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卿道,“皇兄只要仔细养着,身体定会越来越康健。”说着,还嫌弃地看了一眼桌案,好像是他还得自己哥哥积劳成疾似的。 传言,沈太后诞下当今圣上时足足早产了两个月,因此宋衍澈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比别的孩子要虚弱。好在在先帝太后悉心照顾之下,他也顺顺利利地长大了。平日里也还好,但只有稍稍受了一点风寒或者是稍稍吃了点什么生冷的食物,就会高热不断,没有个十天半月肯定好不了。 宋衍澈虚弱地笑了笑,看着面前堆成山的奏折,道:“你这话,倒和母后说的一样。” “那为何皇兄不听母后和我的话呢?” 宋衍澈笑容微敛,“段长风上任户部尚书一事,你可知晓?” 宋衍卿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郑尚书致仕之意,朕早就知道,一直未定下新的尚书人选,你可知是为何?” 宋衍卿不假思索道:“按照我朝惯例,应有现任户部侍郎姚敏继任,但这姚敏,是谢稷的人。” 宋衍澈定眉定眼地瞧着他,叹道:“你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懒得去管而已。” “皇兄你知道我的,”宋衍卿一脸无所谓,还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吃了起来,“我只想当个闲散贵人。” 宋衍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自□□建朝已有数百年,百年来,世家强,则皇权弱,反之亦然。这一年,朕重用谢氏,提拔了不少新科才子,已惹得母后和舅舅不悦,若再提拔姚敏任户部尚书,只怕更会寒了他们的心。” “那皇兄为何不选别人,选了段长风?”宋衍卿问,“难不成就是为了讨母后欢心?” 宋衍澈淡淡地牵了牵嘴角,“此事不是朕定下的。” 宋衍卿拿着点心的手静了一静,几番斟酌,才道:“母后她,想必也是被舅舅逼急了。” “卿儿,朕知道你不欲过问朝事,但今时不同往日——”宋衍澈又咳了起来,宋衍卿放下手中的点心,替他拍背顺气,刘进忠也忙递上一盏热茶,“陛下,吃口茶润润嗓子罢。” 宋衍澈抿了一小口茶,缓了缓,道:“朕的身子你也瞧见了,若朕将来有什么三长两短——” “皇兄,”从小到大,宋衍卿最不喜听到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 宋衍卿双目潋滟地瞧着自己的弟弟。他们虽是一母同出,但他像极了父皇,自己则是和母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阴柔貌美有余,阳刚贵气不足。“朕膝下无子,如若真有什么,能继承朕的江山的,也只有你了。” 宋衍卿嘴里泛起一丝苦涩,“皇兄你就是太勤于政事了,一个月连后宫都不去几次,那些后妃能生出皇子来才怪。” 宋衍澈了然笑道:“此话是母后让你说的罢?” 宋衍卿一时没了表情,“不止是母后,还有舅舅,谢稷,甚至是翰林院的陈阁老以及张太傅,几次三番地找到我,让我来劝一劝皇兄。”想到这个,他也是头疼不已。他宋衍卿管天管地,还能管自己哥哥什么时候去宠幸后宫的美人?他们也就是知道陛下宠爱他这个嫡亲弟弟,能听得进去他说的话,才这样缠着他。 宋衍澈闻言眼中笑意更甚,“那你就真的来劝朕了?” “不然呢?”宋衍卿卒郁道,“若是不应,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你来劝朕,朕还想问问你——那惠阳郡主,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宋衍卿去年就到了该娶王妃的年纪,太后给他挑的是宁王的嫡女,惠阳郡主。当时他心里有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太后一向疼爱他,自然不会过多勉强,这件事也不了了之。而现在他心里没人了,却依旧莫名地抵触婚姻。让他下半辈子对着一个名门淑女,成日里两人大眼瞪小眼,他宁愿娶一个像徐西陆一般的女子,至少还能拌个嘴吵个架来解解闷。“不要。”他生硬道。 “也罢,朕是管不了你了。那惠阳郡主,朕另有安排,至于卿儿你……”宋衍澈含笑道,“逍遥快活的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皇兄——” “日后每日的早朝,你务必现身。每三日,到朕的书房来,陪朕一同看奏本。”宋衍卿的声音很温柔,“知道么?” 宋衍卿张口欲拒绝,可对上兄长盈盈双眸时,那个“不”字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第32章 几日后, 徐西陆的病完全好透, 他才想起自己还有账没和九冬还有杏浓算。 九冬跪在书房里, 悄咪咪地瞅了一眼身旁的杏浓,杏浓正要回望过去,上方就响起徐西陆的声音, “你们二人,可知错?” 九冬和杏浓乖巧道:“知错了。” “错在何处?”徐西陆问。 九冬抓抓脑袋, 答不出来, 老实说徐西陆也没指望他。好在杏浓是个伶俐的, 道:“二爷既让我们守着小王爷,当日无论发生何事, 我们都不该擅离职守,以至于差点害了二爷和王爷。” “很好。”徐西陆颇为满意道,“你们要记住,万事以我的命令优先, 即使天塌下来了,也不用你们去补。” “是。” “念你们是初犯,爷不重罚你们。”九冬和杏浓刚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目光,徐西陆又道:“这样吧, 你们将‘要听二爷的话’, 抄上一百遍,明日交与我。” “明日就要交啊?”徐西陆一计冷眼扫过去, 九冬立刻乖乖地闭上了嘴。 七月末,池塘里的莲花开了, 披红映绿,微风摇曳,清香扑鼻。现下不像仲夏那般炎热,徐西陆也终于舍得从葡萄藤下挪窝,去外头走一走。身披清冷的月光走在荷塘边,总让徐西陆感觉自己成了文人骚客,要吟出几句诗词来才算对得起此情此景。 “灼灼荷花端,亭亭出水中……” 没想到还真有人在吟诗,徐西陆走近那抹立在池边的幽幽倩影,“谢夫人。” 谢氏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二少爷。” “谢夫人也来赏花?” 谢氏抬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圆月,“今夜月色甚好,花开月圆,不出来走走,岂不是浪费?” 徐西陆赞同道:“确实。”这样清冷皎洁的月光让他想起了谢青苏,若他也在此处,只怕是赏花赏月都不如赏青苏。 “我还记得,我未出嫁时,夏夜也常同母亲一道赏月。”谢氏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谢夫人若是想家,为何不回去看一看。”虽说谢恒同其妻还在蒲州养老,至少谢稷已经来了,上京的谢府,也算是她的娘家。 谢氏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透着几分低落,“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妾,妾哪能擅自回娘家呢。” “如今父亲如此看中您,想必只要您开口,他定会应予。” 谢氏叹了口气,“罢了,知道谢家一切都好,我便安心了。” 一旁的昭华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罢。” “也好,”谢氏对徐西陆道,“那便不打扰二少爷赏花赏月了。” 徐西陆笑道:“我送送您。” 两人带着贴身下人走出荷塘,拐了一个弯,便到了种满桂花树的园子里。等到八月,桂花盛开,这里的清香能飘到十里外,稍有微风,就能下起金黄色的花瓣雨。到时候,一定要摘些下来,做成桂花糕送予谢青苏。 思及此,徐西陆不禁有些纳闷,最近他想起谢青苏的频率有些偏高,难道是千禧斋的蜜饯太甜的缘故? 数人走得好好的,谢氏忽地停下了脚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都屏息静听,九冬道:“好像有人在哭。” 昭华猜测:“只怕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受了罚,正委屈呢。” 谢氏又细细听了一番,“不对,我们走近些听听。” 走了不久,那哭声逐渐清晰,其中还有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小姐,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奴婢这就回国公府,求老爷夫人替小姐做主!” 徐西陆与谢氏对视一眼——是林如筠。 “碧灵!”林如筠啜泣道,“我不许,不许你去!祖父祖母年事已高,我不能让他们再为我忧心了……” “可是他们究竟把小姐您当成什么了啊!大少爷不碰小姐关小姐什么事!”碧灵气愤道,“小姐您是靖国公府的嫡女,又不是窑子里的那些……” “碧灵,你住口!”林如筠哭得更加楚楚可怜,徐西陆远远地就能瞧见她红肿的双眼。 谢氏再也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冷声道:“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林如筠见到她,忙擦去眼泪,福了福身,道:“谢夫人。”谢氏不是她的正经婆婆,却担着一个贵妾的名头,在徐府几乎与张氏平起平坐,她自不敢怠慢。 谢氏瞧着她如花的小脸此等狼狈,心中有些不忍,声音也轻柔了几分,“你有何委屈,可以告诉夫人,她会替你做主。”
林如筠未出声,碧灵就抢着道:“夫人才不会替小姐做主,她只想着她自己的儿子!” “碧灵!”林如筠忙道,“你再这样出言不逊,我便留不得你在身边了!” “小姐——” “住口!”林如筠转向谢氏,柔弱一笑,“谢夫人,筠儿不过是有些想家,看到明月高悬,不免有些触景伤情。” 谢氏点点头,“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林如筠垂眸,“谢夫人请讲。” “你的一辈子,还长着。你是打算忍一时呢,还是打算忍一辈子?” 林如筠愣愣地瞧着她。 “我还是姑娘时,同你母亲也有几分交情。”谢氏握住她冰凉的手,“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将委屈说与我听,我虽不是大少爷的亲娘,但在老爷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 谢氏的手很温暖,就像是母亲的手一般。林如筠含泪望着她,“谢夫人,我……” 至始至终,徐西陆一直隐在桂花树后,不曾让林如筠见到自己。此事说到底是女子的闺中秘事,林如筠若是知道他知晓了,恐怕日后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回潮汐阁罢。”徐西陆同九冬道。 徐西陆躺在床上时,不由地琢磨起徐玄英这个人来。他们两人是亲兄弟,一同在徐府长大,近二十年来素来是礼多于亲。徐西陆还是个大胖子时,得不到徐泰和的青眼,徐府上下没几个人对他有好脸色。只有徐玄英和徐安宁对他还算客气。因此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也有几分尊敬。他一直以为,徐玄英读了那么多年,算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在感情上,却如此拎不清。 他已经和旁人成亲了,还要自以为深情地给宋衍卿守身如玉不成?这样误了林如筠一辈子不说,宋衍卿也未必会稀罕,不过是自我感动自我陶醉的愚蠢行为罢了。 伴随着乱想胡思,徐西陆缓缓地沉入睡梦之中,而宋衍卿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府书房中,侍女已进来剪了三次烛火,宋衍卿书桌上的未看的奏本仍旧堆积如山。这都是去年年底的奏本,宋衍澈让人一股脑全搬来了,还命他在一月之内看完。他看了一夜,看得眼睛都花了,才不过十之一二。 宋衍卿很烦躁,这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他把手上的奏本狠狠地合上,不耐烦道:“什么破事,还要专门写本奏折给皇兄!公鸡下蛋,他怎么不自己给自己生个儿子呢!本王看我们老宋家的人迟早被这些人一个个地累死!” 一旁的侍女落桃闻言忍俊不禁,好生哄劝道:“小王爷莫气,看了这大半宿,您也累了,要不要吃点宵夜?” 宋衍卿绷着一张脸,“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