喝道，“你已是穷途末路，缴械投降，可饶你不死！” 很快沈茴带兵前来。 慕堇低声道：“我已知此战毫无胜算，与几名心腹商讨后做了周全打算，留你们在皇城驻扎，一旦我兵败的消息传来，张作勤便会瞒着你，以避难为由带你从北门离开，却不想你早早弃守皇城，孤军前来支援我这瓮城之兵……” “舍不得你，”沈茴道，“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丢下我离开……” 沈茴中箭，慕容锦将他带上马，去往落雪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