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他望着黑黝黝的江底,根本顾不上什么泳姿,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谢青苏身边。眼看就要碰到谢青苏的衣衫,徐西陆不由地吼道:“谢青苏!抓住我!” 慌乱之中,谢青苏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个人的声音是真实的。谢青苏朝着那人的指尖,努力地伸出手去—— 耳边陆续传来落水声,谢家的几个侍卫纷纷跳江救人。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总算把谢青苏救了上去。早就闻声敢来的谢青莘将两条狐氅披在两人身上,他早已急红了眼,“都干什么去了!郎中呢?!” 徐西陆冷得发抖,头发都黏在脸上,而谢青苏却已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让开,都给我让开——滚!”徐西陆怒吼一声,总算把围在谢青苏旁的人都赶走了,回忆起自己那点可怜的急救知识,把人放平,解开他的衣领,找到他胸口的位置,均匀平稳地按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低头对上谢青苏的嘴唇—— 如此反复数次,谢青苏吐出一大口江水,接连咳嗽数声,终于睁开了双眼。 “醒了醒!谢公子醒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又纷纷围了过来,谢青莘最先赶过来,见状总算松了口气。若谢青苏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恐怕得吊死在谢氏祠堂才能谢罪了。“三弟,你这是要吓死哥哥我啊!” 视野渐渐清晰,谢青苏看见了谢青莘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也看见了正抱着自己的人,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见谢青苏表情不对,徐西陆以为他还有什么不适,忙问:“谢青苏,你——” 众目睽睽之下,谢青苏扬起手,在徐西陆脸上掴了一掌,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一瞬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徐西陆自己也愣住了,呆呆地捂着自己被打的脸,心中升起五分愠怒,四分好笑,还有一分委屈。 谢青莘最先反应过来,呵斥道:“愣着干嘛?赶紧扶两位爷进去啊!” 在下人的搀扶下,徐西陆裹着狐氅站了起来,正要转身时却隐约听见一声轻笑。他循声望去,只见离他们极近的一艘画舫上,宋衍卿临风而立,目光露骨地注视着他,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徐西陆让其他人先进去,隔着洵江水向宋衍卿行礼,“王爷。” 宋衍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翻,揶揄着:“占谢青苏的便宜,感觉如何?”第16章 徐西陆一本正经道:“方才情况紧急,西陆只想救人,并未多想。 徐西陆身上的衣服湿了个透,贴在身上,完美地把他粗壮的大腿勾勒出来,宋衍卿冷眼看着,忽然悲从中来——连这厮的初吻都没有了,本王的初吻竟还在!他憋闷得慌,又无从发泄,便理所当然地把气撒在眼前人身上,凉凉道:“你想救人不假,只是本王瞧着那谢青苏未必领情。” 徐西陆正欲回答,夜风袭来,他身子一颤,跟着开始止不住地打起喷嚏。“阿——回王爷,阿嚏!西陆救人——阿阿阿——就没想过图报……对不起王爷,我憋不住——阿嚏!” 宋衍卿满脸嫌弃,却还是朝玄墨伸出了手。玄墨立刻心领神会,递给他一个玉瓷瓶。“接着!” 徐西陆接住宋衍卿抛来的小物件,“王爷,这是……?” “宫里的秘方,对受寒之症有奇效……你那是什么表情?” 徐西陆笑道:“我就是太惊讶了,毕竟王爷对我的嫌弃就犹如洵江之水,滔滔不绝,我还以为王爷要赏我一瓶毒/药呢!” “徐西陆!”宋衍卿额上青筋直跳,“你别不识好歹!” “王爷息怒,息怒啊!”徐西陆紧张兮兮道,“现下洵江不平静,万一您也不慎落水,是想我和方才救谢公子一样,再救您一次?” 宋衍卿脸庞一热,彻底被激怒了,狠狠咆哮:“徐西陆!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硬,活得太轻松?!玄墨,把船摇过去,本王要亲手掐死他!” 一向唯命是从的玄墨犹豫了,他跪下勇谏:“王爷,此人乃徐尚书之子,贸然下杀手,恐怕皇上那边——” 宋衍卿怒道:“你到底是谁的人?!本王让你去你就去!” 然后,徐西陆就被宋衍卿掐死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听到风声的谢青莘立刻吩咐船夫加速,徐西陆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案发现场,远远看着宋衍卿怒火滔天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地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谢青莘瞪着他:“你还笑得出来?小王爷你也敢招惹,你不要命了?” 徐西陆手里捧着刚熬好的姜汤,耸了耸肩,“小王爷又不是无理嗜杀之人,不会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的。” “那你也是太冒险了!”谢青莘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样激怒小王爷,到底图什么?” 徐西陆喝了一口姜汤,道:“小王爷最近心情低落,让他发泄出来也挺好的,转移转移注意力,也不至于一直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啊?”谢青莘不明所以道,“小王爷为何心情低落啊?” 徐西陆摇了摇头,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谢青莘顿时没了表情,“现在我也想打你了。” 大概是因为皮糙肉厚,又或许是宋衍卿的秘方起了作用,徐西陆只是一天有些发热,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痊愈了。不知怎的,他自跳洵江救谢青苏的事迹,一夜之间在京城传了个遍,不少人都对他赞扬不已,说他心地纯良,重情重义。徐西陆听到之后,甚是满意——他徐家老二在江湖上终于也有几分名声了! 徐泰和知晓此事后,传他去书房,特意勉励一番,还赏了一枝过年时今上特赐的贡品金山雪莲给他。据说,徐青阳求了他很久他都没给,这下子又惹得这徐二小姐在引嫣阁大发了一顿脾气。 徐府里一堆杂事已经让董姨娘焦头烂额了,她还得分心出来安慰女儿,简直是心力交瘁。 “二少爷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谢家欠了他这么多一个人情。我们费尽心思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让老爷眼中没了这个人,难道现在要前功尽弃么?!” “姨娘莫急,这不过都是传言罢了。”帘茶替董姨娘倒了一杯茶,宽慰道:“这传言,能把假的穿成真的,自然也能把真的传成假的。” 董姨娘眯起了双眼,“你的意思是……” 徐西陆没想到,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故事就变了。他和谢青苏成了一对苦命鸳鸯,因得不到家族的认可,相继跳江自杀,最后被谢家所救。但也有人提出质疑,谢青苏堂堂清辉榜第三的世家公子,怎会去喜欢一个相貌平平的庶子?其中必有隐情! 于是在第三天,故事又有了个新版本。徐西陆成了一个痴汉,对谢青苏屡次骚扰,死不悔改。谢青苏深受其害,忍无可忍,最后跳江以正清白。 徐府下人们也和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神探附身,推演起事情的真相来—— “我给你们说,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好几次谢家公子来咱们府上作客,我都瞧见二少爷鬼鬼祟祟地跟在人家身后!” “二少爷本来就是个色鬼,杏浓的事情你们忘记了?!” “真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对谢家公子出手!简直丧心病狂!!” 徐西陆听说之后,好气又好笑,穿越之前他就没少受绯闻的折磨,没想到到了这个破地方还是逃脱不了这个诅咒。当晚,他就化悲愤为食欲,多吃了半碗饭。 徐泰和又把徐西陆叫去了书房,只是再没了上次的温和欣慰,而是拉长着一张脸,道:“你自己惹出来的谣言,自己去解决!若是牵连了徐府,为父定不轻饶!” 九冬忍不住抱怨道:“少爷救人还有错了?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徐西陆对徐泰和这样的态度丝毫不觉得奇怪。毕竟在他这个父亲心中,即使是故去的亡母,也没有他为官多年的名声名节重要。 没过多久,谢青莘亲上徐府,带着一堆厚礼,说是要感谢徐西陆对他弟弟的救命之恩。管家把人带去闻秋阁,徐西陆热情地接待了谢青莘,并微笑地表示这些礼物,他不能收;谢青莘的感谢,他也承受不起。 谢青莘一脸懵逼,“你吃错药了?在为兄面前拿乔什么呢?” 徐西陆悠悠道:“我救的又不是你,你来这干嘛?若是要谢,就让谢青苏亲自来谢。” “不是,你同青苏较劲干嘛啊?”谢青莘把桌椅上的礼品随意一扫,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弟弟那性格,你还不了解?这么说吧,我与他从小一同长大,他对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都不超过十五个字。” “那又如何?”徐西陆哼哼唧唧道,“我冒死救了他,结果还挨了一耳光,我不要面子的啊!” 谢青莘双手合十,哀嚎道:“西陆老弟,我求求你做个人罢。青苏他从小洁身自好,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都快弱冠了还没牵过姑娘的手,一直想着为将来的正房娘子守身如玉,这一下子被你又亲又抱的,他一时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礼收下,我也好回去向青苏交代……” “我还是那句话,要谢,让谢青苏亲自来谢。”徐西陆站起身,毫不犹豫道,“九冬,送客!”第17章 不过几天的功夫,徐西陆和谢青苏的纠葛传了一个又一个版本,徐西陆在其中永远都是一个惹人嫌,或是死缠烂打,或是凶神恶煞的角色。据说,还有人趁机写了数本话本,以两人为原型,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在大时代下,两位世家公子缠绵悱恻的爱情纠葛。 徐西陆不知道谢家听到那些后有何反应,反正在徐府,徐泰和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徐西陆本来想着听之任之,毕竟谣言这种东西,总是会慢慢退散。可被徐泰和三番五次地敲打后,他也不得不想想法子。
四月,春雨绵绵。浮曲阁院子里的梅花已经谢了,一株桃花树上结上了花苞,沾着雨露,煞是可爱。 谢氏自从和徐泰和重归于好,后者对她的宠爱优胜往昔。毕竟谢氏重入上京,谢稷深受天子的器重,谢氏作为他的胞妹,徐泰和自不敢怠慢她。更何况,以前的谢氏总是端着高门才女的架子,性子倔强,从不肯轻易低头,不知怎的这阵子却收敛了许多,待他体贴温柔,善解人意,徐泰和宿在浮曲阁的日子自然也越来越多。 徐西陆坐在浮曲阁内堂,饮下一口茶,称赞道:“好茶。” 谢氏笑道:“这是我兄长送来的雨前观音,清甜可口,你若喜欢,就带些回去。” 徐西陆放下茶盏,“谢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谢氏娓娓道:“你和青苏之事,青莘已经同我说清楚了。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你并非谣言中的登徒浪子。” 徐西陆悠悠叹了口气,“多谢谢夫人信任。只可惜夫人信我,旁人未必信我。” “清者自清,只要问心无愧,管旁人作甚?” 徐西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是砸在自己身上的锅,自然是永远不会体会到那份委屈憋闷。谢氏见徐西陆不应,也未再劝,而是道:“那日,青苏死里逃生,醒来时人还未完全清醒,这才出手伤了你。后来,他知晓事情的原委,甚是自责愧疚,也托青莘上徐府登门致谢……” 徐西陆打断她,“谢夫人,我同青莘兄已经说明白了,要谢,让青苏兄亲自来谢我,旁人不必替他转达。” 谢氏顿了一顿,欲言又止片刻,最后无奈道:“也罢,本就是青苏欠你的,你且去罢,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那么,西陆便先回去了。”徐西陆走至门口,步伐顿住,回首道:“谢夫人之事,我已查到些眉目,只是现下还需要些耐心,待事情水落石出,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夫人。”
谢氏微微颔首,“如此,便有劳你了。昭华,送二少爷。” 徐西陆跟着昭华走了没两步,便觉得不太对劲,疑惑道:“这不是回闻秋阁的路罢……”说着,他抬头一顾,只见春光之中,身着雪白锦衣的清俊公子站在桃树之下,古井深潭般地眸子远远地朝自己望来。 昭华识趣地退下,徐西陆走到他跟前,淡淡地唤了声“谢公子”,不等他回应便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