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开始在心中默背四书文,把出现‘二’的句子都写下来。 毕竟这才是他第一日考试,若是现在把这道题跳过了,后面答完了所有题目,这道题估计也只能放弃了。 黎锦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年幼的时候,老师们教做题都是说‘遇到了不会的先空着,写完了后面的再说’,但每每到了最后,那道难题就被空着了。 当初是为了考试中可以拿到更多的分数,那么做姑且算是权宜之计。 但现在,一共只有七道题,在其他六道题已经有思路的情况下,黎锦还是想先把这道题理出思路,要不然真到了后面两日,他很可能就想不出这道题该怎么解答了。 这么一列举,时间就过得飞快,黎锦第一张素纸几乎要列满了,才列到他想要的结果—— 《论语·颜渊篇第十二》中写,哀公问于有若……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次黎锦不再犹豫,确认此次考题中的‘二’就是出自这一句,因为整篇四书中,只有这里的‘二’是独立断句的。 找到了题目的出处,之后的解答就很顺风顺水。 等到中午那会儿,天气热了起来,黎锦已经写好了两篇八股初稿,他把自己写好的放在一边,其余的草稿堆在一起。 这时候,黎锦也有些饿了,他拿出自己准备的小号铁锅,找门外的侍卫要了一锅水,把炭火分出来三分之二,然后把剩下的升起火,把带来的干面饼放进去。 毕竟得在这里呆三天,朝廷也准许考生带锅自己煮饭。 虽然可以自己煮,但只有一盆炭火,用完不补,煮粥什么太浪费时间,又消耗炭火。 考试前也不知道这炭火分量多少、能烧多久,黎锦决定还是保险一点,带一些容易煮的东西。 这干面饼其实就是把面疙瘩压成片,然后再切成条,晾干后做成的。 秋闱前很多店面都在卖,黎锦也就随大流的买了些。 但是他也带了些土豆和大白菜,土豆可以在他煮汤的时候就放在炭盆里烤,烤熟了就用来当晚饭。 大白菜就直接下在汤里,等锅的热度凉下去,直接端着锅吃。 没办法,秋闱要求每人只能携带一个盛饭的炊具,带了锅就不能带碗。 黎锦掐着时间算了算,烧水和煮面一共用了大概二十分钟,盆里的炭火已经发灰,显然是被用的差不多了。 他想,幸好自己提前分了多一半出来,也幸好自己没有带米来,要不然最后一天只能吃冷水。 吃冷饭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冷水的话,还是很容易引起身体不适。后面还有两场、六天,身体一定得撑住。 吃完饭,日头太大,门板上缝隙也多,头顶的茅草篷更是吸热,黎锦满头都是汗。有些昏昏欲睡。 他这段时间没去写策论,而是誊抄了早上写好的两份答案。 幸好气候炎热并不影响握笔,再加上黎锦之前跟庞老练习的时候,寒冬酷暑他都撑下去了。 当时黎锦就在想,若是再把他放到当时县试、院试的情况下,可就不会出现手僵硬不敢轻易落笔的情况了。 黎锦如今的书法已经无限趋近于馆阁体,在这个时代,暂时并没有馆阁体出现,当初庞老见了黎锦的楷书,都忍不住称赞两句—— “漂亮,整齐,又不失风骨。” 规矩、有风骨却不凸显锐气,这大概是上位者最喜欢的了。第122章 黎锦誊抄完后,觉得自己在这闷热的环境下实在思考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点子,于是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起来。 然后把两块木板并在地上,权当一张床,可以用来休息。 他把毛笔和墨水放回书篮里,又把誊抄好的答卷放在自己身侧。 黎锦除去外袍和鞋袜,然后侧身躺在并好的木板上。想了想,又把答卷放在距离自己最远的角落里,避免他睡着后压着答卷。 这号房的长和宽都不足以让他伸直腿躺着,只能斜躺在号房四方形的对角线上。 可就算这样,以黎锦的身高,依然不能躺平,只能弓背屈腿。 黎锦此前从潘又丰口中了解过,号房宽度四尺(一米三三)左右,幸好门和内墙之间的距离较长,但也不过四尺半(一米五一)。 而他们省贡院的木板都是统一大小,约四尺长二尺宽,两块拼起来正好四尺长宽。 号房深度却是四尺半,这也就是说,黎锦真的侧躺下后,脚还是漏在外面的。 他又起身穿了鞋子。毕竟这地面上都是土,他带的换洗衣服有限,不打算这么快就换一套。 清晨他刚进来的时候,没空管这些具体数据,只想着快点解题。 毕竟住在这么小的地方,还不能舒展身体,人的精力必定一日不日一日。 想要取得满意的成绩,就得抓住前两天精神头好的时机。 不过,现在正是第一天的午时,气温太高,光是安静的坐在这儿,汗水都一滴滴的汇聚。 有的直接从下巴上低落,砸在桌面的素纸上。 黎锦无心答题,就打算躺下休息一会儿,可从没有午睡习惯的他现在也很难入眠。 所以他睁着双眸,无聊的目测这号房的大小,才发现潘又丰之前说的尺寸还不能算墙板的厚度。除去几寸的木板厚度,这号房就更小了。 可这么看着看着,他居然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大亮。 黎锦估摸着自己只睡了不到一刻钟,毕竟这是在考试期间,内心紧绷,睡得更浅,很难一觉睡过时辰。 但也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黎锦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好多了。 短暂的休息的确可以换来大脑更快的运作。 他赶紧起身,把木板拆开,开始书写第三道四书文的草稿。 在这时候,黎锦甚至还能听到周围有人抱怨‘真热啊’‘写不下去了’,才说了没两句,外面立刻传来巡考严肃的声音:“肃静!” 紧接着,刚刚传出声音的考生号房门被打开,具体怎么处置,黎锦就不清楚了。 傍晚时候,黎锦把第三篇四书文的草稿打了出来,又趁着天还没黑,把自己选中第一篇五经文的辩论逻辑图列出来。 毕竟八股文讲究起承转合,其中支撑考生观点的辩论很重要,而能够自圆其说就更加重要了。 所以,黎锦写这些题的时候不会直接提笔就是论述,而是先列出支撑和反驳自己观点的条例,再开始写文章。 在黎锦列举条例的时候,天色一点点的擦黑,黎锦仗着自己还能看得见,没急着点蜡烛。 毕竟别看他现在进度不错,一天的时间就写完两篇四书文,而且给最后一篇四书文打了草稿,还写了一片五经文的逻辑图。 这样他就只剩下誊抄四书文,和撰写四篇五经文了。 但要知道人的精力真的会一日不如一日,黎锦不保证明日白天可以写完三篇五经文,这样他就不敢浪费蜡烛。 潘又丰说过,这蜡烛最多照亮两个时辰。他之前有次考试运气不好,配发的是更加劣质的蜡烛,照了一个时辰都没到,就烧完了。 潘又丰说那场考试他都没答完题目,回去时候心如死灰。 黎锦把答卷和素纸都收起来后,天色已经大暗,整个号房被黑暗笼罩着。 他把木板再次并在一起,又找侍卫要了小半锅的水。 中午的炭火还没有完全烧成灰色,黎锦打算物尽其用,烧点水喝。 但侍卫大哥完全忽视了他的‘小半锅’,而是给了他整整一锅水。 黎锦只能添了些炭火,烧开后,就着土豆吃了。 睡觉前,黎锦在侍卫的紧跟下,解决了五谷轮回之事。他从茅厕往回走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身上带着那股味,挥之不去。 黎锦想,幸好自己在这之前吃了饭,要不然又得做一番心理建设,才吃得下土豆了。 而侍卫大哥刚刚就在旁边等他,一脸的不为所动,好像自己闻不到那些气味。 黎锦回去后,把剩下的多半锅的水晾凉,放在门口的角落里,如果晚上没有虫子‘失足’落进去的话,那这些水明早还可以喝。 他的炭火真的不多了。 夜晚的温度逐渐降低,黎锦脱下两件外袍,一件先裹在身上,另一件再盖上去。 睡觉的时候,盖着衣服比穿着要保暖许多。 不过,其他人显然很享受这凉爽的夜晚。有的考生不止脱了外袍,还把中衣也解开,敞开肚皮就直接睡了。 身体强壮的人这么睡一晚当然没事,第二日除了早起那会儿嗓子有些堵之外,还能精神奕奕的答题。 黎锦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醒来了两次,都是担心自己一觉睡到午时,直接错过清晨答卷的良好时机。 幸好,天刚刚泛光的时候他就醒来了。 黎锦直起身,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胳膊,又把一晚上屈着的腿伸直。 他舒展了一会儿,还检查了一下锅里是否有其他小动物。 黎锦捞出几只年纪尚小的蜘蛛后,也不嫌弃,直接就着碎馒头,喝完了剩下的水。 他的炭火只剩下一半多的用量,而中午、晚上、明日早上和中午都得吃东西,必须节省着用。 填饱了肚子后,黎锦又去了趟茅厕。 回到号房后就开始了自己今日的答卷历程。 五经文的出题套路虽然不像四书文那样碎,但却很考验一个人的思维深度。 就像万云说的:“这题你随便夸赞陛下两句就能写出来,但你想真的写出有用的东西,还得用心思考。” 如果说之前四书题目的‘二’考验的是学生对经文的掌握程度,那么五经文就是学生对是否适合做官了。 毕竟真的中举后,就算是官府‘预备役’,皇帝虽然喜欢被奉承,但也不稀罕别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阿谀奉承。 所以说,这些预备役官员们,还是得写出出色的实用性五经文,才有机会脱颖而出。
黎锦选择的这四篇五经文都是不同的方向,算学、农学、水利和造船。 其中算学与其他三者都息息相关,水利和造船关系紧密,农学也跟水利有所关系。 黎锦也是为了写完前三篇后,最后一篇融汇前三篇的观点,来一个具体的大升华。 这一点不是其他人传授,而是黎锦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觉得主考官把五经文出二十道题的想法,肯定是让学生确认自己以后的方向,来选择相应关联的题目。 而不是让考生因为擅长某一方面,就挑四道类似的,开始逐一辩论。 当然,若是对自己的诡辩能力足够自信,完全可以这么做。 万云说他年少时考乡试,获取解元称号的五经文就是选了四个类似的题目。 第一题先说了这一点好,第二题就立刻给打回原形,改说这一点不好,第三题又提出一个解决第一题不好之处的法子,第四题分析一三结合后的好处。 万云现在对当年自己的评价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考官高抬贵手,我可能都中不了乡试。” 这么做来确实太冒险了。 黎锦选择了较为中庸的破题方法,却又因为自己知识面广,能写出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 与万云当年的诡辩,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黎锦想要让四道题的答案间有所关联,这一思考就是良久。 黎锦堪堪写完两篇五经文,天就黑了,这还是在他午时没有休息的情况下。 黎锦这时候也不再心疼蜡烛,直接点亮,趁着大脑中还有清晰的思路,利用剩下两个时辰写完剩下的两篇五经文初稿。 这样,明日他就只需要润色初稿,然后再做誊写就是了。 黎锦写完最后一个字,面前的蜡烛也只剩下一圈蜡油融化后堆积的底座。 他把答卷收拾好,又吹灭了蜡烛,去了趟茅厕回来,那些蜡油已经凝固,黎锦把其从桌子上掰下来,放在一旁。 黎锦想,他刚刚在去茅厕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号房里都亮着烛火,这些人肯定是先熬到自己彻底看不见,才点亮蜡烛的。 也是非常拼命了。 随后黎锦开始睡觉。
不过,他周围号房的‘邻居’有位呼噜声很响,黎锦以为自己要失眠一阵,结果可能因为太累,居然躺在木板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一场第三日,黎锦依然醒来的很早,他做完所有的润色,巳时已经过去,接近午时了。 这时候只剩下誊抄的工作,黎锦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慢慢缓下来。 但毕竟参加秋闱的有两千多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早睡早起,意外总是来得那么快。 “啊——我怎么睡到了现在!我还有两道题!” “肃静!” “我昨天不该熬那么晚……” “肃静!” 现在接近午时,距离晚上出号房只有三个时辰左右,写两道题的话,时间确实太过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