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回头看向少年。 这一看,不得了。少年怎么偷偷在抹眼泪? 黎锦赶紧走过去,他想给少年擦干眼泪,但因为刚刚一直在干活,不干净。他先去净了手,没用手帕,直接用拇指抹在秦慕文眼尾。 “怎么了?别哭。” 秦慕文也不想哭,但越这么想眼泪就越止不住。他真的好心疼阿锦啊。 黎锦之前也是做大夫的,他见过很多生完孩子的产妇产后心情不佳,甚至有些还会患上轻微抑郁症。 黎锦正因为知道这些,此前也一直注意着少年的心情,见他每日都笑出两个小酒窝,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今日也不知道少年想到了什么,居然就站在这里哭。 秦慕文被黎锦揽在怀里,小包子也被黎锦抱在另一个臂弯里。 其实也没抱多久,秦慕文就主动从他怀里出来,说:“我没事,你快去浇水,我等你回来吃饭。” 黎锦却没直接离开,而是拉着他进屋,拆开一颗蜜糖,让他张嘴。 “吃颗糖。” 这些糖买回来,少年总舍不得吃,只有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悄悄含一颗在嘴里。 秦慕文如今已经习惯的顺从黎锦的话,黎锦让他张嘴,他就乖巧的张开。 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开来,眼泪果然不继续掉了。 黎锦说:“你在这里歇息,我很快就回来。” 秦慕文点点头,道:“好。” 事实证明,秦慕文也只有在黎锦当面才会听话,黎锦前脚刚走,他就去厨房做饭。 此前两年,家里穷,就算做包子,馅儿里也都是野菜。 野菜凉拌好吃,蒸在包子里,除了地软,其他的都会带着些苦味。 不过昨日隔壁的人家送来了些自己磨的豆腐,卖相不好而且还掉渣,就算拉到镇子上也卖不出去。 还不如给邻里都分一分。 这要是放在以前,黎锦家父母不在了,肯定是分不到豆腐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就算只有秦慕文一个人在家,豆腐也照送不误。 秦慕文刀工好,他先在刀身上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切成小块,这样做豆腐就不容易散开。 最后把豆腐、粉条段和剁碎的后腿肉拌在一起,再用酱油、盐巴调味,拌的过程中避免不了把豆腐弄得碎了点,这也没办法。 等到黎锦回来,秦慕文已经在包包子了。 秦慕文这也是变着法儿给黎锦做好吃的。 此前他一直给黎锦的背篓里装烤土豆和煮鸡蛋,如今家里食材足够,花样已经丰富很多,比如葱油饼、南瓜包子、煎饺等等。 他也在尽自己所能让黎锦可以吃好点。 没想到黎锦回来后看到少年在厨房忙活,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秦慕文被吓了一跳,手里还没成型的包子直接滚在地上。 自打他生孩子以来,黎锦从没这么凶巴巴的面对过他,而他自己也在黎锦温和的外表下,学……学会了投机取巧。 刚刚黎锦让他去歇着,而他却闲不住,过来包包子。 黎锦很生气,一点玩笑都不开的那种生气。 他上辈子在医院见多了抑郁的产后妇女,丈夫前脚哄得好好的,这些姑娘们后脚就能牙齿咬自己的手腕。 要不是护士及时发现,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此刻,黎锦很生气少年在心情和身体都没有彻底恢复的情况下站在这里做饭。 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反应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生气的范畴,或许这时候有个更贴切的形容词,那就是紧张。 而且,还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秦慕文被黎锦吓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他不怕黎锦打他,他最怕的是黎锦冷落他。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秦慕文就觉得腿有些软。 他一只手落在案板上,支撑着自己身体。 就在秦慕文不知所措的时候,却看到黎锦在自己面前蹲下去。 身形已经比之前要强壮不少的黎锦额头、背后还带着汗,看样子刚刚他也是加快了自己的浇水动作,好可以快点回家。 秦慕文看着黎锦把那个散架的包子和里面的馅儿捡起来,还没蒸熟的面皮上沾了土,显地灰扑扑的,肯定是没法吃了。 但这时候人没那么多讲究,拍拍还能吃。 黎锦却直接把这一团扔进灶膛,当柴火烧。 秦慕文想要开口道歉,黎锦已经一手抱着他的膝弯、一手揽着他的后背,把他抱在怀里。 秦慕文突然双脚离地,他刚张开口,只剩下‘啊’的一声。 他能感受到黎锦身上滚烫的热意,虽然带着汗,但除了一点汗气外却没有什么味道,而且,黎锦的怀抱让他无比安心。 秦慕文本以为要回屋子,没想到黎锦把他抱到了书房。 他心里其实没有任何不好的预感,只觉得放下心来。 只要阿锦还愿意理自己,他做什么都愿意。 秦慕文悄悄地开口:“阿锦,我错了。” 黎锦的下颌依然紧绷,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如果不是秦慕文听到黎锦心跳声更快了些,差点就要被黎锦骗过去了。 黎锦几步走到了书房,把秦慕文直接放在案几上。 这书桌是大河叔打造,用的都是好材料,对了,很可能是陈西然家里不要的材料,总之,十分结实。 案几很大,秦慕文坐在一边,还留有许多空地。 这案几当时做是二尺四的高度,也就是八十厘米,秦慕文坐在上面,双脚根本接触不到地面。 他想下来,但却被黎锦制止了。 黎锦拿出一张纸,直接提笔,也不看少年。 秦慕文却注意着他写的字,黎锦已经知道秦慕文识字,这就是写着给他看的。 “辛丑年七月十日,鸿雁村黎锦之夫郎秦慕文决心改正错误几点,记录如下: 第一,每日不可下床站立超过两个时辰; 第二,在其夫君要求休息时必须休息; 第三,遇到难过的事情不可憋在心里; 第四,多喝汤吃菜,不可缩减衣食; 第五,做不到就会受罚。具体如何惩罚,全看其夫君心情。” 秦慕文起初看了个开头,以为黎锦在写休书,吓得几乎面色惨白,要直接跪在原地。
却又因为后面的几点,觉得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黎锦本来打算让少年仔细的看一遍,结果他刚搁下笔,少年就扑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膀不撒手。 秦慕文身上没有上辈子黎锦接触到男男女女的香水味,只有面粉、豆腐、调料糅合出的烟火气息。 可能有些人会不习惯,但却让黎锦觉得无比舒坦。 黎锦想,少年这是变得有心机了吗?妄想抱他一下,就能抵消刚刚犯的错? 结果就这么被抱着,黎锦最后的想法只剩下,先原谅他这一次,以后就把这条家规贴在墙上,时时刻刻提醒他。 真香。 于是,少年看到黎锦把这条‘家规’贴在小包子的画像旁,脸色不可控制的红了起来。 但他终究没开口说什么,他以后会乖乖听话了,保证不受到惩罚。 要不然小心肝儿真的受不了。 当晚,剩下的包子都是黎锦包的,最后出锅的除了最开始几个少年包好的带着褶子的包子,剩下的都是长得跟馒头差不多的包子。 黎锦把卖相好看的包子递给少年:“你吃这个。” 秦慕文却非要吃黎锦包的。 “这些好吃。” 黎锦见他吃的一脸满足,也不强求。 少年偷偷瞄了他一眼,不知瞬间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挂上了羞臊。 为了掩饰,他埋头继续吃包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与正文无关,只是为了皮一下) 【秦慕文:惩罚是什么?想想……突然有点小期待。】第42章 又过了一个多月,宋先生已经把童生试的考试内容给黎锦和陈西然过了一遍。 但因为进度太快,宋先生担心他们会记混。 毕竟单单《四书》就接近五万字,陈西然还好,他此前跟着别的秀才学过这些,有点基础。 而黎锦呢,宋先生看着他一路学过来的,此前几年,黎锦的每日表现都属于吊车尾。宋先生根本不要求他现在还能记得什么。 起初,宋先生只是想让黎锦此次去感受一下童生试的氛围,过几年再真正参加县试。 所以说,他起初让黎锦抄书背书,也是对他的考验。 如果黎锦第二天的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宋先生就会劝黎锦循序渐进,一口吃不了热豆腐。 反正他年纪还小,推迟几年考试也没什么。 没想到,黎锦就这么一步步坚持下来,从《圣谕广训》到《四书》《五经》,每天都能背诵并默写前一日的功课。 当然,如果黎锦只做到这一点,宋先生对他的评价最多也就是刻苦、勤奋。 可黎锦不止能背诵,他还能自己推断语句中的含义。 宋先生把带着注解的书交给黎锦,看着他一边誊抄一边露出了然的神色,宋先生自己心里都有点复杂。 羡慕、欣慰、感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宋先生想,如果他当年读书的时候有黎锦这种天份,大概可以去竞争一下案首的位置。 黎锦如果知道宋先生的想法,怕是只有苦笑。 他好歹是个奔三的灵魂,上辈子更是学过一部分《论语》,这才会提前理解一点。 不过,黎锦能在两个多月里背完所有书,而且表现的一点也不比陈西然逊色。 天份和努力缺一不可。 眼看着快到中秋节,宋先生说:“如今需要熟记的书你们已经都背过了,接下来我要讲科举考试的行文规范。 这个领域你们可能会比较陌生,所以我会讲的慢一点。” “科举考试,首先考的就是八股文,何为八股文? 八股分为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点每一点又分为两股,合称八股。 八股文不仅要求写作形式对仗工整、平仄得当,往深了更要求逻辑严密,可以自圆其说。” 宋先生看着两人,道:“我现在不要求你们逻辑严密,最近这段时间你们俩练习对对子,练习平仄和对仗的把握。” 黎锦想,八股其实有点像律诗,每一句都得对仗不说,平仄、也就是音调的变化须得朗朗上口才行。 对对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练习途径。 宋先生说:“九月之前,你们每天早上带着自己的默写过来,互相检查。随后背书对对子,我偶尔会过来听。” 黎锦和陈西然应下了:“是,先生。” 可见宋先生还是担心他们会把这么多需要背诵的内容记混了,所以才留给他们时间再次默写背诵。 希望在考试的时候不要出漏子。 为此,宋先生还强调了一句:“背书虽然枯燥,但却是重中之重。 书背的不流利,八股文根本写不好。” 他又说,“我当年参加第一场县试的时候,有个同乡的考生想要引用《尚书·秦誓》里的‘昧昧我思之’,结果写成了‘妹妹我思之’。”[注] 为了让黎锦和陈西然理解,宋先生甚至落笔,写了这两句话。 黎锦颔首,表示自己懂了。 陈西然略带迷茫,他是记得这句话,但他也记成了‘妹妹我思之’。 宋先生到底当了这么多年先生,一看陈西然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慌。 宋先生看着陈西然,说:“你知道知县大人怎么批改的这句?” 陈西然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是用圈圈出来这两个字,更正在旁边。” 宋先生不再言语,只是模仿当时的场景,用笔圈出这五个字,在旁边批注‘哥哥你错了’。 黎锦心里一哂,颇有些无奈,古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迂腐刻板嘛。 陈西然这下更不好意思,他挠挠头,说:“先生,学生错了,学生今日起必每日默写,保证不会在县试种犯如此错误。” 接着宋先生让黎锦把这篇背过,并拷问了他几句其中含义。 黎锦全都答上来,宋先生满意的点头,说:“明日就是中秋,放假是绝对不可能,今晚记得默写,一日都不能荒废。” 黎锦毕竟年纪大了,玩心渐少,对此没有异议。 陈西然则是因为刚刚被刺激到,担心自己真的在县试中写错了,那无论之后的经论他写的再好,也不可能拿到名次。 黎锦也知道这个道理,这毕竟不是现代的考试,写对了给分,写错了不扣分。 古代的考试,写错一点,都可能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