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邹和自我介绍道：“我叫邹和，计算机二班的。” 任溪也客气道：“任溪，哲学一班。” 感情刚刚校医问名字的时候他俩是选择性失聪还是咋地。 医务室里并不安静，同学们三三两两小声叽叽喳喳聊着天儿。在这儿待着，既没有没有手机可以玩儿，也没有功课需要念，如是再不聊聊天，岂不是太过无聊。 邹和向来是个开朗的人。 开朗一般情况下都有个同义词—— 话多。 尤其是废话很多。 废话很多的邹和一旦从初见任溪的惊艳之中回过神儿来，废话立马一箩筐一箩筐地准备上了。 大学么，套近乎聊天儿一般都是从地域开始的，互相聊聊什么家乡特色土特产之类的，关系迅速拉近。 邹和就这样，先非常套路地问任溪道：“那个，你老家哪儿的啊？” 任溪并不是个“开朗”的人，相反，他的话很少，基本上属于那种挤牙膏式的，问一句答几个字。 任溪简单回答道：“Q市本地。” 连个“你呢”都没有问。 但是“开朗”的人就是有条件要说话，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说话。不然的话，那么多话每天怎么说得完。 听了任溪的回答，邹和自顾自道：“我C市的。你们海边儿是不是一年四季都这么晒呀？这两天都快给我晒傻了。” 任溪的头有点晕，糖还没有完全在嘴中化开，他被甜得有些不耐烦，干脆直接就着红糖水把那块糖咽下去。反正补充糖分么，只要糖进了肚子不都一样。 晕晕乎乎的任溪没听清邹和的话，只好含糊地应了声是。 邹和看任溪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又道：“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啊？要不让校医再给看看？” 这回他的语速放慢了些，任溪听得清楚。 任溪揉着头道：“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 他本来最讨厌听人说话，觉得吵得慌。但是邹和的声音软软的，少年那种清脆而甜蜜的音色就像是草莓软糖一般，虽然话多，但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邹和还是觉得有点儿担心，又道：“你真的没事儿？” 任溪耐心道：“真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想起刚刚校医地叮嘱，邹和忽然建议道：“那我们一会儿一块儿去吃饭吧？” 刚进学校的少年，一个个举目无亲，谁也不认识谁，大多会努力地去拓展自己的社交圈。一起去食堂吃个饭逛个超市什么的，更是一种简单有效的社交方式。毕竟这大山里除了这些地方也没什么可以去的了，抬头四望都是青绿青绿的连绵山脉，自然而无聊。 邹和的腿暂时是断的，逛超市对他来说有点儿困难。但是饭还是要吃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邀请任溪一起去食堂吃饭。 任溪并没有立即答应邹和的邀请。 他生性不爱往人多的地方扎堆，然而大学食堂总是不可避免的人满为患。远远地看一眼食堂里涌动的人头他都觉得够够的，更别提挤进去排队打菜。 这也是他中午没有吃饭用一个面包凑合凑合，然后晕倒在大太阳底下的原因。 任溪揉着太阳穴，心想等军训完了他就出去租房子住，不然迟早得把自己饿死。 真的是想想食堂就头痛。 但是扭头看一眼邹和亮晶晶的眼睛和包着层层纱布的右脚，拒绝的话他又有些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不就一顿饭么？ 这小子惨成这样，要是没人扶着，恐怕也是真的行动不便。 任溪惜字如金：“好。” “真的吗？”邹和的脸上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得眼睛弯弯的，右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深深的小酒窝：“你真好。” 吃个饭而已，至于么？任溪想，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满足的人。是自己去食堂很困难吗？看来腿断了是真的很不方便啊。 任溪注意的点好像有点儿歪。 他皱着眉把红糖水喝药似的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没什么。” 邹和继续开心地逼逼叨，连菜品都讨论上了：“去三食堂怎么样？我舍友昨天就吃的三食堂，给我说三食堂的红烧排骨特别好吃。我们今天去吃吃看？” 任溪觉得吃什么都差不多，维持生命活动而已，所以在这方面意外地好说话：“行。” 邹和继续侃大山：“你住哪个宿舍楼啊？明天我们可以一起来训练场啊，校医不是说明天让我们去训练场外看台找个地方坐着嘛，坐一起还能聊聊天，不然怪无聊的。我是计算机系，在东区一号楼，离训练场还挺远的。”
任溪还没从低血糖状态里缓过来，反应十分迟缓，邹和一大串的中文此时此刻在他耳朵里和广大大学生听的英语四六级听力一样，都是只能抓住一两个关键词。 还好，他听见了“宿舍楼”这三个字。可能也是因为邹和问他宿舍楼号是在第一句话吧。 由此可见，说话的时候第一句要说重点是多么的重要。 任溪猜想邹和刚刚那一大串话要么就是问自己住哪栋宿舍楼，要么就是告诉自己他住在哪栋宿舍楼。
于是他答道：“东区三号楼。你呢？” 虽然刚刚已经说过一遍，但是邹和仍然丝毫不介意地又说了第二遍：“东区一号楼。”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脾气超好”吧。第4章 近道 “那我明天去一号楼等你。”任溪道。 邹和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赶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能来。” 任溪将手中的空纸杯用力捏了捏，在捏变形之前又想起来里面可能还黏的有红糖，然后又松手让纸杯慢慢恢复形状。 任溪道：“没事儿，反正我也不用训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邹和如果再拒绝也就未免太过矫情。 邹和心里其实已经高兴地要开始放鞭炮，但他还是将自己唇角的笑意认真地藏好，刻意清了清嗓子，答应道：“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吃早饭？” 但是笑意这种东西，除了专业演员，很少有人能很好地藏住的。邹和管住了嘴角，笑意又从他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任溪有些诧异地扭头去看邹和，不期然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睛里满盛着甜甜的笑意，嘴角却绷得有点紧。 真是一个坦率的人啊，任溪想。 拒绝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但是看着这么期待的一双眼睛，又有谁说得出来不？ 任溪仿佛被感染到，声音中也染了笑意：“好啊。” 邹和心里的鞭炮已经劈劈啪啪开始放，八百一千响那种，炸得喜气洋洋。 目前，他已经成功解锁即将和男神去吃晚饭、明天男神来扶自己去训练场、明天和男神一起吃早饭。 他和男神的假条都几乎批了整个军训，军训一共两周十四天，也就是说在这十四天里…… 有很大的概率男神不会拒绝和他一起吃饭！ 而且别人训练的时候他俩还能在场外聊天！ 老天！到底是哪个神明让我的右脚骨折的啊？这也骨折的太值了吧！ 许是心里太高兴，刚刚硬绷起来的嘴角此时也有点儿撑不住了，悄悄弯起来。 有一种缘分，是你看见他第一眼，就会想要去亲近他。 不是那种夜店里面洋溢着荷尔蒙气息、目标明确的瞄准下手，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像是磁铁吸引铁石、行星绕着恒星运转一般的顺心之举。 任溪之于邹和，就像是冬夜火炉之于猫咪。 没有猫咪能抵抗得住火炉的温暖，而且猫咪从来不会去想为什么。 就是喜欢，仅此而已。 当你身边有一个能让你觉得愉快的人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更别提这种大家都在外面晒着太阳军训，而我独独坐在医务室吹空调的幸福时分。 古人有言，快乐，都是比较出来的。 和外面被训得嗷嗷还要站得笔挺的同学们相较起来，他们所在之地，简直是： 天堂。 然而天堂是限时开放的。 时间总是在走，天总是会黑，人总是要有时间去吃饭。 校医看着表，在外面的大部队解散的半小时之前，就开始轰医务室里的人。 校医有令道：“去去去都吃饭去，现在去人还少，你们一个个头疼脑热的赶快去吃口热乎饭。” 任溪还被重点照顾了：“尤其是那个低血糖的，赶紧吃顿正经饭去。” 然后又cue到邹和：“把那个断腿的也扶上啊，团结友爱发扬同学爱。” 同学们瞬间作鸟兽散。 校医也美滋滋插上耳机听郭德纲坐等收工。 噢对了，鸟兽也分瘸的鸟兽和不瘸的鸟兽。 像邹和这种断腿鸟兽折翼天使，就算有个低血糖的弱弱互助扶着，也散的比别的鸟兽慢得多。 邹和有点愧疚：“不好意思啊，要是不用扶我你就能早早去吃饭了……” 任溪面不改色心不跳：“没关系，我不爱吃饭。” 邹和：……？？？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饭？ 所以说这一定是他为了不让我内疚撒的善意的谎言。 邹和更加愧疚了：“真不好意思……” 任溪：“真的没关系。” 大概是邹和的面部表情实在是太丰富，任溪居然能够在邹和的脸上清清楚楚地读出“他人真好他一定是在骗我”这样长而复杂的信息。 任溪短而有力地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了解释：“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低血糖的？” 邹和的脑子一下子有点儿转不过来弯儿：“啊？” 任溪又道：“你见过喜欢吃饭的人得低血糖吗？” 邹和回忆了一下，好像以往有低血糖症状的都是一些为了减肥吃麻雀食谱的女生，于是道：“见过啊。” 这回轮到任溪百思不得其解。 喜欢吃饭的不应该得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吗？吃那么多怎么会低血糖？ 邹和又打补丁道：“那些减肥的女孩子，每一个都很喜欢吃东西啊，可是她们为了瘦吃很少，所以就低血糖了。” 任溪：…… 看来任溪并不是不懂低血糖，而是不懂女人。 女人这种生物，为了瘦为了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不就区区一个低血糖吗，呵，算什么。 若按照任溪平时的性子遇见这种抬杠一样的答案，怕不是会直接甩袖而去。 但很奇妙的是，与邹和待在一起，任溪不自然地也被带歪了。 任溪道：“那只能证明她们还是不够喜欢吃饭，起码没有喜欢漂亮那么喜欢吃饭。” 由此可见，抬杠这种事情，只要一旦有人开始，其他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被带到沟里去。 由此还可见，其实任溪还很有杠精的天分，不过是被不爱说话局限住了而已。 邹和一手拄着拐一手扶着任溪，艰难地前行着。 但再艰难也不妨碍他说话。 邹和道：“有道理，不过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饭啊？是觉得浪费时间吗？我高中时候的学霸同桌就是因为觉得浪费时间而从来不去吃饭，听说还在学校里面晕倒过。你看你也晕倒了，证明不吃饭还是不行的啊，还是要好好吃饭。你这是在学校里面晕倒了还好，你要是在外面晕倒了，别人把你的手机钱包都拿走怎么办？或者再过分一点把你扛走割器官……” 虽然在好几个小时的休息之后任溪的低血糖症状已经基本消失，但是邹和的这一串碎碎念还是念得他有点晕。 任溪含糊回答道：“就是不怎么喜欢。” 邹和继续：“你这样是不行的呀，不吃饭会……” 任溪眼见着邹和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出千八百字“不吃饭的危害”，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 他找补道：“但是一般也会按点吃。” 邹和安静下来了。 人家都知道，也吃，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说那么多。 全然不考虑其实自己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完一个话题的邹和又找了一个话题开始说，非常能说。 任溪扶着他慢慢地走，听着他软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竟然也没觉得烦。 黄昏将至，大片穿着军训服的年轻学子朝气蓬勃。大山里面的天颜色很纯粹，傍晚时候有丝丝缕缕的金黄出现，有时候运气好，还能看见浅浅粉红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