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人又说了会话,到了晌午,一同去中堂用了饭。饭后,张氏遣人来传话,说专程请了京中大名鼎鼎的戏班子来徐府搭台,为徐泰和祝寿,众人又移步去了后院。谢青莘来徐府数次,第一次见到了徐府除两个夫人以外的女眷。他碰了碰徐西陆,望着徐青阳和徐安宁,低声问:“这是你的两个妹妹?” “是,穿胭脂红裙子的是我二妹妹,另一个是我三妹妹,”徐西陆玩笑道,“好看么?” “好看,”谢青莘由衷地赞叹,“特别是你二妹妹,长得像你。” 徐西陆失笑:“像我?你确定?” 谢青苏道:“徐二小姐,眉眼之间是同你有几分神似。” 连谢青苏都这么说,徐西陆就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来。他对徐青阳观感一向不好,看她的时候难免戴上了有色眼镜,在他看来,徐安宁比她好看十倍。可细细一想,人人都说他瘦下来后就和生母柳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说当年董姨娘是凭借自己和柳氏七八分相似的容貌才进了徐府,徐青阳和他是同一个父亲,他们两长得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徐西陆尝试用客观的目光去看徐青阳,果然发现她也有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他平时竟没注意到。 徐西陆心情有些复杂。 众人在戏台前坐定,下人摆上了茶水点心,张氏道:“老爷,来点出戏吧。” 徐泰和还未说话,徐青阳插嘴道:“父亲,女儿想听这个戏班子很久了,今日能不能先让女儿点一出呢?” 徐泰和心情甚好,这点小事自然是痛快应予。徐青阳莞尔一笑,“那就点出《陈后游园》罢。” 谢氏讶然道:“今日是老爷的寿辰,为何不点些意头好的戏?” 徐青阳冲徐泰和撒娇,“可女儿就是想听《陈后游园》嘛,求父亲应了女儿。” “好,”徐泰和语气中有几分宠溺,“就点《陈后游园》。” 这个戏班子不愧是京中有名的,那花旦扮相甚美,唱功极佳,字字入耳,迂回婉转,仿佛能唱到人心里去。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除了徐西陆和余戎北。 余戎北手不停地伸向桌上的点心,一口一个吃得欢乐。徐长赢坐在女眷之中,看见他那贪吃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她对一旁的林如筠道:“还是弟妹命好,嫁了个斯文人。” 林如筠温和一笑,“我倒是羡慕姐姐,姐夫可是上京出了名的会疼人。” “是啊,”徐安宁笑道,“听说,姐夫在同姐姐成婚当日就发誓不会纳妾,这是多少女子都求不得的呀。” “就他那样,人家姑娘才不愿给他做妾呢。”徐长赢嘴上这么说,可眼里的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了的。 徐青阳暗暗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显摆什么呀。”等她替夫人办完那件事,定然能找到一个比镇远将军府还神气百倍的婆家。
余戎北是对听戏不敢兴趣,徐西陆则是完全听不懂。戏班在台上咿咿呀呀,徐西陆在台下一脸懵逼,跟着大家拍掌叫好。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问身旁的谢青苏:“青苏,这陈后,究竟是何许人?” 看着徐西陆充满求知欲的脸,谢青苏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陈后乃是前朝的一位太后。她本是前朝太宗的陈妃,却在太宗病重时与当时还是太子的高宗有染。太宗发现此事后震怒,当下命人处决陈妃。高宗为了救她,发动宫变,弑君夺位。登基后,立原陈妃为陈后,陈后为其诞下一子,同被立为太子。三年后,高宗因病驾崩,幼帝上位,陈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数十年,最后让幼帝成了前朝的亡国之君。” 听完陈后的故事,徐西陆悠悠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二妹妹点这出戏的缘故了。” 戏唱完了,众人又是一阵拍手叫好。张氏抿了口茶,道:“谢家妹妹说的不错,这《陈后游园》此时看,确实有些不妥。” “这陈后,也未免太寡廉鲜耻了,”徐长赢道,“当年,她是知道高宗会路过园子,特意在那等候,还要假装成是偶遇邂逅。依我看,她是看见太宗命不久矣,早早地为自己谋后路罢了。” 徐青阳道:“陈后明明是太宗的妾,可以说是高宗的庶母了,两人居然勾搭成奸,杀父杀夫。也不知有多少女子知晓了她的事迹后,效仿她做出一些天地不容的丑事来——” “够了。”不知何时徐泰和的脸色已经寒了下来。陈后这一生靠着三个男人上位,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她的一生,算是对全天下男人的一次打脸。徐泰和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高兴就答应了徐青阳的请求。“点下一出罢。” 谢氏同昭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道:“妾身有些不适,想是方才吃酒吃多了,想先退下去透透气。” 徐泰和可有可无道:“去罢。” 接下来一出戏,是徐玄英点的《八义图》,台上唱这出戏时,台下的几个男人显然比方才看得要认真许多,连余戎北都放下点心专心看起戏来,徐泰和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就在此时,一个面生的小厮弯腰走到徐西陆身旁,递给他一张叠起来的纸,“二少爷,这是浮曲阁的昭华姑娘让我给您的。” “恩。”徐西陆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有要事不便在席中说,速来园中。 谢青苏见徐西陆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由问道:“何事?” 徐西陆凑在谢青苏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便悄然起身,对他莞尔一笑,“我去去就来。” 谢青苏表面上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耳根却爬上了一抹红霞,上头仿佛还残留着徐西陆的气息。第35章 朱屏站在张氏身后, 见谢氏和徐西陆相继离席, 用余光看了一眼徐青阳, 后者也正看着她,她轻轻点了点头。 《八义图》一唱完,徐青阳便朗声道:“父亲, 听了两出戏,大伙儿也累了, 不如去园子里逛逛。现下那开满了桂花, 正是景色好的时候。” 余戎北恍然大悟, “我就说怎么一进来就闻着好香好香,原来是府里的桂花开了呀。” 张氏也道:“园子里的桂花确实开得好, 老爷不妨带大家去看看。” 在这点小事上徐泰和也不纠结,“既然大家都想去,就去看看吧。” 一群人站起身,稍稍整理便往园子走去。主子加上随行的丫头小厮, 也有十几个人,徐泰和走在最前头。徐长赢跟着他身后,回望了一眼,心里有些纳闷——西陆去哪儿了? 徐青阳挽着徐泰和的胳膊,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徐泰和的三个女儿, 徐长赢端庄大方,徐安宁温柔安静, 只有徐青阳会同他这般俏皮撒娇。有她在身侧,徐泰和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众人一走进园子,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桂花能飘香十里,可一旦靠得十分近,就有些熏人了。余戎北鼻子一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自家娘子频频皱眉。 “有桂生只园,团团拥旌盖。”徐泰和点头赞道,“确实是秋日好景。” 徐青阳提议道:“父亲,园子深处有几株桂花开得更好,女儿带您去看罢。” 徐府的园子虽不必上瑞亲王府,但完全逛下来也需要小半时辰。众人在徐青阳的带领下,往里走,视线被一株株桂花树挡去,眼中一片淡黄素雅,除了最前面的徐青阳,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桂花树后,有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立,说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话。 得逞的笑容在徐青阳脸上绽放,她压住心中的兴奋和激动,用极其惊讶的语气道:“咦,这不是谢夫人和二哥哥么,你们二人躲在园子里做什么呀?” 话落,徐泰和的脸色骤变,徐长赢也瞬间白了脸。在举家的宴席上,两人躲着众人在园子里私会,就算没有什么,被旁人看见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徐玄英脸上惊讶之中似暗藏着复仇成功般的爽快,而徐安宁和林如筠则显得忧心且不安。余戎北一脸茫然,只有张氏和谢青苏依旧面色如常。 徐青阳似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谢夫人,二哥哥,快出来罢。”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大伙儿都在等你们呢。”
“二妹妹,唤我何事?” 徐青阳一愣,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二哥?” 徐长赢转身见到徐西陆,心中大石重重落下,嗔怒道:“西陆,你方才去哪儿了?” 徐西陆无辜道:“我一直跟在大家身后,未曾离开。”说完,他对上谢青苏的清冷的双眸,冲他淡淡一笑。 林如筠和徐安宁长舒了一口气。另一边,朱屏和张氏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 徐青阳简直都要糊涂了,“那前面的两人是……” 谢氏在谢青莘的搀扶下从桂花树后缓步走出,对徐泰和嫣然一笑,“老爷怎也来了?” 徐泰和面色稍缓,“我带大家来赏花,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多谢老爷关心,妾身在这吹了会儿风,酒醒得差不多,人也爽利了不少。” 谢青莘道:“我也是出来醒酒,在园子里偶遇姑母,便同她说话解闷。没想到徐家妹妹竟看走了眼。” “我同青莘今日一人穿白,一个人着青,妹妹这都能看错……”徐西陆含笑道,“想必是太过心急了。” 徐青阳脸涨得通红,愣是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徐泰和也给了她一个不悦的目光,好像在责怪她引得众人虚惊一场。徐青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偷偷向朱屏瞟去,后者紧了紧眼,瞧瞧伸手指着天。徐青阳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道:“二哥哥也不能怪妹妹认错了人。上月十五晚,我同小玉在荷塘赏月,瞧见谢夫人同二哥哥一起游园。我见你们二人聊得正在兴头上,便未曾上前打扰。妹妹想到谢夫人与二哥哥感情这般好,方才见到谢夫人和一年轻公子一起,自然觉得那人就是二哥哥。” 徐西陆扬了扬眉,他倒是没想到她们还有这出。正要出言反驳时,谢氏先开口道:“我本想私下同老爷说,但既然二小姐已说到了此事,不如今日就当着众人的面,妾身便把这想了许久的事告知老爷。” 徐泰和沉声道:“你说。” 谢氏正色,“我已过四十,今生恐难有子嗣。二少爷年幼丧母,与我有素来投缘,我想将他认在我的名下,还请老爷恩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惊变,只是同方才不同,平日里素来淡然的张氏此时瞪大了眼睛,徐家的几个少爷小姐均是面面相觑,搞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大家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连徐西陆都有些惊讶,毕竟谢氏从未向他透露过这个想法。最后,先做出反应的竟然是谢家的两位公子。 “不可。” “好啊。” 谢青莘看向自己的弟弟,讶然道:“五弟,如果姑母真的把西陆认在名下,那他就算半个谢家人,也就是我们的表弟了!这亲上加亲,不是好事么?” 谢青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反对。 徐青阳简直就要气晕过去。如今徐府和谢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者日渐势大,说徐府依附谢府都不为过。徐西陆的生母本来只是商贾之女,虽是徐泰和心头的白月光,到底不过是一介贱妾,和出身高门的谢氏乃是淤泥之别。谢氏在谢家,甚得父母和几个哥哥的宠爱,若她真的认了徐西陆做儿子,徐西陆不就相当于牢牢地抓住了谢家这棵大树,想必日后,连徐泰和都要高看他几分,她再想报仇只会难上加难。 “老爷,”张氏的声音都在颤抖,“老二是有母亲的,我是他的嫡母!哪轮得到谢氏去做他的母亲!” 谢氏矜持笑道:“姐姐已经有大少爷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儿子,把二少爷让给我又何妨?再说,这些年来,我也没见姐姐真的把二少爷当儿子。” 张氏已是气极,“谢遥!嫡母还在,你这番作为,未免太过僭越了罢!” “张夫人此言差矣。