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完后,庞老却完全没提给他正名的事情,反而让他自己找古籍,琢磨写字之人当时的心理状态,自己写各种碑帖。 写完后才给看原帖,再对比其中不一样的地方。 若是黎锦没有自成一家的天赋,庞老也不会这么煞费苦心的训练他。 问题是现在黎锦完全有机会做到这一点,庞老可不忍心埋没了他的才华,这也算因材施教了。 黎锦见庞老没提声明的事情,有次他专门给庞老做了蒋侍郎豆腐,询问了这件事。 庞老只是瞪着双眸,“我当时说你练完了就能对别人说你是我徒弟,我可没说要宣称我是你师父。” 黎锦突然失笑,显然是明白了庞老的用心,对他也愈发尊敬。 都是看字识人,其实真正的书法大家,分辨人心的能力才是最为强悍。 刚拜师那会儿,庞老就看出了黎锦字中的锋芒,并且提示他收敛自己,一定要把楷书写的有风骨、却又不能锐气逼人。 现如今,庞老也明白黎锦心中不愿居于他人之下的风骨,自己也乐得成全他。 黎锦起身,对庞老深深一揖:“多谢老师。” 黎锦从庞老这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在把手拢在袖子里,迎着寒风奔跑的陆长冬。 陆长冬一看到黎锦,第一句话就是:“修之,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句话是:“你刚刚……从、从庞老的院子出来?” 黎锦每回去庞老那边,也没瞒着众人,只是他只有双数日去,且每次都吃完饭再去。 再加上庞老院子的方向与算学部方向一致,大家便也没多想。 毕竟,自从算学部改成教谕答疑后,过去的人还是少了些。 大部分人还是担心自己若是问了太蠢的问题,被教谕嫌弃,到时候影响学院对自己的评估。 其实他们哪知道,只要不作大死,教谕怎么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可正是因为如此,黎锦每次去庞老那儿,才甚少有人察觉。 就算有人看到黎锦登门,也想着那毕竟是小三元黎锦,跟庞老说上几句话也是有可能的,完全没想过黎锦拜师的事情。 陆长冬诧异过后,见黎锦手里拎着书篮,里面只有简单的毛笔,一看就不是练字用的。 他说道:“真不愧是修之,庞老居然让你进门了!” 黎锦浅浅的回应一声,就步履匆匆的往内城走。 陆长冬有些失落,最近除了上学,都见不到黎锦人影,好不容易在路上碰到,也只能匆匆打个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问黎锦是否要参加今年秋闱呢。 邹秀杰在这小半年来,跟陆长冬也熟识起来,他见陆长冬从经论部门口进来,神情低落,走上前小声询问:“你怎么了?” 陆长冬把刚刚遇到黎锦的事情说了。 “我还是鲜少见他如此急切。” 邹秀杰现在能体会到黎锦的心情,他妻子去年七月底有了身孕,八月末诊断出来,如今已经二月,妻子信中写过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踢人了。 他也归心似箭,但却身在书院,无可奈何。 身为男人,自然不能一味的儿女情长。 其实邹秀杰觉得自己已经算有点儿女情长的那一类人了,但黎锦比他更甚。 可黎锦在学业上也超出他一大截儿,这就让他愈发想向黎锦看齐。
邹秀杰拍拍陆长冬的肩膀,说:“好兄弟,你得体谅修之,他夫郎快生了,你没发现他最近在讲堂里都会走神么?” 以前的黎锦上课可都是全神贯注的。 陆长冬一脸呆滞的看着邹秀杰:“走神?!” 邹秀杰:“也没有很走神,就是偶尔看一下窗外,先生都没发现,你自然也发现不了。还是我了解修之。”
陆长冬:“……”最后一句话是几个意思? = 黎锦回去后,秦慕文和小包子正在吃玉米烙。旁边还有两碗羊奶,上面撒了花生碎。 黎锦净了手进屋,两个崽齐齐转过头来,小包子正在努力把嘴里的玉米粒嚼碎咽下去。 而秦慕文则说:“阿锦,一起吃。” 黎锦走过去,小包几乖巧的给他喂了一块玉米烙,“爹爹,好吃。” 正巧陈西然派来送信的人也到了,小茶把信笺送进来,黎锦坐在窗边一边看一边吃。 按理说,玉米五六月(阴历)成熟,但这里到底是府城,周围的农户会在家里挖了地窖,把玉米收了后屯在地窖里,等到寒冬腊月就能卖个高价。 如今黎锦家里有钱,这几年的润笔费陆陆续续也有上千两,玉米再贵也是几文钱,他家自然得变着花样吃。 陈西然最近正在镇子上买地盖房,他给黎锦的书信中写到,“《农桑算经》和《蒙学算经》发行后,村里越来越多的人打算来镇子上打零工,混口饭吃。我盖了房子后就租给他们。” 黎锦倒不是因为陈西然赚钱了而激动,他兴奋是因为自己编撰的两本基础启蒙的算经居然这么快派上用场! 不过想想也是,薄薄的几本算经,从开始发行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多,学习时间确实充足。 陈西然一向消息十分灵敏,他能开始做这些,并且主动写信给黎锦,一方面是给黎锦讲述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另一方面就是给黎锦提醒,他编撰的两本书作用这么大,那么知府大人应该会因此而褒奖他。 黎锦自然也能看出陈西然信里的含义。 果然,隔了不到十日,就有衙役去宁兴书院,说知府大人传唤。 尽管衙役穿着官服,但却对黎锦态度很是尊敬,甚至在他出门前还主动上前为他开门。 陆长冬和邹秀杰也总算把心中的担忧压了下去。 这看起来完全不是犯事儿,而是有了天大的功劳。 黎锦脸上恭敬,但心里其实很焦虑,小夫郎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他原本已经跟算学部的教谕告假,说自己近几日下午都不能来,结果却在这个节骨眼儿被知府大人叫走了。 不过,他早已做足了准备,稳公也被请在家里休息,一旦情况不对,立马先进去接生,而小茶则让人跑腿来书院找自己。 黎锦到了府衙的时候,知府大人还在忙,不过也没让他等多久,知府大人就叫他进去了。 如今黎锦有功名,见官不用跪,他只需要行揖礼。 但还没揖到底,知府就亲自下来,把他扶起来,说:“黎修之,你那两本算经可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黎锦虽然已经知道大概效果,但依然假装惊讶,少尹就把知府大人辖区内县官呈递上来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黎锦这才发现,原来陈西然信中说的那些都是小意思,少尹说的可是整个府城所有县镇的具体数据! 知府见黎锦起初的惊讶是为了给他面子装出来的,听了少尹的话才开始真的震惊。 他想,黎锦心底清明、恪守底线,却又懂得人情世故,确实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知府想了想,一改自己之前的打算,他说:“本官会把这两套书和发行效果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若是运气好,到时候你黎修之在陛下面前就可挂上名号。” 黎锦彻底怔住了。 少尹也张大嘴巴——之前不是说若陛下不问,那就不提编撰者的名字么!第116章 黎锦走出府衙大门后,立即就加快了步伐,直接朝家里走去。 他推开大门,从影壁左侧绕过去,穿过外院和垂花门,就能看到小茶正在打扫院子。 小茶见到他,立即说:“老爷回来了。” 黎锦答应了一声,就见主屋房门一开,秦慕文站在门口,黎锦走近了,才看到他身后还藏着一个小包子。 小包子探出脑袋,甜甜的说:“爹爹。” 黎锦松了口气,幸好这段时间他家夫郎没生。 黎锦先把夫郎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外面风大,开门会受凉。” 又低头去看小包子,见他神情困倦,索性把他也抱在床上:“你和阿爹一起休息。” 小包子打了个哈欠,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还挂着因为倦意催生出的泪滴。 黎锦给他擦了泪,没一会儿小包子就睡着了。 但秦慕文却依然不困,跟黎锦小声的说着话。 最近几天,黎锦的话愈发少了,秦慕文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担忧,便想多跟他唠唠家常。 “小包子以为你今儿也会回来的早些,中午也没去休息,想等爹爹回来。” 黎锦暂时没说知府大人把他叫过去的事情,只道:“被书院的事情耽搁了。” 秦慕文说:“马上就要到三月了,书院是不是又有了蹴鞠比赛?” “嗯。” “明年就可以带着他和小包子一起看你蹴鞠了。” 黎锦看着秦慕文唇角的笑容,一想到自己今年参加恩科,明年大概率会参加会试……家人想看自己蹴鞠的这个想法,只怕还得再推迟两年。 秦慕文最近也习惯了黎锦半天不说话的状态,他把黎锦的手拉住,放在自己肚皮上。 “他很乖,这次一定会安然无恙出来的。” 黎锦的手都是僵硬的,就跟小包子第一回 摸阿爹肚皮一样。 秦慕文突然希望孩子能早点出来了,他倒是觉得等一段时间没什么,但阿锦再这么精神紧绷下去,身体迟早熬不住。 可二崽硬生生的在阿爹肚子里呆了个足月,几天后,眼看着三月中旬就要到了,还是没有一点想出来的意思。 不过,秦慕文最近饭量不错,精神头也很好,黎锦虽然忧心,却也知道预产期推迟一点是正常现象。 秦慕文最近只能侧着身子休息,直面躺着他都会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他下床走路,也得扶着腰,每每黎锦看着他这么走,都想直接把他抱在怀里。 但顺产前能多走走,确实有利于分娩。 稳公在黎锦家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瞅着天气不错,跟黎锦说:“若是过了初十,尊夫郎还不生,那就直接喝药,催产。” 黎锦张了张口,面色严肃的答应了。 稳公说的很有道理,若是到那会儿还不生,确实得采用非常规手段了。 毕竟孩子多在肚子里呆一天,大人和小孩都将面临很大风险。 三月初九这天晚上,黎锦给小夫郎泡了脚,随着孩子月份越来越足,这会儿就算是每日按摩疏通经络,少年的腿脚也不可避免地水肿。 不过幸好,晨起时就算会水肿,但也很快就消掉。 还不等黎锦给小夫郎擦脚,就见他突然捂着肚子,闷闷的哼了一声:“阿锦。” 黎锦飞快的给他擦脚,让他靠在床头,诊脉时候黎锦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幸好第一次阵痛后,身体的疼痛消停了一会儿,他说:“我没事。” 稳公本来已经睡着,小茶去把他叫醒,急切地说:“主夫可能要生了!” 虽然黎锦这时无暇顾及其他,但他已经提前吩咐好每个人该做什么,也买了足够的药材在家里,产前准备做的很是充分。 稳公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净了手,他进屋的时候,看着如临大敌一般站在墙边的黎锦,笑说:“老爷不用担心,尊夫郎这是二胎,没什么大问题的。只不过生孩子哪有不痛苦的,疼过一阵子后,自然而然就生下来了。” 黎锦依然站在原地,没说话。 稳公道:“您要不是先回避一下,毕竟这里的血气会冲撞了您……” 黎锦终于说话了:“我就在这儿。” “啊?” “我陪着他。” 稳公心里诧异之余,也没再继续强行要求,之前他还给黎锦说过大户人家生孩子的规矩是得给产夫换个屋,生完孩子一段时间,夫夫也得分床睡。 但其实真正讲究起来没那么严格。 黎锦当时也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用了,我每次进屋先洗澡,不会影响他的身体。至于换屋生孩子,也不必了,他最熟悉这个屋,心里也会踏实些。” 稳公只能无奈的答应。 秦慕文这边,生二胎到底比生第一个孩子要快上许多,除了前几次阵痛隔得时间有些久外,还没到子时,肚子的阵痛就很规律了。 黎锦给他切了参片,就一直在旁边握着他的手。等一会生的时候再让他把参片含在嘴里。 起初,秦慕文还有心情跟黎锦说:“我没事。” 后来,细细密密的疼痛从那个地方传到四肢百骇,秦慕文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他能做到的,就是紧紧抓着黎锦的手。 这次好歹准备充分,再加上又是第二个孩子,除了参片有点用外,那些汤汤水水都还没派上用场,小崽子就从阿爹的身体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