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然和黎锦到的挺早,只有借了茶园的那个学生先到了,他把两人迎进去,笑着做了自我介绍。 “我姓许,名叫许子帆,字远道。是黄先生的弟子,准备明年二月参加科举。” 许子帆相貌周正,今年二十有四,之前已经参加过一次县试,但据他所说,那次就是单纯的见见世面。 陈西然和黎锦也简短的介绍了一下。 他俩都未及弱冠,明年也是头次参加县试。 黎锦心想,果然,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斗诗聚会,而是让黄秀才的三个学生与他俩相互接触,观察对方品行,明年参加童生试好一起‘联保’。 ‘联保’可不是开玩笑,若是有人作弊,五人都得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留了案底,下次还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都不知道。 几人介绍完后,许子帆也不让下人伺候,自己动手煮茶,配着他今日特意穿的烟青色外衫,颇有种名士风流的意蕴。 根据许子帆所说,黄秀才一共有三个学生明年打算参加县试。 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大,叫周祺。学识渊博,前年考过了县试,但后面的府试没过。于是家里给他娶了一房妻子,生个孩子冲喜,希望明年可以金榜题名。 另一个则跟陈西然和黎锦一样,没满二十,是黄秀才的族亲,叫黄一龄。明年也是第一次参加县试。 许子帆比黎锦他们大了几岁,笑着说了些自己当年参加县试的趣闻。 “还是第一次参加县试好,内心一点都不慌乱,初生牛犊不怕虎。 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还没考过,整个人心态会不好。” 因着这句话,陈西然对他印象好了不少,能主动谦逊的人,性格就不会太差,以后也好打交道。 黎锦则说道:“许兄儒雅风流,气度便能展现心态。” 许子帆看着黎锦,眼睛量了一下。他早听黄先生说过,宋秀才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天资聪颖的富家少爷陈西然,另一个则是农家子黎锦。 只有陈西然名声在外,黎锦这边他们就打听不到多少消息。 但宋秀才此前来过一次,言语间十分满意黎锦,这就让他们三个有些好奇。 今日一见,黎锦果然气质清贵,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完全看不出他农家子的出身。 最主要的是,这人一看就不是愣头青,也没有其他人仇富或者倒贴的状态,让人不由得在心里给他一个很好的印象。 过了一会儿,茶园外又有人敲门。 这回是下人开的门,许子帆说道:“他们俩都是熟客,不用去专程迎接。” 果然,一个沙哑中带着年轻人活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好你个许远道,待客之礼就是你这样的?” 许子帆也毫不客气地说:“黄一龄这是在喧宾夺主?” 他们之间关系熟稔,倒是让斗诗会轻松不少。 下人挑起帘子,黄一龄和另一个蓝色衣袍的年轻人并肩进来。 还不等他们自我介绍,黄一龄就指着黎锦,接连上前几步。 “您就是杏林堂的黎大夫?” 这话一出,除了陈西然,在场其他两人都震惊了。 许子帆直接说:“黎大夫,可就是那个小神医,中秋节猜灯谜猜了大满贯?” 最后一个人就是周祺,他本来一直没开口,这会儿也震惊道:“茶馆里整天说的‘神医农家子’就是您?” 黎锦觉得,这场面就有点尴尬。 如果放在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身上,就算是惊讶,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 但大家出身都不高,最多就是生活水平高一点,但待人接物方面,还没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许子帆最先回过神来,他也是被黄一龄这小子给带跑偏了。 要知道黄一龄年年生病,结果今年却生龙活虎,简直让人费解。 最后还是黄先生说黄一龄是吃了杏林堂开的药的缘故。 许子帆是在县里见过世面的,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大夫能做到一步,肯定不会默默无闻,怕是早在别的地方就声名大起了。 结果黄一龄说那大夫是个年轻人,以前在镇子上没怎么见过。 但因为太过年轻,所以应该不是许子帆说的这种情况。 几人原本约好,打算在县试之前,去杏林堂一趟。 结果……黎大夫居然深藏功与名,不在那里当大夫了。 等到所有人坐下,许子帆笑着缓和气氛:“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黎大夫,这杯茶我敬你。” 喝了几圈茶后,几人开始作诗。 古代的文人雅士认为菊花象征告诫品质,这里正好有几盆不那么名贵的菊花。 许子帆说:“那我们就以菊花为题,轮流作诗。” 黄一龄作诗后,突然来了兴致,直接打算提笔作画。 “这菊花开的真好,比我在镇子上见到的还要好,我得画下来。” 周祺笑道:“行,你去,画了送我一幅。” 黄一龄:“美得你。” 不过周祺的话也提醒了他,之前还画过一幅黎大夫和身边小学徒讲话的场景。 ——身穿长袍的男人拿着戥子,面容英俊而又年轻,没有蓄须,不知道听到身边人说了些什么,正挑眉含笑。 黄一龄想,那幅画他本来就打算再见时送给黎大夫当谢礼。 如今可总算有机会送出去了。第53章 黄一龄大概是黎锦穿越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会作画的人。 几人斗了几圈诗,黄一龄这一边也画的差不多。 许子帆见黎锦兴致不在作诗,于是提出带大家在院子里观赏一番。 这种规模布局的宅院,镇子上只此一家。 陈西然自然是同意的,他也看出来了,黄秀才的这三个学生,只有许子帆作诗比较好,其他两个跟他也就半斤八两。 认识到这一点,陈西然心里十分乐呵。 看来这个镇子文风不怎么开化,在培养学生雅趣方面还是有所欠缺,但正和他意。 陈西然都能感觉到的事情,黎锦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他想,之前宋先生就说过,每个镇子的学生水平都不一样,告诫他万万不可因为在自己镇子上读书优异,就因此而骄傲。
陈西然早上也跟他说之前他读书的时候,大家吟诗作对都很利害。 而他们镇子上,在坐几人的能力都相差无几,看起来在作诗这方面,是比不上陈西然之前那地方的学生。 科举考试不会因为一个考生的出身地方而扶贫,县试的话那就是整个县城的考生统一考试,宋先生之前说过,县城的学生会学习氛围会比镇子上好很多。 这么一想,黎锦更是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懈怠。 且不管他以后还打不打算往上考,但秀才是一个读书人最基本的功名,如果他考了秀才,镇子上就没人敢无缘无故的欺负自家夫郎了。 黄一龄落下最后一笔,招呼着众人过去观赏。 黎锦虽然没学过美术鉴赏,但走近了一看,就觉得黄一龄的画给人感觉十分舒服。 他的画技可能不是十分精妙,但也能看出他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天份。 从布局和笔墨浓淡程度的层层递进,把菊花初绽的美呈现出来,仿佛能让人感觉到那正在吐蕊的菊花。 黎锦赞叹:“黄兄的画真是精巧传神。” 黄一龄听到他这么夸,内心很是激动,毕竟他之前还想着要把自己画的那一幅‘医馆图’送给黎锦。 如果黎锦看不上的话,他也就不去自讨其辱了。 幸好,黎锦是真的在赞美他的画。 黄一龄小时候就有画画天赋,再加上自小就跟在黄秀才身边,学习时间充裕,黄秀才自然不会消泯的他的天份,反而是请人给他教书画。 不过那人自己也是野路子出身,教了几年后,就说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于是请辞。 这也是小地方的局限性,但对于一个农家出身的孩子来说,已经算十分幸运了。 黄一龄笑着说:“刚刚黎兄的赏菊诗也字字珠玉,黄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黎兄给这幅画题诗,如何?” 黎锦观这幅菊花图,三尺(100cm长55cm宽)大小,黄一龄竖着画,左侧偏上留有大片留白,正是给画者留空提名的地方。 他也不推辞,有了之前求医那件事,五人的关系被突然拉近,再推辞的话就显地十分客气了。 于是黎锦拿过毛笔,站定,用笔尖着墨,这样写出来的字会小巧精致一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黄一龄这画本来就小,可这里又没有更小的毛笔,只能用平常的毛笔来题诗。 黎锦这个动作,就让人对他的心里评价更高。能看出这人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真的见识广,肚子里有墨水。 黎锦把自己刚作的那首诗题上去,他如今已经把每个笔画都练出了风骨,一手柳体更是十分端正。 与黄一龄所画菊花的高洁相得益彰,颇有画龙点睛之效,让整幅画的质量都更上一层。 黄一龄拍手叫好:“黎兄的字个个都有风骨,像极了黎兄本人。” 他把画收起来,说,“这幅画我可要挂在卧室,每日三省吾身,练字否,背书否,做错事否!” 周祺笑道:“好你个黄一龄,三省说的是再三反省,你这是偷换概念。” 黄一龄跟他辩论已经成了习惯,说:“我自然晓得,但我就是要用黎兄的字来刺激我每日勤加练字。” 黎锦看到黄一龄的落款,其实他的字也写得很好,毕竟从小就被黄秀才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来,写不好才出怪事。 但可能因为黄一龄把更多的时间都用来学书画,所以他写字的时候不由得带了一点书画的气韵在内,每个字都颇为圆润。 这样的字固然好看,也跟书画很搭。 但却不是科举考试所要求的楷书。 黎锦想,现在这个时代,馆阁体还未出现,科举考试虽然要求统一字体为楷书,但具体是颜体还是柳体,都未作规定。 他自己两个字体都有练习,但此次黄一龄的画是菊花,笔触纤细,用清瘦的流体明显更加适合。 随后,许子帆作为主家,带着几人参观了这座宅院。 没人知道,这幅画几十年后被拍出了百两银子的高价,倒不是说画有多精致巧妙。 而是因为那首诗,还有那个题诗的人。 一代书法大家黎锦早年练字的帖子已经无处可寻,这首诗虽然是用流体书写,却已经彰显了黎锦的个人风采。 当然,这会儿谁也不知道后续的故事。 黄一龄走到黎锦身边,说:“黎兄,一别半月,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相见。 实不相瞒,当日我去杏林堂求药,回去后还做了一幅画,想要送你当谢礼。但后来我又去了杏林堂一次,学徒告诉我你已经不去坐诊了,我本以为这画都没机会送出去。” 黄一龄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黎锦自然不会推辞。 再加上他刚刚给黄一龄题诗,这幅画就当礼尚往来,得收下。 但黎锦内心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得等个合适的机会请黄一龄教他作画。 于是他跟黄一龄讨论了许久书画方面的内容,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 黎锦这人严肃坐在医馆里的时候,一些大声吵闹的病人到了他跟前都不敢造次。 但若是他主动去找话头,很快就能跟人打成一片。 等到茶会散的时候,黎锦已经跟黄一龄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当然,让黄一龄去村里找他这不现实,而他作为宋先生的学生,也不好登黄秀才的门找黄一龄。 于是两人就约了镇子上的茶楼,一边喝茶听说书,一边交流题诗作画。 等到两人关系更好的时候,黎锦再开口求教也就不那么突兀。 古代读书人比较迂回,注重礼节,黎锦也已经习惯这种方式。 但若是关系亲密了,那当然可以直接开口。 就像黄一龄其实也想请黎锦给黄先生开药,但这次他也没有开口说这件事,毕竟黎锦已经不是杏林堂的大夫,他跟黎锦也算是陌生人,直接这么说,会让人觉得他很没教养。 五人一同走到镇子上,这才告别。 这时候已经日头已经渐渐偏西,显然过了中午。 黎锦也饥肠辘辘,这还是幸好早上吃了陈西然买的包子,要不然就凭着他早上六点多起来吃的早饭,这会儿怕肚子都要咕咕叫。 陈西然走近了黎锦,说:“咱们去百食坊,刚见面那会儿我就说要去百食坊请你吃饭,总算有机会了。” 黎锦点头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