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西陆被按着在谢青苏身旁坐下,看着后者如玉雕般的侧脸,心里莫名地有些心虚。 谢青莘乐呵呵道:“你们两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自是不用。”徐西陆尬问了一句,“数月不见,青苏兄近来可好?” 谢青苏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凉意,“尚可。” 此话一出,徐西陆只觉得两人之间气氛越发尴尬。谢青莘却偏偏没有察觉,“你们先聊,我去——哎,荣三公子,快快请进!”说着,人就没了影。桌上其他人徐西陆都不大熟悉,几句寒暄之后都没了话题。徐西陆前几日在清辉楼吃的那顿,害他反弹了几斤,现在更是要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他几乎没有动筷子,只端着茶盏喝茶,同时暗暗观察其他人。说来也奇怪,徐玄英今日竟没有来赴宴,谢青莘不可能没有邀请他,难道是他自己另有要事? 谢青苏似乎也没有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地用了一点面前的小食,进食的模样比姑娘家还斯文。徐西陆见状替他夹了一块放在远处的桂花糕,“清辉楼的桂花糕是我尝过最好的,青苏兄也用一点罢。” 谢青苏看着自己盏中的晶莹剔透的糕点,如古井般的双眼泛起一丝涟漪。“你为何,总是给我桂花糕?” 徐西陆自然而然道:“你不是爱吃这个么?” “你又怎知,我爱吃这个?” 徐西陆被谢青苏问懵逼了。说实话,他不仅知道谢青苏爱吃什么,还知道他爱喝什么茶,爱看什么书。只是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我听谢夫人提起过。” 谢青苏状似接受了徐西陆的解释,白玉般的手拿起筷子,从那桂花糕的角上夹起一点,放入口中。他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静了半晌,开口道:“你的玉,找着了么?” “玉?”徐西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青苏在说什么,“找着了。”徐西陆本想和他细说一下其中的原委,细想之后又觉得没有必要。谢家家风严谨,谢稷又无妾室,内宅那些脏腌事说与谢青苏听,就好像给下凡的仙子看春宫图,简直是污染了人家。 谢青苏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这时,一清辉楼的管事小跑至徐西陆旁,弯下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徐西陆眼眸一暗,起身道:“我们出去说。” 谢青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舫内,再次把筷子伸向那带着清香的松软糕点。 甲板上,冷风带着潮气,吹散了舫内带出的几分酒气。那管事朝徐西陆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徐二公子托我们主子查的人,我等已查清楚了。” “你说。” “那赵春,祖籍常州,和徐府的董姨娘是老乡,也确实是二十年前就进了徐府,一直打理着徐府在京郊的几处庄子,是其中的管事之一。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十几岁时被人牙子卖到徐府做小厮,现在名下却有一栋位于京郊四进四出的院子。小的大约估算了下,按照京中大户人家管事月例的一般水准,也未免买不起。” “如此看来,此人并无不妥?” “乍看之下,确实如此。但是那赵春,刚进徐府没几年,徐府上的董姨娘就替他做主,把自己叫翠萱陪嫁的丫头指给了他。可没过两年,赵春竟把那丫头给休了。” “哦?”徐西陆扬起了眉,“主子指给他的人,他还敢休?” 那管事道:“可不是么。小的也觉得奇怪,细细打听了一番,据说那赵春是嫌弃翠萱不够年轻漂亮,这才把人休了,当时那董姨娘竟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由着他去了。之后不出三月,又另娶了一个年轻几岁的丫头,一直到现在,也没换人。” “赵春若是真的嫌弃原配相貌,大可纳几个貌美的妾,怎会做出休妻这等麻烦又不讨好的事来?”根据现下的条例,除非妻子真的犯了七出,且要在宗族的同意下,才能名正言顺地休妻,不然原配想告都能告到官府去。徐西陆思忖了片刻,又道:“那叫翠萱的丫头现在在何处?” “据说还留在常州,再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了。” 徐西陆问:“那还能查么?” 管事笑眯眯道:“我家主子在常州也有些人手,只要徐二公子一句话,小的立刻让他们去查。” “那就有劳管事了。” 那管事退下后,徐西陆又独自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这时洵江上的船比方才多了不少,原本宽敞的江面也略显拥挤。有一艘尤其气派的画舫离他极近,他甚至能看清船头站着的人。那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徐西陆觉得有几分眼熟,后来瞧见他腰间的那把佩刀才想起,这人是上次在清辉楼遇见的端亲王随从。原来这是宋衍卿的船,难怪这般美轮美奂,叫人挪不开眼睛。 徐西陆看了一会儿,转身欲回舫内,冷不丁地看见一抹清白,谢青苏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甲板。只见他面颊微微泛着红霞,嘴唇比往常红润了不少,额前也渗着薄汗,徐西陆走近,便闻见了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青苏兄喝酒了?” 谢青苏转头望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你……”忽然,两人脚下的船身一晃,身形也跟着不稳,眼看谢青苏就要掉入水中,徐西陆顾不上自己就想去拉他,谁知眼就要碰见他衣袖时,谢青苏却自己向后一仰—— “噗通——” 徐西陆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谢青苏就那么嫌弃自己,宁愿落水也不想自己碰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徐西陆却顾不了那许多,唤了一声:“谢青苏!”,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洵江之中。第15章 侍女轻轻打开灯笼,添了一些灯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宋衍卿临窗而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硬着周遭的灯火,他手持酒壶,也不用杯子,壶口对着嘴痛饮。徐玄英站在他跟前,容颜清减,整个人显得凄惘又不安。宋衍卿饮完最后一口,忍不可忍般地,将酒壶狠狠地砸在脚下,“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玄英被沉重的撞击声吓了一跳,直让他不自觉退了两步,“王爷……” “你怕什么,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宋衍卿恶狠狠地,眼中似有雾气氤氲,“我让人去徐府请你,你一次都没应过。今天反倒主动求见我,让我猜猜,是你母亲逼你来的吧?” “王爷,”徐玄英垂下眼睛,直接在宋衍卿面前跪了下来,“都是臣的错,臣不该拒了王爷的邀约,臣只求王爷原谅臣一次。” “原谅你,如何?不原谅你,又如何?” 徐玄英咬了咬唇,耳边似又响起张氏多年来对他的叮嘱,低声道:“我只想……只想和王爷回到从前。” “从前?”宋衍卿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近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徐玄英,“你已和林如筠订亲,你现在是要悔婚呢,还是让本王做你的秘密情郎呢?” “不,不是这样的!”在宋衍卿的注视下,徐玄英感觉到自己的自尊一点点地从身上剥离,“王爷,你我同窗十年,从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一直把您放在心尖上,我虽被迫娶亲,但是我……我对您的心意,从未变过。” 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宋衍卿思绪回到了幼时。他自幼被母后宠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在整个皇宫,只有父皇一个人对他偶有黑脸。那时,他厌恶教书的张太傅固执守旧,布置的功课又晦涩难懂,上课时便出言顶撞了几句,结果话说得太难听,愣是直接把人气晕了过去。父皇知晓后,要罚他十板子,连母后都不敢帮他求情,平日里那么软弱没用的徐玄英却站了出来,以一副老母鸡护崽的姿态,妄图保护他。他在父皇面前把头磕破了,就为了替他挨那十板子,最后父皇念在他忠心可嘉,也应了他的请求,一人各打了五大板。
后来,他在母后的凤华宫养伤,求着母后把徐玄英也接了过来。两个受伤的孩童一起趴在床上,他看着徐玄英背上的伤痕,难受得不能自己。他牵起徐玄英的手,万分别扭道:“玄英,以后你就叫我的名讳罢。” 徐玄英吓了一跳,“万万不可啊殿下!” “我说可就可!”他气势汹汹道,“难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徐玄英拗不过他,只能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衍卿……” 宋衍卿看着徐玄英的苍白的侧颜,努力想把他和年幼时那张小脸联系在一起,却怎么都觉得有些违和,他忽然觉得头疼欲裂。“你先起来罢。” 徐玄英猛地抬起头,眼中闪动着惊喜,“王爷……王爷是原谅臣了么?” 宋衍卿反问他:“这个亲,你是一定要结?” 徐玄英紧紧抓着他的衣摆,默然无语。 宋衍卿忽而一笑,“有人告诉我,我若真心心悦你,就应该告诉皇兄和母后,只有他们开口,你母亲才会放过你。” 只是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话,徐玄英就已经瞪大眼睛,“王爷,您莫听信他人谗言啊!” “谗言?你认为这是谗言?”宋衍卿轻笑,有些自嘲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还真的想过呢?” “王爷!”恐惧让徐玄英身子抖如筛糠,“您该不会真的——” “我去凤华宫见了母后,我看到她坐在那里,冲我笑着,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既然你已放弃,我又为何要独自拼命呢?”宋衍卿把徐玄英扶起身,“其实,或许我根本没资格怪你。” 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因为害怕,眼泪不自觉从徐玄英的眼角滑落,“不,王爷,是我对不起您,是我——”
宋衍卿打断他,“多说无用。以后,你和我,就如同幼时一样,兄友弟恭,互敬互爱。七月初八,我会去徐府观礼,你母亲,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了。” 张氏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徐玄英却丝毫没有若释重负,反而莫名感到心寒。大概世间众人皆如此,放弃的那个总是比被放弃的要轻松许多。徐玄英看着宋衍卿的双手从自己肩膀上离开,然而背过身,“若无其他事,你退下罢。” 徐玄英一直知道,宋衍卿从小到大,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以前自己也惹过他生气,每次他都凶巴巴地说再也不理自己,可只要自己说几句软话,他都会一脸不爽地原谅自己。现在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徐玄英知道,只要踏出画舫一步,他和宋衍卿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王爷,”徐玄英茫然地开口问他,“您遣人找了我数次,却从未亲自来徐府寻我。您曾经说过,只要您亲来,我父亲母亲根本不可能将您拦下。所以,玄英斗胆问一句,您为何没来呢?” 宋衍卿俊眉微皱,“现下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徐玄英含泪望着他,“王爷,您身为天潢贵胄,来一个臣子的家中实在是屈尊降贵,即使是为了我,您也不愿意。您有没有想过,其实您对我,其实未必有您想象的那般喜欢,更多是习惯和感激而已。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后悔。”说完,徐玄英向宋衍卿深深鞠了一躬,缓步走出画舫。 宋衍卿独自坐着,只觉得心中仿佛被挖了一块,空空荡荡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不由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不是喜欢吗?这样都不是喜欢,那或许他这辈子,都不能真心心悦谁了。 忽然,噗通一声巨响打散了他杂乱无章的心绪,接着听见又一阵嘈杂的人声,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女子的尖叫。 宋衍卿看向窗外,“玄墨。” 沉默寡言的男人走了进来,“王爷。” “外头怎么了?” “回王爷,附近一艘画舫上有人落水了。”玄墨道,“听说是谢家的公子。” 难不成是那谢稷的儿子?宋衍卿把方才那些儿女情长收了起来,“走,出去看看。” 春初,天还没完全回暖,洵江里的江水凉的让人刺骨,徐西陆扎进去的一瞬间,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尖叫地在抗议。过去为了保持身材,他经常去游泳馆游泳,精通各种泳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