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朱屏又惊又喜,“夫人,您不如去换身衣裳,奴婢再重新帮您梳个头?” “不必了。”张氏倒显得很平静,“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再打扮又有何用。走吧,”她抬起手,朱屏忙过来搀扶住,“去见老爷。” 徐泰和见到张氏,连坐都没坐,直接了当道:“听闻玄英婚后,一直宿在书房里,平日也不许林氏去探望,可有此事?” 张氏边沏茶边道:“又是哪个乱嚼舌根的下人同老爷说的?” “此非重点。”徐泰和推开张氏递来的茶,愠怒道:“林氏是玄英明媒正娶的正妻,更是靖国公最宠爱的嫡孙女,玄英娶她,说高攀都不为过。靖国公也是深知我为人,也对玄英颇为欣赏才应了这门亲事。这才进门多久,就被他冷落如厮,万一此事传入靖国公府……” 张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她既已是我徐家的媳妇,如若连同娘家对付婆家,那也就枉担了‘贤良淑德’的名头。” 徐泰和冷哼一声,“你倒还有理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接下来务必让玄英回卧房去睡,否则就由我这个当父亲的亲自与他去说。若他依旧不依,我便亲上靖国公府向亲家赔罪,到时候要不要和离,就全听他们的意思。” 张氏再也端不住平日的淡然,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泰和,控诉道:“和离?老爷竟能说出这二字来!和离之后,老爷让玄英如何在朝堂上立足?难道,老二是老爷的儿子,玄英就不是老爷的儿子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徐泰和怒道,“玄英是我的嫡子,从小到大,我何时亏待过他?西陆他在这个家里,有他的十分之一好过?此事本就是玄英有错再先,你这个当母亲的不知在旁看顾提点,还帮着他一道欺负新妇,你有何脸面再说人家的不是?” 张氏颤声道:“对,如今我做什么都是错,管家是错,教儿子是错,既然如此,老爷何不把我休了,扶谢遥为妻?” “放肆!”徐泰和猛地将桌案上的茶盏掼在地上,守在外头的下人听到动静吓得大气不敢出。“我念在你我多年夫妻情分上已给了你机会,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若在放任你如此,这个家迟早要毁在你的手上!来人,将夫人送去祠堂,禁足三日,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去探望!” “老爷!”朱屏忙跪下,拉着徐泰和的衣摆道,哀求道:“夫人也是一时急了,才说错话。求老爷看在大少爷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徐泰和根本就不会理会一个婢女说的话,他冷冷地瞪了张氏一眼,甩袖离开。他走得如此之急,好像在世安苑多待一刻就会要了他的命,以至于他根本没有看见门侧的呆愣住的徐玄英。 两个小厮走上前,对张氏恭敬道:“夫人,请吧。” 张氏闭了闭眼,再次端起了正室的风范,跟着小厮走了出去。 “母亲……” 张氏猛地顿住脚步,“玄英?你何时……” “母亲。”徐玄英喑哑着嗓子,“是儿子对不起您。” 张氏强作镇定道:“傻孩子,没事的,母亲会护着你的,你先回去罢。” 父亲走了,徐玄英又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带走,他却发现自己做不了任何事。这二十年来,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张氏为她铺好的,现在她不在了,还有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到该去哪里,该去找何人。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徐府门口。“大少爷,”他的小厮朝啼小心翼翼地问,“您可要出去?” “出去……”徐玄英喃喃道,忽然想到什么,灰暗的眼眸再次被点亮,“对,我要出去!”
他要去找王爷,王爷一定会明白自己的苦衷!只要他知晓自己为他所做的事情后,肯定会像以前那般,牢牢地护着自己,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只有王爷,才能拯救他于深渊之中。 “备车!”徐玄英急不可耐道,“去……去端亲王府!” 端亲王府里,徐西陆在晨光中发愣。他记得昨晚自己压不下困意,在宋衍卿的书房睡了过去。按照宋衍卿的性格,应该粗暴地把自己弄醒,再出言讽刺几句才是啊。怎么会让他现在还好好地躺在床上? “徐二公子,您醒了?”落桃端着热水走进来,巧笑嫣然道:“小王爷让您洗漱过后,去前厅同他一起用饭呢。” “哦,”徐西陆受宠若惊,“好,我这就去。” 徐西陆来到前厅时,宋衍卿正捧着一个精致的瓷碗喝粥,听见动静,下颚微微挑起,黑眸睨来,“起得挺早啊。” 徐西陆谦虚道:“还好还好,没王爷早。” 落桃道:“徐二公子,咱们小王爷昨晚压根就没睡。” “恩?”徐西陆仔细端详着宋衍卿,果然见到他双眼有些浮肿,“熬夜伤肝,还请小王爷保重身体。” “你少气本王几次,对本王的肝助益更大。”宋衍卿朝懒懒地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罢。” 徐西陆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今日的早膳是熬得稀烂的蟹肉粥,清香软糯,又带着螃蟹的鲜美,再配上几样美味可口的小食,足以让早起的人食指大动。落桃替徐西陆盛了碗粥,后者问她:“厨房里还有多少蟹肉粥?” 落桃有些惊讶道:“还有小半锅,徐二公子是要多用些吗?” “不,”徐西陆苦恼道,“我只是怕你家小王爷又逼我把所有的粥都喝完。” 宋衍卿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哪那么多废话。” 落桃不禁失笑。不知为何,看着小王爷和徐二公子一起在饭桌旁拌嘴,就好像看见了未来的王爷和王妃。 两人正吃着饭,屏风外传来玄墨的声音,“王爷。” 宋衍卿道:“何事?” “徐大公子来了。” 徐西陆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徐玄英他来做什么?难不成真的要抛弃发妻,重回宋衍卿怀抱? 宋衍卿同样面露惊讶,“他可说了,是因何事而来?” 玄墨道:“未曾说,只说是有要事。他还说,今日一定要见到王爷,否则他就在一直在府外等候。” 徐西陆轻轻一笑,连这招都用上了? 宋衍卿放下手中的筷子,“那你带他进来罢。” 徐西陆知趣地站起身,“那王爷,我就先退下了。” “你退下作甚?”宋衍卿奇怪道,“你兄长来了,你都不见一见么?” 徐西陆耐心解释道:“王爷,这可不是在徐府啊,我大哥一大早在您的府邸见到了我,您说,他会怎么想?” “这你放心,”宋衍卿冷冷道,“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误会你同本王有什么。” 宋衍卿既然都这么说了,徐西陆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就当是看场好戏。 很快,徐玄英就在玄墨的带领下走进前厅。他看上有些狼狈,脚下的步伐却很是急切。“王爷,衍卿……”他的眼中只有宋衍卿一人,似乎没有看见坐在旁边的徐西陆,“我……我回来了。” 宋衍卿莫名其妙,“你回来了?” “王爷,我……” 眼看徐玄英就要对宋衍卿进行一番深情的告白,徐西陆马上咳了几声,表明自己的存在。 徐玄英果然止住了话头,循声看去,这一看,他整个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 徐西陆微笑地同他问好:“大哥,早啊。” “二弟?你怎会在此处?”徐玄英看看徐西陆,惊讶地发现他竟穿着王爷的衣裳。接着他的目光落在用了一半的早膳上,眼中的星火一点点地熄灭,只剩下黑沉沉的一片。 几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直到宋衍卿开口道:“玄英,你大清早专程来王府找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 徐玄英回过神来,将一肚子话咽回肚子里,僵笑道:“王爷,可否让我单独同你说上几句?” “不用了。”宋衍卿拒绝道,“你有何话,直说便是。西陆不是外人。” 徐玄英心头一跳——不是外人?是因为徐西陆是自己的弟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玄英?” “王爷……”徐玄英垂下头,不去看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我今日画了一幅山水图,想、想拿来给王爷品鉴。” “那画呢?” 徐玄英咬住嘴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声音低如蚊蚋,“我……忘带了。” 宋衍卿静了一静,神情复杂道:“你今日先回吧,那副画,改日让人送来王府便可。” “是……” “大哥请留步。”徐西陆突然叫住失魂落魄的徐玄英,“昨夜王爷同我说,他送了一瓶温凝丸给我,由大哥帮忙转交。可我却迟迟没有收到,想来定是大哥新婚燕尔,眼里心里只有大嫂,一时忘了。” 此时此刻,徐玄英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杀的羊羔,全身□□裸地站在两人面前,毫无尊严可言。他强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耻辱道:“是、是我忘了,我回府便给你。” 宋衍卿扫了徐西陆一眼,对玄墨道:“送徐大公子出府。” 徐玄英转身走出门口时,隐约听见背后徐西陆的声音:“王爷用过早膳不如去歇一歇,毕竟王爷昨夜操劳了一宿……” 徐玄英几乎是落荒而逃。徐西陆看着他的背影,半真半假道:“王爷原来是在利用我,真让我好生伤心。” “你可别装了。”宋衍卿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本王瞧着你刚刚戏挺足的。” 徐西陆一脸无辜,“王爷冤枉,我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 “你那两句,句句诛心。” “王爷说笑了,”徐西陆微微一笑,“诛我大哥心的人,恐怕不是我。” 宋衍卿淡淡道:“靖国公府出来的女儿不会差,玄英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徐西陆重新拿起碗筷,叹道:“王爷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只盼大哥他早日相通罢。” “本王不明白,”宋衍卿低声道,“当日要娶亲的是他,为何今日纠缠不休的也是他。” “这就是人的本质。”徐西陆悠悠道,“总是喜欢在别人犯贱的时候冷酷无情,而当别人冷酷时,又要巴巴地跑过去犯贱。”第34章 这之后, 落桃提醒宋衍卿是时辰该出发进宫了, 他挥一挥手, 把徐西陆打发回府。 潮汐阁内,徐西陆半夜离奇失踪,九冬急得快哭了, 差点就要去告诉徐泰和和张氏,见到他安然无恙的回来, 这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九冬问:“少爷, 你昨儿晚上究竟去哪了?我就守在外头, 怎么啥都没看到啊!” 徐西陆笑笑:“去见了位朋友而已。” 杏浓眼尖地发现徐西陆身上的衣服她从未见过,单看料子就是连徐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也用不上的。只怕自家少爷昨夜去见的那位朋友, 不简单啊。 九冬埋怨完就开始八卦起来,“少爷,听说今日一大早,夫人和老爷大吵了一架, 惹得老爷大怒,直接禁了夫人的足。” “嗯?”徐西陆玩味道,“原来如此。”难怪徐玄英方才在端亲王会那般失控。这对母子,旁的不说, 对彼此还真是真心实意。 不多时, 醉雪居的小厮便把温凝丸送了过来。只可惜徐西陆已经用不上了,他让杏浓把温凝丸和换下洗净的旧衣服放在一处, 仔仔细细地收好,等有机会再还给宋衍卿。 是夜, 夜凉如水。 虽说徐泰和下了命令,张氏在禁足期间不许人探望,但朱屏还是凭借着几两银子,成功打开了祠堂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