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已经因为这件事给诸位说过抱歉,你却在这里咄咄逼人,是何居心?” “我、我就是太想知道这道题答案了……” 潘又丰对此也很生气,他说:“能给你答疑解惑的不止黎锦一位,我还坐在这里呢,你就非要拦着他?” 那人登时无法辩驳,见状想溜。 闻言赶来的万教谕说:“站住。你姓甚名谁,是哪个班的学生?”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抱着书沉默着。 万云也知道不难再耽误黎锦的时间,说:“在场的各位学生,黎锦说的没错,助教没有责任为你们答疑解惑。黎锦和潘纹(潘又丰)两人都是书院的学生,他们一个要参加院试,另一个要参加乡试,也没那么多时间消耗。 但你们有问题来询问,他们依然放下手头的活儿给你们解题,这是他们良善! 不要把别人的善良和容忍当作理所当然!” 潘又丰也说:“一下午,黎锦要写的注解一字未动,这些活儿他下午没做,晚上就得回去挑灯夜读。 而这位学生偏偏还挑着黎锦要回家的时间点赶来,着实居心叵测。” 这下,在场围了黎锦一个下午的学生都面带尴尬。 “教谕,是我们的错,我们以后会注意自己的时间,努力不打扰两位助教这么久。” “抱歉,教谕和两位助教……” 万云说:“经此一事,我觉得算学部的管理有疏漏,以后多加一条规矩,不得在助教当值时间前来打扰。 我和其他三位教谕则会设立答疑时间,有问题直接过来问我们。” 此话一出,他也没看在场众人的脸色,直接让黎锦先走。 黎锦躬身道谢,走过万教谕身边的时候,听到四个字‘红烧排骨’。 黎锦微囧,然后回答:“学生知晓。” 上次万教谕登门,秦慕文做了一桌好菜,黎锦跟万云边聊边吃,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桌上三荤一素一汤,被两人吃的干干净净。 后来万云走的时候,黎锦还送了他一罐红烧排骨伴手。这才没过三天,万教谕又惦记上了。 黎锦走后,在场的学生才从‘算学部要改规矩’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听万教谕的意思,这哪是他们保证以后控制询问时间就能解决的,以后他们问题只能来找教谕们! “教谕三思,我等问的题都较为浅显……” 万云说:“在宁兴书院,其他部的助教可负责解惑?” 在场的人都摇头:“不负责。”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求算学部的助教这么做?前几月教谕们很忙,两位助教才主动提出为我们分担任务。 如今,算学部已经步入正轨,自然得按规矩办事。” 说完,万云目光再次落在之前那个学生身上,询问他的姓名。 那个学生原本只是嫉妒黎锦,再加上黎锦不住在书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想来使绊子,让黎锦吃闷亏。 但以前问黎锦题的人少,他也不好卡着傍晚的时间点拦住黎锦。 今日,则是一个良好的时机。 没想到,他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就算他拖延时间不说姓名,但也有人认识他。 “万教谕,这人叫杨立杉,丁班的学生。” 今日之后,他的名字必然传遍整个书院。 黎锦对这些事不怎么关注,还是在第二日与陈西然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 陈西然说:“这人心眼儿真的坏。这下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丁班的讲郎和学生都看不惯他了。” 古代读书人自诩高洁,品行有污点的人,他们都会远离。 此前,就算问黎锦题的同学较少,但讲完几道题,也得耽误多半个时辰,黎锦从来都没有过怨言。 但像上次那样,一下午什么事儿都没做,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这件事只能算过完年开学的一个小插曲,处理过后,黎锦每日能自己安排的时间也增多不少,回去后也不用再挑灯夜读。 = 万云这边,对秦慕文做的饭很是上心,此前还得黎锦请他过来,后来就熟门熟路的直接上门。 与黎锦讨论他的那本《蒙学算经》,再留下来吃顿饭。 又过了几日,院试的通知张榜公布之后,万云还专程跟黎锦说了不少院试的注意事项。 此前这件事都是由宋先生来讲,如今他不在身边,有万解元讲述,黎锦听后感觉万解元跟其他人考的不是同一个院试。 毕竟,别人都说很难的院试,从万解元口中说出来,好像就跟县试一样简单。 万云看到黎锦的神色,疑惑:“怎么?院试难吗?” 黎锦沉默了半秒,说:“这得等我考完才能知晓。” 院试规定每名考生至少需要两位担保人,一位是所在县城的秀才,另一位则是廪生。 廪生其实也是秀才出身,但因其再院试中排名靠前,则称为廪生,其后是增生,最后则只称为秀才了。 黎锦与陈西然商量后,还是给宋先生修书一封,邀请他在院试期间来府城一趟,为两人作保。 宋先生一口答应,在院试初试前五天,他就坐上马车,与黄秀才一起来了府城。 黎锦邀请宋先生住在家里,他家外院的堂屋用来待客,旁边设有书房和两个耳室。 宋先生住在这里也是正好。 黄秀才则跟周祺和许子帆住在客栈里。 院试前两日,陈西然也搬了进来,他跟黎锦都得由宋先生作保,两人在一起倒也方便。
除了宋先生作保外,保黎锦的另一位廪生则是他们班的讲郎,黎锦此前也登门送了束脩礼。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所有考生都换上统一规定的单衣,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府衙门口等候入场。 陈西然在路上冻得打哆嗦:“之前县试的时候,还让我们穿上夹、夹袄,院试这天更冷,只让人穿两件单衣……啊、阿嚏!” 黎锦拍在他后背,皱眉:“院试只有两场,你可得坚持住。” 陈西然咬着牙,能听到他上下牙齿互相碰撞,可见是冷得狠了。 “我、能的,放心。” 虽说前来参加院试的学生少,但门前的人却一点都不少。因为院试唱保的时候,需要两位保举的秀才在一旁认人,以免有替考现象发生。 这次,检查夹带的过程也更加严格。 黎锦走到大门前,脱下衣服,有人来搜查他的头发,确保里面不会藏有纸条,后再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才能穿上衣服。 随后,等所有人检查完后,一起向本场的主考官,学政大人鞠躬,这才进入考棚领取答卷。 等到交卷后,试卷的右上角会糊住考生名字,并加盖印章。以保改卷公平。 考棚内虽然没多少风,但架不住天气寒冷,黎锦磨墨的时候,感觉到里面的水都是冰碴子。 但他自始至终都很淡然,慢慢的磨墨,好让自己适应这静坐的寒冷。 有的考生手指冻得僵直,根本拿不住墨块,周围传来各种响声。 如今还没开考,学政看着底下的情况,吩咐道:“生火盆。” 偌大的考棚里生了两个火盆,可都在最前面。 前两排的考生倒是暖和不少,后面的考生依然冷。 黎锦皱眉,他坐在中间,也感受不到火盆的温度。 倒不是说生火盆不好,只是若只有前面的考生能被暖和到,这对其他人很不公平。 但就算这样,后面的考生依然没人敢吭声反对。 就在这时,初试终于开始了。 黎锦抄了考题,心道,果然如万教谕所说,并不难。无非就是截词策论。 题目是‘君夫人阳货欲’,黎锦先思考了原文,回忆其中含义。 这才在素纸上写了自己的思路,然后按照严格的八股格式,起承转合,把策论写的合乎其理。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考题: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最后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后半部分“阳货欲”三个字出自另外一篇《论语。阳货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第92章 虽说黎锦打了半天草稿,手指早没有最开始那么僵硬,但依然不如他练习时候那样活动自如。 可这对黎锦也没什么影响,毛笔字的一笔一划他都练过无数遍,早就印刻在骨子里,成了习惯。 所以这么寒冷的环境,对他填写答卷其实影响不大。 但其他人,黎锦就不清楚了。毕竟,答卷的整齐成度也很重要。 就在这时,黎锦感觉周围温度突然回升,一股暖意从脚底往上钻,连带着手也温暖不少。 他抬眸一看,原来是巡考把最前面的两个火盆推到了中间的位置。 黎锦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原来为了公平,火盆的位置是要变化的。 恰好在他准备写答卷的时候,火盆到了他这边。 黎锦在素纸上练了几个字,手感确实比之前要好上不少。 他赶紧抓紧这段时间,把打好的草稿誊抄上去。 院试的初试,又称为正场。举国上下统一规定题型,但题目内容,则由本省的学政自主命题。 此次黎锦考试的题型为《四书》文一道,《五经》文一道,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注] 黎锦写的这第一篇八股,就是出自《四书》文。在他把这篇誊写完成后,又整理思路写了第二篇的草稿。 火盆就被巡考搬离到最后面,黎锦的指尖再次泛起冷意。 他尝试着抓了抓手,等到冷热交替的无力时间过去,才提笔写答卷。 天黑时,黎锦才堪堪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只来得及查阅一遍,时间就到了。 所有人停止答卷,一旦有人忤逆,直接按作弊论处。 晚上,学生们并不能出考场,衙役端来热汤和饼子,每人领一碗汤一个饼子,当作晚饭。 考场内气味其实并不好闻,但能坚持到考院试,谁的嘴上都没说嫌弃的话,一个个沉默着,在压抑又寒冷的环境中,吃了饼子,喝了汤。 坐在前排的考生还好点,面前就是学政和各位考官,周遭也不拥挤,空气还能流通。 但越往后,气味就好像凝固、发酵了一样,黎锦的位置在中间,鼻息间的味道也还算能忍。 最可怜的是坐在考棚最后方的学生,他们后面就是茅厕,虽说茅厕有门,但毕竟不是隔离,时间一久,味道就散发出来。 他们不仅要在这个环境中答卷,晚上还得睡在这里! 不在考试时间内去上茅厕的话,只需要跟巡考报备一声,不用盖屎戳子。 吃完晚饭,黎锦也随大流的跟在考生身后排队。 他能看到坐在最后几排考生们,看着他们一群排队之人的眼神中都带着绝望。 黎锦也只能偏过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明儿还得再考一场,他也不是圣人,忍不了这么久。 所有人都回到自己位子上后,又衙役抱来棉被——说是棉被,其实只有薄薄一层,上面还有没洗过的霉味。 黎锦想,霉味他暂且还能忍,只要不是太臭,他都得盖着被子睡觉。 发了薄被后,火盆就被熄灭了,以免点燃棉絮发生火灾。 学生们把桌子和板凳上的木板拆下来,拼在一起,就是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晚上可以躺着休息。 院试规定,学生最多可以穿两件单衣,但不能穿夹袄。 黎锦自然按照怎么暖和怎么来,他穿了两件尚在要求之内的单衣,这会儿就可以脱一件,先用自己的衣服把自己裹一层,再盖上薄被。 人在休息的时候,衣服穿在身上和盖在身上,取暖的效果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黎锦这么做,也是为了最大程度的维持体温。 黎锦个子高,他躺下后,才发现发下来的薄被并不能盖住他的脚,他又坐起身把鞋子穿上了。 他想,总归只是这么睡一天,应该不至于水肿。 黎锦来之前听宋先生说,别看那些童生门平时一个个多高雅,真到了考场上,脱了鞋,你就知道他们私下里该有多臭了。 他原本内心还抱着天真的想法,认为大家都是读书人了,过五关斩六将考中童生不容易。 在院试中应该都会注意一下……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还是宋先生说的对。 鼻尖萦绕的味道比白日还要臭,黎锦只能微微侧过脑袋,贴在伏案写作的木板上,木头原本的味道总算让他缓解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他就这么枕着木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