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宣看不见,萧池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在萧瑞和季沉宣两者身上来回游动,最后缓缓上前,代替教授挡住了季沉宣的枪口:“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父亲。” 季沉宣攒紧的手指微微在颤,胸膛不断起伏,像有只恶魔在噬咬,口吻近乎哀求:“跟我走吧,你继续留在这里,我不敢想象这个疯子还会对你做什么!” 他深深吸气,用另一只手稳住枪柄,眼神渐渐强硬:“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跟我走。远离这个疯子!” 萧池静静看着他,摇头道:“你高估你自己了。” 话音未落,他倏的抬手,揉身抢上前,电光火石般扣住了季沉宣握枪的手腕,以强大无匹的力量,将人反锁在怀里,一折、一扭,两人位置互换,袖珍枪瞬间跌落在地。 “萧池!”季沉宣没想到他真对自己动手,只觉得自己被钢铁钳住了手脚,丝毫动弹不得,整条胳膊的骨头都被捏得嘎吱作响。 萧池胸膛抵住他的后背,低垂着眼,面无表情,一点点扣紧了手指,:“抱歉,你走吧。”
教授淡漠地看着这一幕,人工智能1号的激光射管被萧池挡了个正着,如何变化角度都无法绕开他重新锁定季沉宣,片刻后只得判定危机解除,缓缓收拢装置。 萧池将人推出公寓大门,又把落在地上的枪丢出去,拂动的刘海给双眼投下一片阴影:“不要再来了。” “萧池!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难道刚才他说的话你都一点不怀疑吗?他根本没把你当人看——” “砰”的一声,大门死死关闭,光线乍亮又灭,只剩季沉宣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楼道里,绝望又愤怒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 拍门声固执地响了一阵,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萧池眼光复杂地望向端坐于沙发里的教授,镜片后一双漆黑的眼,也在静静凝望着他,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幽暗。 “父亲……”萧池提起勇气,轻轻唤了一声,“刚才你们的谈话,我听见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教授的目光有一瞬的凝固,随即缓和了脸色,微笑着向他招招手:“过来坐。” 萧池下意识往前踏了半步,又停住了脚步,犹疑道:“我真的,已经死了吗?” “……”教授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缓声开口,“那只是……一场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要去考虑不重要的事,难道你不想活着吗?你不想继续实现你的梦想?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 萧池按住半边脸孔,思绪混乱,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存放芯片的部位因过热而烫得皮肤刺痛。 “我……我不知道。”萧池摇着头退后一步,眼底尽是茫然,“人死了的话,真的还能复生吗?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够了!”教授腾地站起身,脸色变得和水沟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不许想这些!” 他的迫近吓得萧池一悚,意识到这一点,教授又放缓了语调。 他脸上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孩子,你必须听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哪怕为此付出所有,你现在,不是正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吗?如果再失去你……我不能,决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 萧池嘴唇嚅动,不知该说什么。 教授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实验室,唤出人工智能1号:“来,过来睡一觉就好了,你会发现生活依然平静,再也没有烦恼了。” 萧池犹豫着不敢上前:“那个试验台好像被我刚才一拳弄坏了,而且我明天还要回剧组拍戏,马上要杀青了,我现在想回房休息养好精神……” 教授默默看一眼满地碎玻璃渣的试验台,视线在萧池脸上转了一圈,略微皱眉,会有这么巧合吗?自己刚下决心,哪怕拼着10%的失败可能性也要永绝后患,突然就坏了…… 萧池歉疚地低垂着脑袋:“父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罢了。”教授并未在那张纯良无辜的脸上寻到异样的端倪,叹口气道,“今天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眼看萧池卧房的门关上,教授一脸肃容地询问1号:“报告受损程度。” “外壳受损70%,线路受损30%,核心运转良好,预计修复时间8小时。” “知道了。”教授闭上眼,淡淡吩咐,“修复完毕后,准备启动完整融合计划,将芯片内全部数据覆盖脑部。” “是否彻底清除封存的自我意识?风险提示,有10%的失败可能性。” “是。万一失败……不,决不能失败!” ※※※ 夜幕深沉,四下静谧无声。墙壁上的挂钟走向凌晨三点半,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 萧池的卧室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条缝,一道人影轻轻走出来,在书房门口徘徊片刻,悄然推门而入。 这间小公寓书房面积不大,一面墙的书柜,一张不大的书桌,占去了三分之二空间,萧池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书柜下方发现一个上锁的保险箱。 竟然是声控的。 萧池懊恼地挠挠头,又转而去开电脑,还好只有基础密码,萧池在芯片数据库里搜索片刻,试了两次,成功了! 他在电脑中飞快的检索与自己相关的资料,其中一个文件夹存放着一些照片,萧池好奇地点开——那里面竟然是昏迷的自己,和笑容诡异的季沉宣! 昏暗的室内,暗红色的沙发,自己昏睡在沙发上,一只手被手铐铐住! “父亲说的没错!那家伙果然是个骗子!”萧池狠狠咬了咬牙,突然有些后悔,今天根本不该一时心软护着他离开! 他继续翻开其他资料,大部分都上了锁,自己能解开的只有一小部分,除此之外,还让他找到一些别的照片。 一张是在星秀赛总决赛颁奖现场,他与季沉宣握手,另一张明显是偷拍的,在剧组的幕布后面,两人亲昵的挨在一起说话,还有一些八卦媒体的花边报道简报,大意都是自己被环宜老总包养云云…… “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张是真的哪张是假的?” 萧池越翻越迷惑,连续翻开了好几个照片夹,他留意到自己和季沉宣手腕上都有一枚款式近似的手环,而那张暗室里的“季沉宣”则没有戴着。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思绪再次陷入某种乱麻似的迷惘。 也许这个声控的保险箱里,会锁着自己的手环? 翻了半个小时,再也找不出更有价值的东西。萧池只好关上电脑,悄悄摸黑离开书房。 1号修复试验台最多不会超过八小时,他必须赶在拍完戏回来前,解决掉自己“究竟是谁”这个不断在脑海中疯狂嘶吼嗡鸣的问题! 或许,季沉宣那个家中,会有他要的答案? 萧池皱眉思索片刻,一咬牙,摸到阳台的窗口,顺着管道轻手轻脚地爬了下去…… 黑暗里,人工智能1号监视器的红光幽幽闪过一丝光亮,又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第78章 我爱你 湖心半山别墅, 季宅。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浓浓夜色里,一点零星的灯光从书房窗口透出来,如它的主人一般彻夜未眠。 萧池靠着非常人的反射神经和矫健的身手,无声无息躲过了安保处松散的监控, 从院墙的一角翻进了季沉宣家的花园。 书房的光亮是黑夜里一盏明灯, 萧池循着灯光摸到墙根, 准备绕到后院从二楼阳台翻上去。 正在他徘徊在阳台落地窗前,苦恼该怎么悄悄摸进房间里时, 身后的窗帘忽而拉开一角,一个黑影跟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萧池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铅灰色的机械臂, 粉红色的小毛衣, 是家居机器人安娜。 萧池屏住呼吸, 全身肌肉紧绷,捏起拳头,随时准备迎接报警装置响起! 谁知安娜跟没看见他这么个不请自来的大活人似的, 瞥他一眼, 默默把金属脑袋转过去,继续擦窗户,顺便还好心把玻璃门打开, 让他进屋。 萧池提心吊胆地走进去, 安娜仿佛非常习惯他的存在, 半点反应也没有,依然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清洁工作。 “……这个智能也太不智能了,引贼入室都不知道?”萧池心里默默嘀咕一句,全然忘了自己曾是它的主人之一。 借着二楼漏出来的一点微弱灯光,萧池开始在庞大的别墅内部搜寻他存在过的痕迹。 此时此刻,季沉宣并不知道自己的家正在被失忆的恋人“入侵”。 自教授的公寓回来后,他一整夜都没有合过眼,连带着周桐也被迫通宵加班,不断查找整理昔日AI公司爆炸案的相关资料。 书房的视频通话一直处于开启状态,电脑屏幕倒映出一张疲惫的脸。 季沉宣发丝凌乱,领口敞开,被手指拽出一片烦躁的褶皱,手边一杯放冷的咖啡,随着用力敲击键盘的震动,咖啡时不时晃荡出一点涟漪。 “……明天天一亮,就联系AI公司的老总,我要亲自跟他通话……” “不,暂时不能透露给媒体……” “还有,帮我联系几个生命科学和虚拟智能领域的专家,再拟一份保密协议……” “关于那个萧瑞教授,继续追查,他暗地里这么多的活动,即使用了假身份,也必然不可能不露一点马脚……” “我知道,我没事,明天的例会推迟到下午,其他工作照旧,辛苦你了。” 季沉宣结束了一段冗长的通话,垂下泛着青黑的眼,默默将脸孔埋进手掌里。 片刻,他立刻又翻开一叠未处理的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可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放任胡思乱想占据心神。 只要一想到萧池还在那个疯子教授身边,被他蒙蔽,对他唯命是从,那股窒息的痛苦立刻便要如巨浪海潮般将他吞没,无从排解,无法倾诉。 奇怪的手工艺品、织到一半的毛线、随处可见的歌曲草稿……萧池稍微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发现不少疑似自己曾用过的东西——难道季沉宣没有骗他?自己真的曾和他共同生活? 可是父亲为什么认定季沉宣是坏人?自己漏洞百出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思维有一瞬间的错乱,萧池抱着脑袋在墙根蹲下,整张脸皱成一团,脑海里像有只发了疯的铁锤,锤得他两耳嗡鸣,阵阵钝痛。 “咔嚓”—— 楼上传来关门的声响,萧池一惊,蹑手蹑脚躲到窗帘后面藏身,所幸脚步声的主人没有开灯,他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季沉宣经过窗口,与帘后的萧池擦身而过,彻底走远,萧池小心翼翼等待了一会儿,才潜入无人的书房,准备故技重施。 季宅的书房内部,空间相当庞大,里面的藏书几乎可以用书库形容。 有一架透明玻璃柜,专门用来存放萧池曾捏来玩的手工,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另一架里,全是他的音乐专辑、稿纸,还有各种影视剧剧本。 他根本不需要在这个屋子找什么“证据”和“痕迹”,整个屋子,到处都是他存在过的味道。 搁在最上层的,约莫是最新的,萧池随手翻开看,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是……歌词废稿吗?”萧池皱了皱眉,上面全是手书的土味情诗,每一首标题后面都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赠予季沉宣。 萧池一页页翻看,情诗的内容惹人发笑,可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不断捏紧、挤压,他捂紧胸口,也无法排解透不过气的莫名伤感。 他的视线最终停在最后一页上,那一页只有曲谱,没有歌词,上方两行标题,其中写着《有趣的季沉宣》那行被人为划掉了,只留下另一行,书写得工工整整:《我的人生百趣》。 这些文字像箭雨般对他发起了猛烈冲击! 这么多歌,为什么每一页都有季沉宣的名字? 这些难道他自己写的?他的每一首歌都是为季沉宣而作?怎么可能……自己分明不认识这个人! 脑袋里的铁锤又开始作祟了,咚咚咚,发疯似的,几乎把他的意识锤成一具破鼓,有什么东西在鼓皮里狂躁暴动,企图破围而出! 萧池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踉跄两步退到书桌边缘,紧紧扣住了冰冷的桌沿,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